“打通任督二脉”考

　　本专题部分采访对象：

　　夏飞：甘肃卫生厅办公室主任科员

　　王倩：甘肃省卫生厅宣传处副处长

　　王春道：甘肃省卫生厅机关后勤服务中心主任

　　魏清琳：甘肃中医学院附属医院主任医师、真气运行研究室授课教师

　　宋大辉(化名)：甘肃省医务人员“真气运行学骨干培训班”学员、兰州某医院副主任医师

　　陈新民：国土资源部离退休老干部局副局长

　　邢同义：甘肃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裴正学：甘肃省名老中医

　　厅长刘维忠是怎样的人

　　甘肃省卫生厅厅长刘维忠推出的很多政策是全国首创，甚至至今绝无仅有，以此“扩大中医阵地”，此外，刘维忠还寄希望于“美容旅游去韩国，中医养生旅游则来甘肃”。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武 | 甘肃兰州报道

　　1978年3月的一天，甘肃省会兰州下着雨。一个21岁的农村小伙怀里夹着行李卷，手里拖着箱子走出兰州火车站。

　　他要到兰州医学院报到，按捺不住兴奋，但从家里带出来的50元钱在火车上弄丢了，又有些郁闷。

　　他还没想到成为一个中医专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未来规划，只是看着兰州医学院招收人比较多，念完大学“先有个工作再说”。

　　这个小伙就是刘维忠，现任甘肃省卫生厅厅长。1982年，刘维忠毕业留校在学校团委工作，渐渐走上仕途。从共青团甘肃省委到甘肃省计划生育委员会，2008年3月转赴甘肃省卫生厅任厅长。

　　他酷爱发微博。微博让其声名远扬，也招来四面八方的质疑。他在微博不仅问政也问诊开方，有人讥讽他力挺中医药几近“走火入魔”，称其为“猪蹄厅长”，“科学素养太低”。

　　在甘肃省卫生厅组织“打通任督二脉”的新闻发出之后，刘维忠站到了全国舆论的风口浪尖。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微博问诊也问政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1978年春刘维忠考上了兰州医学院(2004年并入兰州大学)医疗系。按照现在的专业分类，在兰州医学院期间，刘维忠所学的内容属于西医范畴，当时，他所在的学校还没有中医学院。

　　甘肃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医生魏清琳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刘厅长的妻子曾经跟我讲，大学五年假期，他勤工俭学，再就是跟老中医抄药方。”

　　“过年回家那几天，他就用自己所学的中医知识给家乡人看病⋯⋯很多村民包括邻村的都来找他看病，上学期间就小有名气了。”《中国中医药报》报道说。

　　自2011年5月底，“甘肃刘维忠”的实名微博开通以来，“微博控”刘维忠变得大有名气。

　　互联网传播信息的迅捷以及微博的互动便利，比他以前在计生系统搞的那套办公自动化平台“还更进一步”。不同的只是喜乐与哀愁齐备，“你提出什么意图大家都可以评头论足，给你提好多建议，对工作帮助很大”“有些网民想骂就骂”。

　　他一有空就发微博，休息时候发微博，开会间隙发微博，跟“老婆子”散步也发微博。

　　在自己的微博开通约2个月之后，经人建议他开始发动医务人员开微博，号召全省卫生系统微博问诊、微博问政。

　　起初他主要是在微博上写一些工作经验，比如“办公室主任应做到⋯⋯”“公务员应具备的10 种能力和素质⋯⋯”“老领导当年对我说⋯⋯”。他还会发一些“经典案例”。

　　刘维忠曾对《健康时报》表示，这些“主要给年轻人学习”。后来“就开始写一些工作的措施，特别是在中医上的想法，粉丝也越来越多。”

　　微博的能量被渐次开发出来。刘维忠开发了“寻医问药”微博平台产品，根据微博网友建议，开发了“防统方软件”防止医生开单拿回扣。他还听取了一名粉丝的建议，每天公布各市血库血型的应有库存和实际库存，并把900多名献血志愿者用微博联系起来，一旦某种血型出现缺口，立即微博通知志愿者前来献血。凭借此举，甘肃在2011年全国性的血荒中“独善其身”。

　　再后来，他开始将一些中药验方发到微博上，比如苦瓜治疗咽炎验方、芹菜水治疗高血压验方、栀子加蛋清消肿消炎、烟叶烧成灰外用治疗霉菌性阴道炎验方、白胡椒加白萝卜治疗癫痫验方、灶心土内服治疗妊娠反应⋯⋯

