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800米盲道似九曲十八弯:多处中断还有井盖

2013年01月21日14:16  中国周刊

  中国周刊记者 杨洋 北京报道

  张成接了一个电话,扑哧一声,笑了。打电话的是他远在内蒙古通辽的盲人朋友,前几天走盲道,直愣愣走进了没井盖的下水井里。庆幸的是,仅有一些小擦伤,这才打电话来提醒张成。“谁让你走盲道了!”张成和朋友在电话里笑了一会儿,又后怕起来。

  挂了电话,张成决定找个视力正常的朋友,陪自己摸索一下小区附近的盲道。张成平时很少走盲道。“现在了解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吧。”朋友挽着张成的胳膊,出门“探险”去了。

  “九曲十八弯”

  张成在北京朝阳区苹果社区开了家盲人按摩店,从小区到打车、搭公交车方便的东三环有800多米,一路上都有盲道。

  从小区南口出来,先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张成在圆点提示砖上迟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走了过去。十字路口没有盲道标示,如果没有朋友陪同,张成无法分辨是否有车辆通过。顺利通过后,前边一个刚抹好的井盖围了一圈碎砖头,砖头便散落在盲道上。绕开了砖头,路边又出现了一长溜的宣传展板。人行道变得狭窄起来,盲道夹在树坑和路灯柱子之间,最窄的路段,就算擦身而过,也会撞在灯柱上。沿路的小区门口停了几辆轿车将盲道斩断。绕过车辆,沿街的一排小饭馆又将凳子、水桶等杂物放在了门前的盲道上。一个残疾人专用厕所的门半开着,不锈钢扶手紧贴着盲道砖钉了下去。前方,更大的危险出现了。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铁箱子,紧挨着盲道,上面写着“高压危险,请勿靠近”。

  800米的路程,除了大大小小的障碍,盲道上还有5个井盖,多处中断。就算张成幸运地顺利通过,在距离东三环路口还有100米时,盲道随着一个下坡,消失不见了。而马路对面的盲道则直接插进了一堆建筑材料里。

  “这样的盲道能走吗?”张成的语气里带着失望。

  张成听过一个新闻。在山西太原,恒山路十里铺百米内盲道多达35处Z字转弯。由于多年来对盲道情况的了解,张成发现盲道损毁、被商贩占用,中途盲区,规划建设不完善等现象时有发生。甚至有朋友打趣说,“走在盲道上,不被电线杆撞死,也得被电线勒死。”

  盲道是专门帮助盲人行走的道路设施。一般由两类砖铺就,一类是条形引导砖,引导盲人放心前行,称为行进盲道;一类是带有圆点的提示砖,提示盲人前面有障碍,该转弯了,称为提示盲道。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催生建造盲道的因子。盲道,是典型现代城市、现代文明的产物。盲道属于无障碍设施的概念,20世纪30年代,瑞典、丹麦等国家开始建设专供残疾人的无障碍设施。1961年,美国制定了世界上第一个《无障碍标准》。此后,英国、加拿大、日本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相继制定了有关法规。

  2001年,《城市道路和建筑物无障碍设计规范》在中国颁布实施,要求城市中新改建的主路必须铺设盲道。

  2004年,交通安全法第三十四条规定“城市主要道路的人行道,应当按照规划设置盲道,盲道设置应该符合国家标准”。

  这些法规详细规定了该在哪里建设盲道,盲道的宽度、颜色也一一备注,占用盲道也在法律、法规中明文禁止。

  张成清晰地记得,老家邢台在1997年修建了第一条盲道。盲道修好后,政府领导邀请包括张成在内的许多盲人一起来体验,话筒和摄像机簇拥着他们。当天晚上,张成便上了电视新闻。

  因为张成开了一所盲人按摩培训学校,在当地小有名气,政府决定为他个人修一条盲道。盲道连接着主干道,直接修到了张成居住小区的单元门前。然而两年后,因为道路翻修,通到张成家门口的盲道不见了。

