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民主监督探路：四川剑阁的廉勤实验

　　剑阁“廉勤实验”：基层民主监督探路

　　文_本刊记者 胡桂林 李天锐

　　时光退回几个月，四川省剑阁县剑雄村村民邓康林不会想到，自己领衔的村廉勤监督委员会将多次和村“两委”正面交锋。

　　最近一件事发生在今年7月。经村民反映，廉勤委调查核实，一名村委会委员的“低保”被取消。邓康林说，这名委员虽贫困，但有房租收入，应把“低保”留给更需要的人。

　　就在剑雄村村民感受到廉勤委力道之时，剑阁已将基层廉勤机制向医院、学校推开。廉勤委，这个脱胎于村监委会的机构，逐渐凸显出延伸监督触角、夯实执政根基的作用。廉勤委在剑阁的“实验”，亦提供了一个观察基层自治的新鲜样本。

　　和村支书“较劲”

　　村廉勤委成立以来，让邓康林印象最深的，是今年7月6日对村干部的“考试”。

　　那一天，廉勤委组织村干部述职述廉，由群众评议村“两委”半年的工作，并进行质询。质询开始时波澜不惊，直至七组的方金生发问。

　　“你们把项目全建在四组、五组那边，水泥路、住宅小区、土鸡养殖场……我们七组八组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那么偏心？”

　　参会者都清楚矛头所指：村支书李东生、村主任李明清分别住在四组、五组。

　　李东生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解释。原来，该村四组五组沿线有个龙王塘水库。为方便抢险和维修，村里花大力气筑通了水泥路，交通优势引来了多个项目。

　　“村里发展确实不平衡，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已在争取七组八组沿线项目纳入扶贫规划。”李东生说。

　　监督并未止于口头质询。2011年，元山镇鱼岭村原村支书杨金生因占用修路款2.7万元被免职。杨落马前后，廉勤委收集群众举报，参与案件调查，立下功劳。

　　当然，廉勤委的“火力”，并非每个村干部都能承受。汉阳镇新场村建起廉勤委时，村支书张建春有点烦：“觉得它管得太宽了，在暗中和我较劲。”后来，廉勤委化解了老上访户，张的看法有了变化。

　　老上访户赵安东多次反映，几年前他的土地被村里无偿征用。曾任镇领导的村廉勤委主任赵金走访了解到，当时是与赵安东不睦的妻儿领取了补偿款，赵安东不承认并称补偿太低。赵金找来赵安东妻儿签字的原件，详解当年政策，并询问其诉求，“他还怀疑当年财务有猫腻，我请了张会计和他一起对账本，没发现问题”。

　　赵安东最终息访，在新场这个信访多发村颇具典型意义——村民开始相信，廉勤委是真心解决问题；村“两委”也消除了嫌隙。张建春还打起了廉勤委的“主意”：“过去村里搞水利，留下很多问题。廉勤委可以详细调查，还我们清白，给群众明白。”

　　在移民迁建等重点难点工作中，廉勤委也发挥了独特作用。

　　为支援亭子口水利工程建设，江口镇1292人需搬迁。“做工作时，我们光讲大道理不行，还得讲方法。”清明村廉勤委主任蒲映华说。

　　一天，蒲映华偶遇村民刘金章，刘担心搬迁后生意不好做，蒲就为他找来新城规划图，图中配套设施齐备。那段时间，蒲映华常和刘金章见面，不失时机介绍身边搬迁后勤劳致富的实例。刘暂时打消了顾虑，一家人搬进了安置房。

　　不久，一场大雨让刘金章的住处严重漏水。廉勤委又及时向上反映，协助镇村将水排干，让刘金章很感动。春节后，刘的副食店开张。每次蒲映华路过，刘都请他“来坐坐，喝杯茶”。

　　医院廉勤委“主动出击”

　　2012年5月8日，对32岁的刘旭来说，是值得纪念的日子。那一天，他当上了廉勤委主任。

　　刘旭是剑阁县中医院的外科医生。廉勤委在农村全覆盖后，剑阁将其推广到医院、学校。中医院是首批试点。

　　廉勤委的产生历经三关：先由各科室推选出12名委员候选人，再由职工一人一票，决定“12进7”的结果。5月8日，181名医生再次投票，选出了最终的5名委员。刘旭获158票，排名第一，当选廉勤委主任。彼时，他到医院工作刚7年。

