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法院拿出了院内被执行车辆中车况、车型最好的一辆试水网络拍卖。

　　2012年7月9日，上午9点59分59秒。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会让法院系统、拍卖行业、网购人群同时对着一个淘宝页面屏住呼吸。

　　下一秒开始，一场对司法拍卖的改革试水，将于这个亚洲最大的网络零售平台上启动。接着的36小时竞拍时间，将决定浙江法院改革成败，也关乎本地拍卖行业的命运。

　　“零佣金”的司法拍卖，背后是利益相关方的黯然，并伴随着“不合法”的质疑。而吃螃蟹的两家法院之一———北仑法院回应：此次改革有助于探索拍卖机制多元化，未来或将推动进一步的立法完善，“关键看老百姓说好不好。”

　　无声竞争

　　7月10日0时，在淘宝网的司法拍卖页面上，两辆车的价格停留在32.39万和5.9万，虽然离结束还有22小时，但从拍卖规律来看，争抢低价的搏杀时段已经过去，此次拍卖结果已经能窥得个轮廓。

　　两辆车中，三菱小客车一共有7人报名竞拍，在12小时内，有6人竞价7次，除了一次加价2000，其余均加价1000.其中代码为G 3254的竞买者，在7月9日12时09分出价5.9万———超过了页面公布的估价。

　　而另一辆宝马730的争抢则要激烈得多。第一位竞买人在拍卖启动后10秒内就按了加价按钮，随后几乎每一眨眼的工夫都有新的报价提出。不到6分钟，原本20万的起拍价已拍过了30万元，而评估价是25.08万。

　　从宝马的竞买者来看，大多是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比如代号为C 3156和W 2 4 9 2的竞买者都分别竞价了9次，W 4707、L1124、O 7891三位竞买者也各自参与竞价5次，最高的一次加价高达14万元。以代号显示的竞买者在屏幕上的较劲，让网站也有了一丝拍卖会的硝烟味。

　　这种“战况”让原本还担心车辆流拍的鄞州和北仑两家基层法院，微微松了口气。为了这一场司法拍卖，他们都准备了相应的工作人员咨询接待。北仑法院还备好了专用电脑，等着不会操作的报名者上门，由工作人员手把手指导。

　　“一个温州网民在电话里和我们说，‘这个车我们很关注，一般二手车市场上很少有这样高端的车’”，停放着宝马车的北仑法院，工作人员还不知道这位咨询者对应着电脑上哪一串随机产生的虚拟编号。

　　在竞拍结束前，两家法院能获得的信息，和每一个点进页面围观的网民是一样的。

　　“齐马会”

　　今年春节过后，在淘宝网从事技术研发的沈城接到一则来自公司法务部的消息：浙江省高院有意在淘宝上搭一个司法拍卖平台。

　　“当时还不了解(网络司法拍卖)是怎么回事”，对沈城和他的团队来说，司法拍卖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不同于线上以往的小商品拍卖，其背后的复杂性和严肃性，是这个技术组都未遇到过的。在与法院方间歇性地沟通了近一个月后，沈城发现法院提出的要求在技术上可以满足，直觉告诉他———这在商业上可以玩得转。

　　项目“敲定”的标志是两大“头头”的接洽。3月，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齐奇和阿里巴巴总裁马云进行了一次私下会面。这次“齐马会面”是平台研发的里程碑，之后淘宝的研发团队又招进数位专职，全力帮助高院打造这一技术平台。

　　虽然早在两个月前举行的全省法院院长会议上，齐奇已经表示“2012年浙江要将司法拍卖直接推上互联网”，这在当时引发了不少人对淘宝网的猜测。但出于保密考虑，3月份的这次会面并未对外界公开，业内也仅有少数人耳闻。

　　由于此次受浙江省高院钦点的两家基层法院，分别位于宁波的一南一东，沈城和同事们需要多次往返杭甬，与法院沟通、修改拍卖专页。最后呈现在公众眼前的界面，经历过高院和两家基层法院的大改，修改内容包括延时出价规则以及法院提供的前期资料。为了防止串标，技术组还抛弃了以往直接使用注册用户名的做法，改为向竞买者随机发配虚拟编号。

　　“法院的可运营能力远大于其他普通卖家”，沈城透露，像开放视频介绍、在拍卖开始前就能报名、在拍卖结束后对竞得者的保证金进行直接划拨，都应法院的沟通要求，与原淘宝拍卖的操作完全不同，“淘宝是提供技术支持，具体内容和规则由法院决定”。

　　在网络司法拍卖启动后，浙江省高院新闻办阐述了进行网上司法拍卖的初衷：实现被处置财产的价值最大化，进而实现当事人利益的最大化，而零佣金的规则设计，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的集中体现。

　　特殊卖家

　　法院司法拍卖制度最早确立于1991年的民事诉讼法。作为一种实现债权利益最大化的方式，法院通过公开拍卖方式将查封、扣押的财产变现，用以清偿被执行人的债务。在现实操作中，由于法院的人员配置无法跟上待执行的案件数量，往往很少选择自行拍卖，而是通过聘请拍卖机构来履行这块职责。

　　“槌子一响，黄金万两”，不同于法院微薄的执行费，拍卖公司收取的佣金以《拍卖法》10%的规定为上限。如果一场拍卖的成交额为1000万，拍卖公司即可向委托人和买受人各收取50万作为佣金。由于司法拍卖常涉及的拍品主要是土地、房产和机动车等大额资产，动辄千百万的成交额催生了拍卖市场的寻租诱惑。给法官回扣、串通评估方、竞买人，这种行业内的潜规则在近年的司法腐败案件中被曝光。

