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投注站

2012年09月18日10:18  中国周刊

  经历过挫折、失败,他们在彩票投注站相遇。这里简直是最后一处大门敞开的梦想之地了,没有歧视,没有限制,谁都可以随意走进来。没钱,就算是只花两块买一注也不会遭人笑话。

  中国周刊记者  焦东雨 北京报道

  “4、9、3;7、4、3;9、4、7……”

  尹叔坐在一把磨得乌黑铮亮的铁艺藤椅里,一只胳膊搁在身旁的玻璃小桌板上,盯着手里攥着的一张打印了前十期“PK拾”中奖号码的单子,头也不抬地连续报数。柜台后面的小姑娘则默契地帮他一一下注,打印出来。

  人多的时候,好几个人争相报数、下注,卖彩票的小姑娘听不过来,就会喊着让他们一个一个来,“又不是就你一个人”。

  不玩彩票的人根本听不懂这些数字,但对彩民来说,这是他们长期浸淫在投注站玩彩锻炼出来的成果。他们期待自己精心挑选的一组数字,能给自己带来一笔成千上万、乃至上百万的大奖。

  随便你走进任何一家彩票投注站,都会看到同样的场景:墙上挂满各个品种的彩票中奖号码走势图,桌子上、地面上随处都是被丢弃的彩票纸片、刮刮卡,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穿着拖鞋短裤的大叔、套着睡衣就出来的大婶、在附近打工的年轻人、拎着公文包下班的白领……

  尹叔

  尹叔是一位夜班的士司机,地道老北京,常年玩彩票。

  晚上开车,白天睡觉,下午5点左右下楼到投注站玩几把,然后再上楼回家吃晚饭、喂乌龟,晚饭后再下楼玩到投注站关门,然后开车赚钱去。

  吃过晚饭下楼时,尹叔通常都换好了工作服,上衣是灰白色的T恤,下身西装裤、黑皮鞋。

  每天,尹叔都拎着一个乐扣水杯,常年泡茶叶的缘故,水杯已经成了黑色。

  彩票站,几乎是他家的另一个房间。进门时,他会选一个没人坐的位置,放下水杯后跟几个熟面孔打个招呼,问问谁又中了多少钱。随后会让卖彩票的小姑娘帮他打印一份前十期的中奖号码单子,简单研究一番,很快就开始投入工作。

  尹叔常玩的那种彩票叫“PK拾”,很多彩票投注站都能看到有一台电视机,屏幕上循环出现10辆赛车PK的场面,2块钱一注,5分钟一期,最高奖金额度888888元,5分钟后就能兑奖。

  尹叔及其他多数彩民常玩的方法是精确投注,一般都是猜前三名,序号与名次均正确的话,就能中700块钱。如果对自己选的数字排列有信心,也可以选择翻倍投注,两倍的话,只用加2块钱,如果中奖,就是1400元。

  有时候,尹叔会拿着一个巨大的铁夹子夹着厚厚一沓零钱过来玩,一期通常投5组数字。常年的熟客,甚至不用随时结账,5分钟1期,1期10块,一个小时12期,加上翻倍投注,尹叔玩一次下来一二百块钱打不住。

  隔三差五的,尹叔就会中700块钱,他也不急于兑奖,奖金先存着,接着玩,最后再结账。有时候,他甚至会故意欠着投注站钱。“我不喜欢欠人钱,但这儿不一样,一是大家都是熟人;二是欠着呢,就会想着,然后就会再次来玩。”

  有人站在他身后时,尹叔就会警觉地回身去看,他担心老婆下楼来堵他。开的士七八年之久,他每月给在家做全职太太的老婆上交3000元钱生活费,然后再给公司交3000多元的份儿钱,剩下的他自由支配。老婆反对他玩彩票,觉得他都把钱打水漂了,他就每天偷着玩。

  尹叔上中学时赶上“文革”,耽误了学业,后来接父母班,进了工厂。多年工资不涨,于是辞职下海贩水果,还曾去新疆阿拉山口火车站开饭店,是当时当地唯一的北京个体,饭店规模达400平米;后来又回北京做二手车生意,高峰时手头也有10多辆车;赶上炒股,也赚过,觉得来钱容易,结果却以赔了小一百万而收场。