　　开始引发较大争议的验方是从“猪蹄”开始的。刘维忠在微博中提及猪蹄对艾滋病、肿瘤的治疗效果。在“小悦悦事件”的时候，刘维忠在微博上说：“通过胃管灌点猪蹄煮的汤和中药，再灌点黄芪水，会有效果。”

　　对此，很多网友，包括部分中西医生也觉得“荒谬”，部分网友开始称其为“猪蹄厅长”“官员版张悟本”。

　　他究竟懂不懂医学？

　　“猪蹄”风波还未完全淡去，“医务人员打通任督二脉”的争议又冒将出来。

　　即便在甘肃省卫生系统中，也有人对刘维忠力挺“真气运行法”的做法感到荒唐。

　　其实他的争议微博远不止这些。他还发微博屡次提及在舟曲泥石流灾后“卫生防病压力巨大”，后来中药发挥了奇效。但是也有自称为“一名疾病预防工作者”在博客中质疑称，这些汤剂“除了为灾区人民‘解渴’而少喝几箱农夫山泉以外，不喝出其他毛病来，已经是婆婆万福了。”

　　刘维忠还亲自牵头搞中医药治疗尘肺病，并称“采取吃中药，练习真气运行法，吃生萝卜和生荸荠，理疗等10种方法治疗⋯⋯见到了很好的疗效”。

　　但《中国青年报》对尘肺病的调查说，甘肃二期尘肺病患者周俊山称该省古浪县黑松驿镇的170个患者，他认识100来个，都没有听说过猪蹄对治病的功效。“猪蹄有效的话，得病就别去医院，去小吃摊不就行了吗？”

　　他推广中医药治疗艾滋病，并公开了甘肃省中医刘宝录的手机号，“用中医治疗艾滋病效果很好，希望艾滋病患者找他治疗，免费。”

　　刘维忠不遗余力地高调推广中医药验方的做法，令一些人感到匪夷所思，甚至还被质疑为公权力滥用，把政府网站当成了自己的博客。

　　一些人从刘维忠简历推断，他只是一个没有从业经验的官员，讥讽其为“神医”。

　　刘维忠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大学期间“中医也学得多。我们第一届学300个学时的中医，学中医的时间和学英语一样多。”“在跟师抄方中，熟悉了中药药性和方剂配伍，也看到中医药确实能为老百姓解除病痛。”

　　在毕业留校之后，刘维忠干过一年中医，也有执业资格，“以前我中医看得还可以，后来干了一年提拔了，也就没干了。”

　　离开了临床工作，刘维忠一直对医学工作“保持兴趣”。平日里无论是看书还是到基层调查，都注重搜集琢磨中医药信息，并向周围人推荐，包括微博上的粉丝。

　　与之相熟的人认为，出身农村寒门的刘维忠从骨子里就相信中医药。在乡下老家期间，他对“农民生病了都是花五分钱看中医”印象深刻。

　　一位中央媒体驻甘肃记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很多时候，在采访刘厅长时，即便问题与中医药无关，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中医药上面去了。”

　　据说，刘维忠妻子患有眼疾，刘维忠就经常在家为其诊治。医生魏清琳也向《瞭望东方周刊》证实说，“有一次我出差在外，刘厅长给我打电话问一个穴位，然后给她妻子现场针灸。”

　　刘维忠曾公开介绍自己的成功案例：“就说炒栀子，栀子炒干，研细，加鸡蛋清，治大脓疮，三次就好，我试了很多人。 ”

　　从骨子里就相信中医药

　　他极力倡导医院发挥中医药特色，尤其是中医院。

　　2012年5月中旬，在调解甘肃省中医院的一起医疗事故纠纷中，刘维忠在微博中直言：“我对中医院中医特色不突出再次提出批评，别的医院输液造成过敏死亡有偶然性，中医院输液过敏死亡是为中医人脸上抹黑。”“中医院大量输液并造成事故是对中医人的侮辱。”

　　在甘肃省卫生厅网站上，刘维忠的发言几乎都会提到中医药，甚至早就开始频繁地提及“真气运行法”“蜡疗”等疗法。

　　人们经常称医改是“世界性难题”，刘维忠戏称“老大难，老大难，老大重视就不难”。他推崇1965年6月26日毛泽东提出的“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思想。

　　2008年刘维忠任甘肃省卫生厅厅长，正值全国范围内广泛讨论、推动新一轮医改。履任不久之后，他就提出了“走中医特色的医改之路”，贯彻“中西并重”，推行“西学中”等措施，解决“看病难、看病贵”问题。