　　刘旭说，获选主任、享受副院级待遇，着实让他意外。毕竟在5名候选人中，自己资历最浅。院长严涛却认为顺理成章，他透露，自己曾听刘旭劝一些医生不开高价药。正直敢言，是他胜选的关键。果然，刘旭一上任，就向院领导建言，应将窗口科室集中起来办公，方便患者办事。这一设想已经实现。

　　4个月来，中医院廉勤委参与了重大决策。5月下旬，院里有意参与人民银行剑阁支行房产置换的竞标，将其作为医院辅助用房。廉勤委反馈说，同意置换，但建议价格不超过1300万元。最后医院竞标报价为1280万元(含税费)。

　　在廉勤委试点医院，类似的例子不少。如何变被动监督为主动出击，提高自身的威信？廉勤委的办法是：发动群众。

　　今年7月的一天，几十封整改通知书摆在了剑阁县人民医院领导的案头。几天前，县医院廉勤委向全体职工发出了征求意见表，收集到意见建议61条，“都是院领导履职、职工保障等敏感话题”。院领导接到“整改令”后，立即开会逐条讨论，制定了整改方案。如对“院领导分工不明，遇事推诿”，医院推行首问责任制，公示岗位职责。

　　医院、学校的廉勤委还在预防腐败、节约资金上有所建树。

　　今年6月，刚组建的剑门中学廉勤委迎来“硬仗”：协助审计验收学生宿舍改造工程。

　　“有专业人士在，我们能做什么？”验收前，不少委员犯嘀咕。验收中，大家却颇有成就感。

　　“这些电线明明没换，咋个计入了成本？”“这个花台也没重修啊！”廉勤委顺藤摸瓜，建设公司虚报成本的真相浮出水面。

　　“这些小问题，一般审计人员很难发现。但我们生活在学校，天天都盯着呢。”让廉勤委主任赵庭海高兴的是，这次审计为学校节资1.6万元。

　　让监督更有力道

　　2010年8月，剑阁启动村廉勤委(当时称村监委)试点时，当地官场不少人认为，这是县上为摘掉“信访大县”帽子出台的举措。

　　县纪委官员透露，剑阁乡镇众多，基础薄弱，遗留问题复杂，前几年信访量一度位列广元市第一。群众反映的，多指向基层干部财经、作风问题。廉勤委成立后，对钱、权、事等全程监督，引入“三早”(早发现、早提醒、早纠正)预警机制，达到了惩防并举的效果。

　　一组数据印证了上述说法：2011年，剑阁信访总量同比下降58.9%。今年上半年，在涉及干部作风纪律方面的信访量排名中，剑阁从全市第二下降至倒数第二。

　　在剑阁县委书记向永东看来，化解信访只是一方面。“今年是‘基层组织建设年’，组建廉勤委，即旨在延伸监督触角，夯实执政根基。”他还认为，廉勤委的实践，对融洽干群关系、促进基层民主、推进城乡管理一体化亦有探路作用。

　　观察人士认为，与一些地方的村监委相比，廉勤委的创新之处在于“发动群众进行监督，不光监督干部廉不廉洁，还要看工作作风如何”。此外，剑阁将村廉勤委主任聘为乡镇廉勤监督员，将医院、学校廉勤委主任吸纳为卫生局、教育局纪检组成员，廉勤委定期向乡镇纪委(局纪检组)报告工作。使得这个基层民主组织具有了纪检监察机构的基因。

　　“不过，实践中碰到的麻烦也不少。”剑阁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王明贵透露，“廉勤委成员知识储备不足，农村的空心化和村支书权力过大，给履职带来了挑战。

　　对农村空心化带来的监督难，有的村进行了变通。“廉勤委组织村民大会，尽量选在春节和九月开学前后，那时外出打工的要回来过年，或送孩子回来上学。”

　　医院的廉勤委也有“瓶颈”。中医院的重要会议应有廉勤委成员参加，但成员都是业务骨干，会议常常与出诊“撞车”，他们只能会后看纪要。这样的监督，效果逊色不少。

　　王明贵坦言，当廉勤监督走向纵深，难度只会越来越大。他表示，剑阁将着力优化廉勤委人员素质，继续开展业务培训，探索更加有效的监督方式，让监督更精准、更有力道。

　　目前，四川纪检监察系统正在开展能力素质、思想作风、基层组织“三项建设”活动。完善基层廉勤监督机制，是剑阁在“三项建设”中的发力点之一。

　　廉勤委的故事还在继续。记者采访前一天，剑雄村廉勤委主任邓康林敲开了村民方金生的家门，他带来了“征询群众意见卡”，还有七组八组沿线项目已纳入扶贫规划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