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打黑风暴未解之谜:以王立军之名打死多少人

2012年12月14日11:48  新民周刊

  重庆还有多少“黑”账多少“后”事?

  一度喧嚣的重庆打黑风暴,在风云突变之后陷入沉寂,不过,沉寂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曾经身处漩涡的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仍在试图摆脱风暴留下的混乱,拨开重重迷雾,还有众多的“后事”等待公平处理。

  撰稿|蒲 琳

  近日,有媒体记者走访了铁山坪——当年重庆24个“打黑基地”中最出名的一个。亲历者回忆了那段令人胆寒,给他们留下难以弥合的身心创伤的经历:“老虎凳”、“鸭儿浮水”、“苏秦背剑”等一系列刑讯手段浮出水面。

  同时,饱受争议的前律师李庄亦在《经济观察报》发表《重庆“黑打”真相》一文痛批,“重庆的教训是惨痛的,是用生命和血的代价换来的”,更形容重庆这几年,“就是疯狂老鼠坐上了过山车,在玩急流勇进的游戏,而且触目惊心”。

  随着王立军等人的落马,当年轰轰烈烈的重庆打黑,逐渐显现出背后另一番面目。

  “打黑基地”还有更多黑幕?

  健忘的观众恐怕已经忘记重庆打黑期间发生的一件事:当年央视“新闻1+1”报道李庄案之后,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何兵教授认为无证据证明李庄有罪,因为何兵的言论,华龙网几天之内立即出现了十几篇反驳和谩骂何兵的评论,而支持何兵的则几乎没有。

  彼时,关于重庆打黑的评价只能有一种。但随着“薄王事件”掀开重庆打黑背后的黑幕,越来越多的声音得以出现。

  今年3月,《晶报》一名记者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打黑颂扬声后的坊间争论》的文章,文中写道:(时任)重庆市司法局局长文强和公安局副局长彭长健被抓后,“打黑英雄”、(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局长王立军召开了一次全市公安系统处级以上干部会议。出席会议的人员事先都安排好了座位。会议开始,王立军提醒,各人都要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千万不要坐错了位置!参会人员到齐后,进来一排武警,站到了6个人中间。这6个人顿时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哆嗦。但那些武警却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坐在武警旁边的其中一个人精神崩溃了,伸出双手对武警说:“你把我铐住吧。”武警说:“不是来铐你的。”那名参会人员说:“铐我吧,不管你们是不是来抓我的,我都坦白,我有问题……”

  博客文章是这名记者对2009年采访报道重庆打黑的回顾,报道本应于2009年12月刊登,但最终未能与读者见面。

  博客中继续写道:“在打黑开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重庆官员都特别怕‘开会’。因为文强、彭长健、徐强等被抓的政府官员,都是在开会时被带走的。”《晶报》记者称,这个场景,就是在强大的打黑气氛和“气场”威慑下,重庆官场风声鹤唳的一个小小缩影。

  不仅官场如此,在商界,一个接一个“亿万富翁”、“商贾名流”作为黑社会团伙头目先后被抓了进去。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一些企业界人士如坐针毡,深恐哪一天“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有媒体报道,当时曾有一些富豪卖掉自己在重庆的产业悄悄出逃。

  是什么让重庆陷入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的局面?

  近日,《潇湘晨报》记者走访了当年因遭“刑讯逼供”指控而广为人知的铁山坪,亲历者讲述了在“打黑基地”铁山坪里的遭遇。

  据报道,如今的铁山坪已从一个戒备森严的“打黑基地”,变为安静平常的民警战训基地。

  基地在山上,离铁山坪森林公园大门口有20多分钟车程。穿过一道无人看守的大门,北侧的一幢五层建筑现在一楼是饭堂,楼上可住宿,并已对外开放,一间房120元。而正对着的一幢三层建筑就是曾经的“打黑基地”,如今挂着“重庆市公安局铁山坪民警战训基地”的标牌,只有一名保安看守。

  据了解,今年4月份,整幢建筑都重新装修了。由于严格规定“外人不能进入”,仅从外表看,基地建筑最大的变化是严实牢靠的铁窗都换成了玻璃窗。

  铁山坪出名,主要是因为当年龚刚模和樊奇杭指控警方 “刑讯逼供”,并引发包括“李庄伪证案”、著名刑辩律师朱明勇顶着巨大风险在北京公开刑讯录像等一系列的舆论风暴。

  据亲历者和警方人士透露,铁山坪其实只是当年重庆打黑的24个基地之一。这些基地的出现,主要是当时抓的人太多,很多地方人满为患,被迫陆续启用新的基地,之后发展成为各个专案组的“外讯基地”。

  以王立军之名打死了多少人?