  张成平时留心盲道,经常发现盲道被占用,尤其是变成停车位。当地的电视台想做一期盲道被占用的节目,张成便让自己的学生协助调查。学生拿着盲杖走在盲道上,有车拦住去路,便用盲杖敲一敲。汽车报警声响起,车主慌忙地赶了过来。学生说,“你占用了我们盲人的道路,给我们出行造成了不便。”在摄像机的镜头里,车主都会真诚道歉,并说以后注意。电视台记住了车牌,第二天再来拍时,发现这辆车又占在了盲道上。“很多盲道都成了人家的专用车位了。”慢慢地,张成也见怪不怪了。

  2000年,张成来到北京。他觉得北京将盲道铺设的更长更广。不仅主干道,连小区外的小路也铺设了盲道。有数据显示,到2010年底,北京市的盲道总长度接近2000公里,但是张成却很少走盲道。“我不愿意以身犯险。”张成说。他曾问过铺设盲道的建筑工人,有些工人甚至不知道铺设的盲道砖是干什么用的,更别说按照设计要求将指引砖和提示砖铺设正确了。“盲道还是形同虚设。铺设那么多条盲道,你见几个盲人走了?”张成戴着墨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行路难

  张成曾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切在1990年11月15日上午9:30发生了逆转。上午第二堂课,上初二的张成正盯着黑板,突然,眼前黑了。张成看向窗口,窗口也黑了。一瞬间,视力从1.5降到了0。由于视网膜脱落,张成的世界,天黑了。

  治疗无望后,痛苦的张成把自己关在自家院子的仓库里,不肯见人。焦急的父母请假陪在家里,每天劝解也不见起色。保尔、海伦、张海迪的立志故事,让张成的耳朵听出了茧子。烦躁时,他会向父母吼:“讲这些没用,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转眼,开春了。母亲在院子里养的一百多盆花,都开了。母亲向张成描述花朵的颜色,她对张成说:“花盆缝隙里的小草也都长出来了,一点也不比花逊色。从来没管过,也就浇花的时候淋到了。我不希望你成为鲜花,只要你能成为砖缝里的小草,我就心满意足了。”张成一下子想开了。“我不比谁傻,也不比谁笨,我要像正常人一样,甚至要超过正常人。”他开始练习走路了。

  最难克服的是心理障碍。进房门要上三个台阶,张成总是怕踩空,一直不敢自己走。为了训练张成,母亲将家里的摆设固定,一遍一遍地带他练习。她不允许张成伸出手来到处乱摸,“不能显出盲态。”一个月后,张成在家里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行走了。

  母亲又带着张成去大街上练习走路。张成走在前面,母亲跟在后面。张成时常撞在树上,母亲在后面看着他直挺挺地撞上去,偷着抹眼泪,却不肯上前搀扶。慢慢地,张成可以更加灵敏地感受到身边的各种反射音。通过行人、车辆经过时的风速来分辨物体的速度和大小。和其他盲人朋友一样,张成走路都是沿着马路边。“马路牙子比盲道更笔直,而且拐弯了也知道。”

  张成的自理能力很强。在家里和正常人无异。母亲曾用布蒙上自己的眼睛,在厨房里练习做饭,摸索出经验再教给张成。切菜的时候五指并拢弯曲,用中间关节抵着刀背便不会切手,水烧开了有响声,油烧开了会起烟。张成遵循着这些规律,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样样精通。

  可出了门,他还是寸步难行。十字路口是最艰难的。车多、人多,斑马线上又没有盲道,张成根本过不了马路。在公交车站,很多车进站并不报车次,停车的位置又经常出现变动,张成总是要一遍一遍地询问旁人。更多时候,张成选择地铁出行。他很自然地总结出规律,地铁的ABCD口,对应的是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四个方位。可地铁也不是完美的,北京2008年奥运会,地铁里安装了方便残疾人的直梯。张成询问工作人员直梯位置时,工作人员竟然冷冷地说:“不知道。”

