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赵红旗

　　发自河南郑州

　　在河南省郑州市长江路和大学路交叉口，有一个名为“兰亭名苑”的小区。

　　2012年年底，网传郑州有个90后“房妹”，坐拥11套房产。这个“房妹”的房产，就分布在“兰亭名苑”小的1号楼、17号楼、18号楼和19号楼，有的是160余平方米的底层商铺，有的是面积在258平方米的超大型住宅。

　　该信息随后日渐在网上发酵：“房妹”名叫翟家慧，其父为郑州市二七区房管局原局长翟振锋；“房妹”被曝拥有两个户口；“房妹”的哥哥翟政宏有两个户口，名下14套房产；翟振锋妻子拥有4套房。

　　再后来，被查出“翟振锋一家4口皆有两个户口，全家共拥有29套房”。

　　1月4日，郑州市检察院认为，翟振锋已触犯法律并具备立案条件，决定对其立案查处。目前，翟振锋已被刑事拘留。

　　“这些房产是怎么来的？”此问题引发众多网友评论，更多疑问也随之而来。其间，翟振锋回应称，这些房产属于其家庭经商所得，投资的商品房和商铺，为其妻做生意所得。

　　“‘房妹’事件的持续发酵，与领导干部个人信息神秘化有关。一方面，媒体力量的兴盛，以及群众对公共权力的监督，领导干部个人信息问题已经纳入公众视野。另一方面，涉事官员作为公众人物，应该公开其家庭信息和个人信息，坚持信息透明化才更能获得公众信任，而政府部门及涉事官员遮遮掩掩，让更多的社会公众感觉里面有问题。”郑州大学一位不愿具名的学者认为。

　　“根据相关规定，领导干部应向组织报告本人、配偶、共同生活的子女的工作、房产等相关情况，但在实践中往往流于形式。”这位学者认为，在网络及媒体的关注下，与“房妹”事件的相关信息逐渐被披露，而官方处于被动回应的窘境。

　　房管局长被实名举报倒卖经适房

　　2012年12月26日，网络爆料称，一名90后女孩在郑州有11套经适房，其为郑州市房管局官员的直系亲属。

　　此消息迅速在网络上传播。

　　2012年12月28日中午，郑州市房管局通过其官方微博发布说明称，经局纪检、信息等部门组织联合调查，查证被举报的房产为同一业主，且该业主在该小区中确有11套房产。但该业主所拥有的11套房产中，有2套为商品住房，另有9间为商业服务用房，均不是经济适用房。

　　此外，郑州市房管局还称，被举报业主与该局领导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更不是直系亲属。

　　爆料者针对郑州市房管局的声明表示质疑，既然这11套住房不是经适房，能否公布一下该小区及这11套房产的规划、土地、建设、销售及房产备案等相关信息，以证明所说为真。

　　郑州市房管局对质疑没有正面回应。

　　很快，“房妹”的父亲，郑州市二七区房管局原局长翟振锋出现在网络上。

　　翟振锋回应称，网上所举报的房产在其女儿名下，但并非经济适用房，而是商品房和商铺，其中大部分是十几平方米的商铺。自己的妻子“做生意一二十年”，因此家里有“经济积累”，并投资了房产，挂在女儿名下。

　　其实，早在2012年10月31日下午，一则信息就在微博上被转发：“10月30日，郑州市南溪苑经适房小区项目经理实名举报二七区房管局原局长翟振峰成立的公司，借开发小区之际倒卖308套经适房，收了6000余万元，但他的工程款迟迟拿不到，现在项目被迫停工。部分买房者证实，有的还交了5万元的中介费。”

　　郑州市房管局对此事进行正面回应，称南溪苑项目系京广路拓宽二期工程的拆迁安置建设项目，并不是经济适用住房项目。根据规定，安置拆迁群众后，若有剩余房源，经政府及有关部门批准后，方可由主管部门组织对社会进行公开供应。目前该项目尚未建成，还未安置被拆迁群众，更不具备对外销售条件。

　　此外，对于群众反映的“倒卖”问题，郑州市房地产监察大队已经立案调查，并将根据调查结果依法严肃处理。

　　而实名举报者——郑州市南溪苑经适房小区项目经理赵先生称，南溪苑小区是郑州西南片区最大的经适房小区，两期工程设计房屋4500套，郑州市政府委托的开发商为河南一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河南一通)。2011年10月，湖南建工集团中标该项目，同年12月6日开工建设，按照约定，河南一通按月工作量的70%向湖南建工集团结算工程款。