　　“这是医改发展的方向。”刘维忠说。

　　为此他提出了诸多促进和扶持中医药的政策，比如提高中医床位补助标准；提高近百个中医药诊疗项目的价格；在疾病预防控制和妇幼保健机构成立中医科，在卫生监督所成立中医药监督科；在综合医院等级验收标准中加入中医床位、中医人员的指标，推动在城市和农村居民住院吃中药、拔火罐、针灸百分百报销，西医骨科医生要学习中医整骨术⋯⋯

　　很多政策被称为全国首创，甚至也是绝无仅有，以此提高中医药服务的覆盖率，“扩大中医阵地”“这样中医药就能全面参与综合医院医疗工作。”

　　着力于医改的北京大学教授李玲曾说，刘维忠推动的医改是真正在“改医”。但是他的这些举措在甘肃遇到很大的阻力，“当时我压力非常大，头发都白了。好多内科大夫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甘肃是中医药大省，不仅出了很多中医大家，还盛产中药材。除了推动中医药在医改中发挥作用之外，刘维忠还积极推动打造甘肃“中医药养生旅游”名片。

　　2011年6月2日，他就在微博说：“我给平凉市和庆阳市建议搞一个中医养生城，每个墙面上写一个中医汤头歌或养生知识、养生故事。老百姓有什么病就找相应的墙。”他也曾经对中新社记者表示“中医生态养生旅游区的建设，能带动几十万农民种植中药，栽中医树，种中药材，是带动几十万农民直接参与的一个项目”。

　　他寄希望于“美容旅游去韩国，中医养生旅游则来甘肃”， 为此，跟旅游部门多次沟通、协调推动。

　　刘维忠开会讲话，很少“加冠戴帽”，也没有结尾“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的那一段。为了宣传中医药，刘维忠亲自组织编写了五六十条通俗易懂的标语，如同以前计划生育的标语一样，在县乡的房前屋后刷墙。他还推动卫生厅组织拍摄了秦腔《皇甫谧》、陇剧《医祖岐伯》，专门演中医和针灸，花了200多万元。

　　愿意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

　　在互联网上，于刘维忠，力挺者有之，公开质疑者有之。不仅质疑其科学素养“甚至不如一个农民”，也有一些网友对其动机提出质疑。刘维忠则说“愿意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换得中医药的发展”。

　　在“打通任督二脉”新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持续跟刘维忠保持沟通，但是他始终选择了“不接受采访”，并委托甘肃省卫生厅宣传处处长杨敬科表示：“最近刘厅长压力实在很大。”

　　国土资源部离退休干部局副局长陈新民曾是刘维忠在甘肃省人口计生委任主任期间的副手，但他也不愿意多讲，只是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刘维忠为人厚道，工作敬业。我对我所说的话负责。”

　　曾任甘肃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的邢同义，也对刘维忠赞许有加。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以前在组织内部，没有听说过此人的负面消息。当年的可靠消息是有多位卫生厅厅长人选，最后组织选择了刘维忠，领导也对其满意。”

　　本刊记者在兰州期间当面采访的十余名与刘维忠关系密切的人士，虽然也有人对其高调并且貌似荒唐的做法表示不认同，但是都对刘维忠持正面评价。

　　此外，《瞭望东方周刊》还电话连线了甘肃省内各大医院的十二位专家。西医专家普遍“感到无言”，大部分中医专家的态度也是有所保留。

　　其中一位年长的知名西医专家说：“这几天听了这些事情，简直感到很痛心。这样没有科学素养的人怎么能当我们的卫生厅长⋯⋯”

　　另外有两位在当地也较为知名的中年西医专家则说：“我们西医治病的时候也要求给病人用中药汤药，虽然感觉到匪夷所思，但是能说什么呢？大家都感到无言。”“推广中医药要因地制宜、因度制宜⋯⋯刘厅长的这种做法已经过了，过犹不及。”

　　参加过学习“真气运行法”的医务人员，以及75岁的甘肃省名老中医裴正学则对刘维忠赞扬有加。裴正学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刘维忠是个好人，对发展中医药很有想法。”为此还写了一首诗来赞扬。

　　刘维忠始终坚持中医药有优越性，在接受《健康时报》采访时，他说“在中国当官，一般稳当了提拔才快，我年龄这么大了，就想把这事通过这个高调⋯⋯做事一定要高调，不高调，这个事做不成。做人要低调，做事要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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