  “像我这样,自理能力很强的盲人,现在出门还是需要有人陪同,基本自己走不了路。”张成说,在出国前,他不相信盲人也可以健步如飞。

  健步如飞

  2012年11月底,张成受欧盟青年视障人士文化交流中心邀请,到比利时交流一周。其中一项活动是参观欧盟大厦。参观那天,正遇到比利时农民示威游行。

  那天,空气清新又混着牛奶的味道。拖拉机的喇叭声、“咚咚咚”的鼓声,一群人说着法语在叫嚷。罗马尼亚的盲人志愿者 Corman向张成介绍,农民因为嫌牛奶价格过低,开着拖拉机,带着成桶的牛奶上了街。警察在欧盟大厦前竖起了带刺的铁丝网,农民们则一边敲鼓一边将牛奶泼向大厦。张成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热闹,有官员出来与农民们交涉了。消停了一小会儿,谈判谈崩了,鼓声和喇叭声又一次此起彼伏。

  那边示威游行锣鼓喧天,这边参观几乎没受影响。交流中心的主席和 Corman带着张成参观了近三个小时,游行的人们总算散场了。

  除了欧盟总部,张成还参观了布鲁塞尔的市区。张成去了著名的小于廉塑像,他觉得不过尔尔。“就是在两车道宽的道路边上有一堵墙,凹陷进去的地方,站着撒尿小孩儿,前边有个小水池。一年四季都尿尿。”张成没想到世界著名的景观竟然这么小,“跟中国没法比。”

  可有些东西,中国没有。走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张成发现了一个奇特的设备。每个路口都有一根一米二高的铁柱,顶端有一个铁箭头指明方向。每当道路可以通过的时候,箭头便开始急速地颤动起来,打在铁框上,发出“蹬蹬蹬”的响声。 Corman告诉张成,这是专门方便盲人过路的设施。

  不仅如此,张成惊讶地发现,比利时没有盲道。 Corman告诉张成,盲人可以使用导盲犬,但因为导盲犬价格昂贵,大部分的盲人都选择使用盲杖出行。在比利时街头,行人见到盲人都会主动避让,只要熟悉了附近街区的道路,盲人可以一路畅行,反而根本不需要那条标志着文明的盲道。

  Corman身材高大,拿着盲杖,走在前边健步如飞。“那两条大长腿,我怎么也跟不上。”张成怕丢了中国盲人的面子,便努力地跟随在后面。停下来等了张成几次,Corman对张成说:“你真该来我们这里培训培训。”张成不以为然,心里想着:“来了中国,你们试试!”

  离开比利时时,张成更被震撼了。他要从列日市坐火车到达布鲁塞尔国际机场,Corman给火车站打了一个电话。到了火车站,火车站助理已经在一旁等候,将上车的手续为张成办好,并亲自将张成送上车,一路护送到下一站。下一站的车站助理接到张成后,这位助理才离开。而另一位助理又将张成安全地带到机场助理的身边。机场助理为张成办理好登机牌等一切手续后,提前带张成登上了返回中国的飞机。那架飞机也是中国一家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班有这种服务,在国内坐飞机,从来没享受过。”美滋滋的张成有些失落。

  虽说比利时的车站、机场助理一路相随,张成却在语气里没有感觉到热情。“我觉得他们没有中国人热情。是他们制订了这个制度,不得不遵守。”

  两年前,张成还到过一次美国。“美国的盲道很健全,其实中国也不比美国建得少。”但在美国过马路有针对盲人的音乐,中国很少见到。

  一方面关于盲道的法律在纸上完备无缺,在城市里到处都是,一方面是盲人不敢上盲道,对这种奇特的现象,张成有自己的理解:“盲道就是形同虚设,建这么多盲道就是为了跟国际接轨,给外国人看的。”

  偶尔,张成会怀念比利时:“尽管比利时没有盲道,但是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健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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