　　赵先生称，房屋建到第五层时，河南一通总共支付了1800多万元的工程款，下欠他们1700万元。此后，这家公司没再付款，2012年9月28日，房屋建到第9层时，湖南建工集团被迫停工并向郑州市建委进行了汇报。

　　赵先生还称，项目刚开始施工，河南一通就开始倒卖这些经适房，每套20万元，一共倒卖出308套，非法收入6016万元。这批经适房卖给中都饭店108套，郑州旅游职业技术学院50套，郑州市儿童福利院60套，翟振峰的亲戚好友等人90套。

　　房管局长家人开办房地产公司

　　工商资料显示，河南兰亭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河南兰亭)成立于2002年7月，是“兰亭名苑”小区的开发商，最初法定代表人为冯松伟。

　　据河南兰亭一员工透露，冯松伟系翟振锋的妹夫，而翟振锋本人操控公司的运营。

　　“房妹”翟家慧的11套房产、其兄翟政宏的9套房产就位于“兰亭名苑”内。

　　河南一通的法定代表人为翟振峰的妻子李淑萍，这家公司负责南溪苑项目的开发。

　　爆料人称，1985年出生的翟政宏开有两个公司：一个是河南十方艺术馆，一个是注册于2000年的龙源信息技术公司，当时，翟政宏只有15岁。

　　据二七区相关负责人介绍，翟振峰生于1963年，原在郑州市下辖的县级市新密市公安系统任职，1995年调入郑州市二七区齐礼闫乡工作，1999年任二七区计经委主任，2000年年调任二七区市政局局长，2002年调任二七区房管局局长，2010年平调到二七区运河新区管委会任主任，2011年4月被降职，任二七区运河新区管委会主任助理，不久被撤职。

　　“2011年，郑州市房管局经适房管理系统案发，郑州市房管局经适房管理中心的领导和二七区政府副区长曲连文都被查处，翟振峰受到了影响。”二七区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说，翟振锋因“利用职务便利为亲属牟取利益及其他违纪行为”，于2011年9月被开除党籍、行政撤职。

　　2012年12月30日晚间，针对“郑州市二七区房管局原局长翟振峰女儿有11套经适房”一事，二七区委宣传部回应称，区委、区政府已经组织相关部门对此事进行调查，对发现的问题将依法依纪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不少网民注意到，有关“房妹”事件的情况，几乎都是在网络和媒体的“穷追不舍”下，官方才予以回应，官方并没有主动向社会公布相关情况。

　　“房妹”一家双户口

　　“房妹”事件在网络上仍在不断发酵。1月2日，爆料人称，翟振锋一家是双户口，并提供了相应的证据。

　　“房妹”翟家慧有两套户口，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河南项城市；翟政宏一个户口在郑州，一个在项城，出生年份为1985年，具体生日不同，但两个身份证上的头像完全一样；翟振锋之妻的身份证信息一个名为李淑萍，户口所在地为郑州市二七区，另一个名字为王书平，所在地为项城市，照片一致；翟振锋也有两套户口，一个在郑州，叫翟振锋，另一个在项城市，叫翟予凡。

　　爆料人称，翟振锋正是靠着这些户口信息来隐匿自己的财产和房产，全家购买了29套房产，而他位于郑州市嵩山路派出所的户口名下，却没有一套房产。

　　法治周末记者从项城市公安局了解到，2011年3月23日，翟振锋通过关系人王峰，找到项城市公安局秣陵镇派出所内勤张新生办理的入户手续，经初步查证，存在违规违纪情况。

　　目前，项城市公安局已经对张新生采取了禁闭措施，等待接受进一步调查；王峰已被刑事拘留；对于翟振锋一家在项城市的户口，已经依法进行了注销。”

　　官员开办房地产公司并非个案

　　“在郑州，官员开办房地产公司并非个案，大都靠经适房起家。”知情者说。

　　河南省检察机关2010年度反贪“十大精品案件”显示，郑州市房管局原常务副局长惠军在2004年8月至2010年1月，利用职务之便，为两家置业公司在申请经适房项目指标上牟取不正当利益，分别收取两家公司老板现金53万元、115万元。