  “我爱玩,大手大脚的”,最后也没攒着什么钱。儿子交友不慎,在游戏厅赌博欠了大概30万的债,“我帮他还了20多万,剩下的靠他自己”。尹叔说儿子高中前一直品学兼优,是北大清华的料,一次遭老师误会,闹情绪,从此成绩开始下滑,最终复读一年,也只是上了个三本,半年后就退学闯社会了。

  “儿子说将来结婚不靠我们,但做父母的谁不替小辈着想,我也想给他准备套婚房。”

  时近晚上9点,投注站要关门了。尹叔扒拉着铺了一桌子的彩票,这次又没中奖,他一张一张地审视之后,随手丢在地上,很快脚下白花花地铺了一片,然后他抓起水杯,出门坐进了自己的出租车。

  王伯

  在投注站,一看没中奖,随手把彩票丢在地上,是每个彩民的常规动作。

  王伯有个习惯,去翻看那一地彩票,寻找希望。中奖本身就够渺茫了,在废弃的彩票中找希望,就更渺茫。王伯却在这种不可能中,捡到了好几张实际上是中了奖的彩票。

  他有一个16开的本子,上面贴了半本的彩票,几十页之多,一些是自己买的,一些是捡的。其中第一页,贴的是他捡到的两张中奖彩票——共计兑奖50块钱,那也是他靠捡彩票中的最大奖。

  捡彩票的原因很简单,王伯不是每天都有钱买彩票。

  王伯是一位残障人士,3岁时患了小儿麻痹症,右腿肌肉萎缩。小时候,甚至不能走路,一走就摔,常被人嘲笑、欺负。

  靠着学了点美术字的功底,在19岁时王伯被照顾,进乡镇企业搞宣传工作,办黑板报,画粉笔画,写个表扬稿什么的。那些年北京城市扩张,王伯所在的乡村土地也被占了,建成小区,农村人口就地转成城市户口。

  2002年,在获得一次性补偿3万块钱后,王伯下岗了,办黑板报的工作也没得干了。残障的人,天性不爱跟人说话,为了打发时间,王伯看人买彩票,也跟着买了试试看。结果第一次买,就中了50块钱,那叫一个高兴。于是,王伯一直买彩票至今。

  但实际上,一个下岗的残障人士,没有什么收入,哪有什么钱买彩票呀。日常生活开支由老婆的2千块退休金维持着,补偿的3万块钱,攒到2005年,给儿子办了婚礼。

  娶了儿媳,住房成了问题。37平米的房子,是老婆单位的公租房,做了个隔断,给儿子结了婚。2006年,又添了孙子。

  老两口把房子腾出来给儿子一家三口住,自己住到小区里的地下室去了。

  顺着往下的楼梯,走了几十级台阶,才下到底层,回头目测约有10米深。从地面进入,原本晴热干燥的初秋天气里,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湿气、潮气、霉味越大。

  下到底层,在白炽灯昏黄的光亮下,地面居然是湿漉漉的一层水,水泥地面还好,铺了地砖的部分,走上去直打滑。

  老两口住在地下通道的最深处,沿着狭长的走廊往里走,几十米远才能走到。如果不开灯,那将是漆黑一片。

  到今年,他下岗至今已满10年,马上就可以办理退休手续,领取退休金了,尽管还不知道能领多少。

  儿子还申请了经适房,“房子快盖好了,就等着摇号了”。

  摇上号的希望,比买彩票大些吧。可经适房也需要钱,王伯还要发愁。希望会在那些一地放弃的彩票上吗?  