  铁山坪,就是“6·3”案专案组的“外讯”之地。“6·3”案即拉开重庆打黑风暴序幕的“爱丁堡枪击案”的代号。

  通过报道的描述,铁山坪外讯房间褪下了神秘的外衣:进门右侧是洗手间,中间放了张“老虎凳”,再往里分别是两张电脑桌,桌子后面是两张单人床,两床中间是通道,从“老虎凳”下来后拉到窗户边吊起来,“高度可以根据身高调节”。

  “老虎凳”是该基地里最出名的刑具之一。

  据亲历者的回忆,两张床是看守的两个警察睡觉的地方,分三班倒,6个人轮流看守。“犯人”则只能坐在“老虎凳”上,看守的人不同,待遇也不同,有些人轮流折磨“犯人”,不让睡觉,有些则不理会。审讯期间,看守都要出去。

  “坐上‘老虎凳’后,双脚就被很细的镣铐锁上,双手也被铐住,最终,坐的时间太长,两条腿肿得像大象腿一样粗,无法走路。”亲历者说,有人坐在“老虎凳”上,几天几夜不让睡觉,挨打时也不能躲闪,只能实实在在挨着,坐得太久了,有人最终尾椎坐烂,屁股上长疮、变烂。

  李庄在《重庆“黑打”真相》一文中也提到,他近日接访的一个民营企业家就曾在酷刑下被逼承认行贿:“人家说没行过贿,专案组说我们干了这么多年都没你挣的多,你不玩黑社会不行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吊起来,打。一个人什么罪没有,竟然进去就给戴死刑犯的脚镣,结果砸脚镣时,用力过大,钢钉都砸肉里去了,脚上留下一个黑洞。最残忍的是,给他弄到老虎凳上,拿铁链子勒着嘴往后拉,把他两边的下牙一共拉掉了6颗。”

  但在亲历者看来,最让人感到生不如死、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极限挑战的,是另一种刑罚:“吊起”。吊起的方法则多样,两只手同时反扣铁窗上吊起,身体前倾,叫做“鸭儿浮水”。双手在背后交叉吊,叫做“苏秦背剑”。

  不少亲历者称,自己被吊后,人虚脱出现了幻觉。

  而根据朱明勇在樊奇杭死刑复核程序进行过程中所拍摄的会见录像,这名龚刚模案二号人物似乎也受过类似待遇。

  该视频显示,身着红色囚服的樊奇杭,面对镜头,在铁护栏后讲述了其被重庆打黑专案组警察刑讯逼供的情景,其称被铐上手铐吊起来脚尖点地,十多天,不让睡觉。“铐得太久,手铐嵌进肉里,警察一个多小时才取出来。”此外,还连续六天不让他吃饭,不堪折磨的他,曾两次撞墙自杀,曾咬下一截舌尖自残等等。

  视频中,樊奇杭身体多个部位有明显伤痕。但吊诡的是,重庆市江北区看守所在2009年6月6日为樊奇杭所作的在押人员健康检查登记表称:“经检查,体表无外伤。”

  至于打黑基地里的警察下手缘何会如此有恃无恐,从这些警察一句“打死了上面有王立军” 的口头禅便可窥见端倪。

  “就连王立军的秘书忻建威也被关了339个日夜,打得两耳出血。”李庄在文中提到,忻建威口中的王立军就是这么无法无天,“他看着谁不顺眼就马上拿下”。

  不明去向的涉黑资产究竟有多少?

  事实上,当年在“李庄案”案发之前,法庭上和法庭外,不少律师都发出了“打黑不能黑打”的呼声。而当李庄被拘,坊间对重庆打黑的非议之声更是达到了顶峰。

  随着打黑基地的曝光,当年波谲云诡的“李庄案”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块被认为是考验重庆打黑成色的试金石这次又将会试出何种成色?