　　其中一家置业公司为河南聚龙置业有限公司(下称聚龙置业)。

　　法院判决书显示，聚龙置业的实际决策者和实际控股人为郑州市中原区建设环保局原局长卢建军，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为其儿子。

　　法院审理认为，聚龙置业为牟取不正当利益，而由身为实际控股人的卢建军实施行贿犯罪，情节严重，其行为已构成单位行贿罪。

　　记者了解到，2011年9月以来，郑州市检察机关相继查办发生在经适房建设和管理领域的职务犯罪案件13件17人，违规人员涉及土地、建设、房管、规划、物价、乡镇政府干部、中介等，甚至还有少数公安人员涉及其中。

　　“经适房开发、申购和交易中存在的漏洞，正在成为引发经适房领域职务犯罪的主要原因。”河南省住建厅有关负责人坦言，“经适房滋生了腐败，有不少人都在违规操作；经适房面积虽控制在90平方米以下，但真正需要住房的买不起，买得起房的又嫌面积太小。”

　　“经适房项目中建商品房，一直是行业内公认的潜规则。这也是官员开办房地产企业谋取利益的初衷。”据知情者透露，经适房用地属于无偿划拨，实行微利经营，因此，政府部门为弥补这一开发商的利益缺口，曾经出台措施，允许经济适用房开发商开发一定比例的商品房作为补偿，即“补差房”。按照郑州市原先的规定，在这些小区，商品房面积不能超过开发面积的30%。

　　而这种所谓的优惠政策弊端重重。郑州市2004年经适房建设规模达到132.25万平方米，但实际建设面积仅为106万平方米，其余26万多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建设面积，都被补差房和超标房吃掉了。

　　相关的档案资料显示，2004年，“兰亭名苑”经适房项目立项，2005年开工，21栋住宅楼至2007年基本建成。该项目也于2007年在郑州市房管局办理商品房预售许可证。

　　据知情者介绍，在办理预售手续前，开发商通过特定的人脉关系协调政府领导，以缴纳相应的土地出让金的方式，将经适房变更为商品房。翟振峰时任区政府的房管局局长，其职权仅限辖区内的公房管理和经营，商品房预售证的办理权属郑州市房管局。

　　呼唤官员个人信息公开

　　“近年来，郑州市经济适用房领域的腐败案件，多数都经历了以下过程：知情人爆料——舆论关注——房管部门否认——媒体追踪——执法部门表态——社会持续关注——查明真相。”郑州大学一位不愿具名的学者认为，一些官员的配偶、子女、近亲属经商办企业或者从事其他经营活动，如果不加以规范和限制，就容易发生利益冲突，这种冲突是官员公职上所代表的公共利益和其自身所具有的私人利益之间的冲突。

　　“防止利益冲突，核心是要加强对廉政风险的防控，防止潜在的廉政风险变为现实的腐败行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公权力运行透明化。”这位学者认为，官员作为公众人物，个人信息的公开是政府信息透明化的一部分，坚持信息透明化才能更能获得公众信任。

　　“‘房妹’事件之所以被发现，就是因为有人把有关信息公布在了网上，从而达到了监督的效果。如果不公开，这个事情很难暴露出来。”一些受访者向记者表示，目前的领导干部个人报告有关事项的规定缺少公示环节，在反腐的成效上大打折扣。

　　“官员及其近亲属经商办企业其实是公开的秘密。这与执行领导干部个人重大事项报告制度、用人失察失误责任追究流于形式密切相关。”据知情人介绍，郑州市经适房职务犯罪窝案被查处前后，市里分管领导不仅没有被问责，反而被重用；翟振锋自2002年任二七区房管局局长以来，二七区主要领导更换较为频繁，但全部被提拔重用；都市村庄支部书记出身的中原区建设环保局原局长卢建军，在案发前还被提名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其所在的中原区主要领导也全部被提拔重用。

　　不少受访者建议，应尽快建立领导干部个人重大事项信息库，探索建立包括廉政档案、领导干部及其配偶子女的房产、投资、就业等信息在内的防止利益冲突“公共数据中心”，实现公众与政府、政府各部门之间的信息资源共享，解决信息不透明问题，为加强监督和处理利益冲突提供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