  小孙

  “这个位置他刚坐过,来,坐这儿沾沾喜气儿”,一位手气不好的彩民大哥半开玩笑地说着,一屁股坐到了小孙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小孙才在尹叔常来的这家投注站出现没几天,就已经成了这里的明星,他几乎每天都中。第一天,中了800多,第二天中了近3000,第四天又中了1400。

  小孙,20岁,瘦瘦的,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花格子衬衫,夹在一堆彩民大叔中间,不事声张,并不引人注意。

  小孙来自河南,现在尹叔家附近的一个小区当保安,来北京一年多了,天天买彩票。之前是在附近的另一家投注站买,刚刚听说这家可以玩“PK拾”,兑奖快,就转战这里了。

  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小孙,15岁离家在外闯荡。先是经亲戚介绍去了深圳做数控学徒工,一年多后回到郑州,却发现相关工作机会并不多。于是,在郑州一家酒店后厨学做厨师,因为后厨太热,爱出汗,两年后放弃了做厨师的想法。

  在郑州期间,小孙的舅舅发现他爱玩QQ,甚至往账号上充钱玩,就告诉他,与其玩QQ,不如买彩票,说不定还能中奖,赚点钱。

  小孙从那时起开始买彩票,从刮刮卡玩起,那是只需要你愿意抬抬手刮卡就有可能中奖的彩票,有2块钱的,也有5块、10块一张的。

  放弃了厨师之后,小孙又通过亲戚介绍来了北京现在供职的这家小区当保安,“当保安就是为了适应社会”。

  入职两天下来,小孙跟家里说,还是去学做厨师吧。

  小区保安的工作,一天12个小时一个班,正常是8个小时,另外4个小时算加班,有加班工资,通常大家为了赚加班工资都坚持12个小时。

  一个月,15天白班,15天夜班,半个月倒一次生物钟。月工资到手2300元。

  站了一天之后,腿肿了,第二天再站,腿肚子直抖。

  小孙要放弃的想法,被家人否决了。如今,干久了也习惯了,只是夜班倒白班时会犯困。可能做一辈子保安吗?现在,彩票是他的希望。

  一年多来,小孙坚持每天买彩票,夜班时,就托同事代买。平时,也就是买20来块钱的。

  在这一年间,他还报了驾校,拿到了驾照;遵从父母要求,学了电工夜校,因为跟工作时间冲突,最终半途而废了。

  他计划一两个月后回郑州找工作,找到什么干什么,至少离家近点。在郑州学厨师时,小孙曾与一位在酒店实习的大专生谈朋友,虽然自己也觉得跟大学生恋爱结婚不太可能,但并不后悔自己没能继续读书,“上学也只是谈恋爱方便罢了”。

  在这家投注站的头两天时间里,小孙投入了1千多,净赚了近3千。等他走出投注站,已经有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跟他套近乎,向他取经了。

  “狗熊”

  “狗熊”是在北京买了房之后,开始买彩票的。

  “狗熊”,是老婆对他的昵称,他则叫老婆“小白”。

  2001年,“狗熊”与“小白”分别从河南和山东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两人在学校成为恋人。2005年毕业后留京,各自的第一份工作均没能帮他们解决户口难题。

  为了结婚,2009年,两人筹划着买房子,在北京靠近东五环附近选中了一套50平米的二手房。当时的房价处于较低位,他们选中的房子1.5万/平,总价75万。两人凑了20多万的首付款,从银行贷款近50万,二十年还清,月供3100多元。

  “狗熊”毕业后一直从事广告行业,至今已经换了不下5家公司,从月薪两千五,到现在月薪过万;“小白”则先后从事杂志美术编辑、儿童图书编辑工作,月薪5千。

  这样的购房安排和家庭收入状况,对于不少“北漂”来说已属相当不错的状态。小夫妻二人世界相当滋润,下馆子、与朋友聚会是常事儿。

  然而,儿子“肥肠儿”的“计划外提前”到来,让两位的小日子变得紧张了起来。实际上,对于第一拨步入而立之年的80后来说,这是标准的晚婚晚育。

  今年春天,儿子降生。岳父岳母从山东移师北京,帮忙照顾外孙。原本绰绰有余的小房子,一下子多了两个大人,一个小宝贝儿。

  “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我爸我妈,你说怎么住啊”,“小白”后悔房子买小了。这套隔断而成的一室一厅,住下5口之家实在勉强,委屈父母睡沙发也让年轻人心有不忍。

  换房子几乎已不太可能。购房两年多,同一小区的房价已升至2.8万/平。因为没有北京户口,只能买一套房子。若要买大点的房子,首先得从现有房子搬出来租着住,卖掉现有房子,才有可能另买房子。“前提是,首先得搞清楚,我们是否是连续5年纳税、连续5年缴纳社保”;另外,即便卖掉名下房产,要贷款新买房,也只能按第二套房贷,首付60%。“现在我们小区两居室的房子,都得240万左右,我哪有能力首付60%?”