  李庄说,公安机关新上任领导对薄、王过去的做法也是非常痛恨的,现在很多正义的东西正在渐渐地恢复。“到底重庆抓了多少人?判了多少人?死刑当事人、劳教当事人……这些数字,都要查清楚,我们要对历史负责,对民众负责。”

  日前,有消息称,已有近900名警察获得平反。实际上,“薄王事件”之后公安内部就展开了平反工作。重庆市局纪委牵头,分局由纪检监察室配合展开的平反工作中,有的民警是自己上门“申冤”,更多的是相关部门逐一调查,有多少民警被追了责,追责的理由是什么,然后反查这个事情到底存不存在,按照警察纪律和条例该不该追责。

  但也有媒体报道,平反过后,“感恩的不多”,许多人“心理遭受严重挫伤”,“签字时手发抖,不敢相信是真的,仿若做了一场噩梦”,出来后“世界观被改变了,工作不积极,也不想再当官,说话走路做事还是小心翼翼、噤若寒蝉”。

  同时,李庄也正在申诉。

  据了解,11月23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就李庄控告重庆市公安局李庄案、龚刚模案专案组所有警员涉嫌徇私枉法罪一事约谈李庄。11月29日上午,重庆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约谈李庄,就其申诉的李庄犯辩护人伪造证据罪、妨害作证罪一案听取了李庄的意见。约谈时间从上午9时至11时20分,接待李庄的是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二庭的副庭长黄旭,同时黄旭也是负责审理李庄申诉案件的主审法官。

  龚刚模哥哥龚刚华提供给《潇湘晨报》的一份材料显示了,与当年龚刚模在“李庄案”审讯时所作证词大相径庭的事实:今年8月27日上午,四川容德律师事务所王万琼律师在重庆监狱监区会议室会见了龚刚模,龚刚模这样讲述自己的经历,“吊我在窗栏上,弄得我大小便失禁,臭得让我自己收拾。没事就把我们几个吊起来耍,看哪个声音叫得大,反正就是侮辱”。

  除了进行自己的案件申诉之外,李庄还带领助理们接受咨询或委托,担任重庆几十个刑事申诉案件的代理人。其中包括李俊、陈明亮、彭治民、管串、龚刚模等人的案件,这些案件都是当年重庆“打黑”中的涉黑大案。

  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李庄再次代理龚刚模案。11月2日,李庄在其微博上宣布已接受龚刚模委托。

  目前,除了“李庄案”外,其他案件申诉还没有得到受理。对于这些申诉的前景,由于牵扯已经被执行死刑的当事人、难以计量的涉黑资产处理以及众多当初参与“打黑”的公检法人员,不少专家认为,其前景显得困难重重。

  但李庄却坚持:“我并不否认他们之中很多人确实是有罪的,但是,无罪轻判、轻罪重判、无节制地没收财产不是现代法治理念。”

  另一方面,李庄曾多次呼吁,“重庆‘打黑’期间,公安局合法或非法没收的数千亿资产,除去丢失损坏、监守自盗和随案移送上缴国库的以外,应该给民众一个明确交代。”

  而在重庆官方的信息中,对于涉黑资产的说法也极其混沌。早在2009年9月进行的重庆“打黑”成果展上,重庆警方公布的信息显示,警方缴获的赃款赃物价值高达330亿元。2010年5月1日重庆警方披露的数据显示,“打黑”行动中查扣涉案资产31.46亿元。而在随后继续推进的“打黑”行动中,包括号称“百亿资产”的彭治民等涉黑团伙又相继落马然涉黑资产又呈现了陡增局面。然而,到底有多少涉黑资产,重庆官方并不愿意披露。

  在公开的报道中,重庆联交所确有部分涉黑资产进入拍卖程序。但蹊跷的是,到底有多少涉黑资产进入拍卖程序,金额有多少,在联交所的公开信息中并不能够查询到。重庆联交所网站上,罚没信息拍卖一栏现在已经无法检索到相关信息。

  还有太多未解之谜,等待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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