　　选择鄞州和北仑两家区级法院进行试点网络拍卖，并非偶然。两者头上除了有“全国模范法院”光环、令省高院格外放心以外，也是浙江法院系统内出名的“吃螃蟹者”。两家基层法院均希望，此次尝试对于传统模式“会有个抛砖引玉的效果”。

　　事涉改革成败，鄞州法院和北仑法院不敢轻慢。从标的物的挑选，就能看出此次尝试的小心翼翼：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司法拍卖中最容易转让的机动车辆，鄞州法院挑选了一辆低端小型客车、降低了保证金和起拍价门槛，而北仑法院则拿出了院内被执行车辆中车况、车型等最好的一辆。

　　“我们要尽量确保产权没有问题，双方当事人都能找到，当事人也都接受(网络拍卖)这种模式”，北仑法院对外委托办公室的法官陈彦表示，这部分的业务以往均是委托给拍卖公司，“以前这些对法院来说都不直接产生工作量，现在对我们来说工作量是增加了，工作难度也增加了。”

　　6月26日，淘宝网的司法拍卖频道上线后，陈彦所在的办公室开始收到各地的咨询电话。负责接听来电的乐姓法官透露，“有问违章记录的、问停车费的，各种问题都有”。在公示之后，北仑法院先后组织过3批潜在竞买者进行看样，“打来电话的有100多个人。”

　　虽然此次发布拍品的法院仅有两家，拍卖的标的物也只有机动车一种类型，但浙江省高院在拍卖启动后松口透露：北仑法院和鄞州法院仅是“先行试点”的法院，包括这两家法院在内，目前在全省已经确定19家基层法院作为试点法院，并将选择一些适合网上拍卖的标的物进行网上拍卖。而从淘宝网的设计架构和测试图来看，已有了未来将土地、房屋等标的物放上这一平台的野心。

　　拍卖行抗议

　　在拍卖开始的前晚，浙江省拍卖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单位和决策层，召开了一次“过冬大会”，预备就淘宝司法拍卖的主体违法和程序违法问题，撰写一份意见书。

　　将拍卖会放到网上，浙江并非全国首例。但与之前北京、上海、重庆等和拍卖会现场相结合的做法不同，浙江的试水完全剥离了拍卖师、拍卖场地，通过法官的劳动实现了“零佣金”，因而也被拍卖界认为与《拍卖法》及相关司法解释相抵牾。

　　浙江汇通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周敏表示，2011年和2012年，最高院先后出台了《关于人民法院委托评估、拍卖工作的若干规定》以及关于实施该规定的若干通知，对司法委托拍卖的相关问题进一步作了明确规定，这表明法律肯定由拍卖企业继续履行司法委托拍卖的职责，而浙江省高院的做法恰恰破坏了这一“委托拍卖原则”，让拍卖公司无所适从。另一方面，淘宝网也完全不具备进行司法拍卖的资质。

　　对于这种质疑，北仑区法院对外委托办公室主任李英回应，法院可以作为自行拍卖的主体，而淘宝网的作用“就像是在宾馆找个拍卖场地”，而网络这种“场地”能够让司法拍卖更广泛地进入百姓的日常生活。李英认为，此次改革有助于探索拍卖机制多元化，未来或将推动进一步的立法完善，“关键看老百姓说好不好。”

　　“老百姓”的意见，自然是站在帮他们公开和免单的浙江法院这边。根据财经网发布的一项超过300人参与的投票调查，94%的网友赞同浙江法院在淘宝上拍卖涉诉物品，62%网友表示会参与到拍卖中，还有88%的网友认为此举可以全国推广。

　　“已经有企业商量着要去高院门口静坐了”，浙江省拍卖行业协会副会长金少俊坦承，此次淘宝司法拍卖上线，对浙江所有的拍卖行无疑是晴空霹雳，“给拍卖业带来的影响，就像严冬一样”。在浙江，目前全省有280家拍卖公司，涉及司法拍卖的超过150家，每次司法拍卖程序启动时，法院通过摇号在这150余家拍卖行中选出拍卖公司。金少俊认为，这种摇号模式已能防止司法腐败的产生，而目前的信息公开使得报名者得以自由进入拍卖，串标问题并非如外界揣测那么严重。

　　拍卖行要“过冬”，淘宝司法拍卖也将经受考验。在宁波亚德拍卖有限公司的负责人看来，此次试水仅涉及机动车，但司法拍卖中动产占的比例很少，大多是土地和房产之类的不动产，“再上网就很不现实”。他认为，目前还是京沪等地将网络和现场同步进行的拍卖才比较合理，“司法拍卖大部分还是区域性的，不可能都飞机来回看样。”

　　从全国层面看，浙江此次改革的前景似乎也不容盲目乐观：今年年初，重庆推行的司法拍卖平台，已被最高人民法院吸纳为人民法院诉讼资产网，最高法院曾提出，全国的司法拍卖今后都将逐步在该网举行。浙江高院此次与淘宝网的联姻，无疑是对中央与地方合作的一次挑战。

　　淘宝网的一名内部人士回忆道，平台的雏形其实在4月前就加速完成了，但之后由于法院系统内的沟通问题“停了一下车”，“要不会更早上线。”

　　南都记者 张舟逸 发自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