  把现有的租出去,补1千多再租一个两居室,成为较为现实的出路。

  不到半岁的儿子,主要的开销是260元左右的进口奶粉,几乎是一周一罐,一个月光小孩吃奶要1千多。

  如今,“狗熊”戒烟戒酒,“小白”则一向对化妆品、首饰等兴致寡淡,最多买点衣服而已;也不在外面吃饭了,也没有朋友招呼了,“像被外界抛弃了一样”。从不记账的“小白”对于五口之家的日常开支并不清楚,却总是感觉钱不够花,没有安全感。

  在山东潍坊生育的孩子,只能回去上户口,而当地的政策是孩子上户口,妈妈必须先做节育手术。对此,“小白”非常愤怒,却被母亲指为“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没能力(落户口)”。“我觉得自己特别累,就是心累”,“小白”说。

  “狗熊”在校时曾获过广告行业知名企业日本电通广告公司一项创意比赛金奖,一毕业就进入了该公司。进入职场伊始,满怀理想,希望能做出好作品,赢得什么戛纳广告节金奖等,结果现实是只能做没什么创意的广告,慢慢地,锐气就磨没了。前不久,为了照顾“小白”和儿子,向领导请假没有获批,“狗熊”提出了辞职。“小白”也在忧虑,万一自己的工作没了,该怎么办。

  如今,“狗熊”每周都会买彩票,一次只买10多块钱,对数字也没什么研究,有了儿子后,固定投注的数字就是儿子的生日。

  “买彩票也不是说天天梦想着中奖,但万一中奖了呢,生活本身太让人纠结了,这也算给自己一个希望吧。”

分享到:
  • 新闻2名日本人今天上午登上钓鱼岛
  • 体育欧冠-19日2:45视频播皇马V曼城 詹俊解说
  • 娱乐梁洛施与俊俏新男友就餐被拍(附图)
  • 财经多家在华日企放假两天 称暂不考虑撤资
  • 科技12306订票排队系统效率低下 被指存漏洞
  • 博客柴静访李永波:消极比赛不是我的战术
  • 读书太阳旗坠落:日军不愿提及的十大败仗
  • 教育中国成最大留学输出国 超6成留海外
  • 育儿儿童患白血病率上升 开不出校门的校车
  • 健康宝宝腹泻传染爸妈? 爱生气真会得癌吗
  • 女性高圆圆国际范衣品 十二星座的最潮IT墨镜
  • 尚品古董双年展上天价珠宝 全球最贵奶酪拼盘
  • 星座运势12星座本周运 你是爱情敢死队吗
  • 收藏万元购秘鲁币不值1角 宋代钱坑引人寻宝
  • 神舟九号飞船发射升空
  • 穆巴拉克病重
  • 朝鲜将发射卫星
  • 印尼8.5级地震
  • 中菲舰船在黄岩岛对峙
  • 香港特首选举
  • 2012年全国两会
  • 中国工人苏丹遭劫持
    1. 1部分日企发出中国出差禁令
    2. 2解盘四大军区密集军演 做好准备夺岛控岛
    3. 3日本海保厅飞机干扰我海监船巡航画面曝光
    4. 4野田要中方监控游行 不危害日本人和日企
    5. 5美防长抵达日本或为说服日本勿挑衅中国
    6. 6野田强调中国渔民若登钓鱼岛日方将拘捕
    7. 7东海舰队已批量列装歼-10战斗机
    8. 8东海舰队举行海上演练 发射导弹40余枚
    9. 9韩媒称野田下警戒令 欲调战机监控钓鱼岛
    10. 10实拍民众在日驻华使馆前抗议日“购岛”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通行证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12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