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者称陕西房姐被曝光或因民间借贷 涉及15亿

2013年01月31日12:07  中国新闻周刊

  龚爱爱:神木的“神话”样本

  “房姐”龚爱爱让这座创造了造富神话的县城再次成为焦点,在她短短几年的沉浮背后,隐约可以看到,这座城市从爆发式地运转,历经近十年繁荣到如今,陷入危机

  本刊记者/王臣(发自山西临县、陕西神木、西安)

  在向全中国承认她的确有四个户口后,龚爱爱失踪了。

  虽然引发公众注意力的是她在北京拥有四套面积上千平方米的房产,仅租金一年便可达数百万,公众也因此送给她“房姐”的称号,但真正将争议引向高潮的,却是龚爱爱竟然一人拥有四个合法户口,三个在陕西,一个在北京,北京户口的身份证号是以110开头,在户籍身份证号管理中,这是标明她的身份证初始办证地为北京。

  然而事实上,龚爱爱仅是拥有过亿资产的神木富豪之一,在“房姐用虚拟户口置办巨额资产”的调查风波中,神木当地人,却大多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谈论着这位女富豪,“仗义”“不走运”,“在经济乱象丛生的危机时刻成了靶子”……

  煤矿发家

  因为地理、气候原因,历史上的神木经历了几次旱、冻灾,这也导致了当地经济一直落后,农民们靠种玉米、高粱,守着黄土高坡养家糊口。多年以后,神木县以矿产资源分布情况,被分为了南、北两地,北面矿山聚集,南面则一片贫瘠。

  1964年,龚爱爱出生在神木县南部解家堡双卜树村,兄弟姐妹七个,龚爱爱排行第五。如今,双卜树村的面貌还和几十年前毫无差别,一座座简陋的窑洞藏在深山里面,远望过去一片荒凉。

  全村一共50余户,相邻较远,在邻居的记忆中,龚爱爱全家都是“善良”“不霸道”的好人,父亲是村里大队会计,“有信用”“办事认真”,母亲在家务农,龚爱爱有两个残疾的姐姐,一个失明,一个失聪,本来就穷苦,龚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如果没有龚爱爱后来的发家致富,或许她父母还会留在双卜树村,一边领着每人每年几百块的土地补偿费过日子,一边等着在县城打工的子女周末回家。

  在一起长大的同乡人眼里,龚爱爱从小就聪明,十几岁到神木县城里读书,后来又考入了神木中学——当地最好的中学。

  1986年高中毕业后,龚爱爱进入神木县信用联社——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前身,担任会计工作。

  龚爱爱所在的信用社位于煤炭资源极丰富的大柳塔镇,1980年代开始,神木煤田开始开发,但神木距离榆林市约100公里,榆林到西安有600多公里,全部是山路,交通不便,运输成本高,煤矿生意连年赔本。

  “当时的矿长们到了年底都求着别人买自己的煤,”一位神木当地煤炭生意人回忆,“一直到2000年,当地煤矿二三十万转让都没人买,怕赔钱。”

  煤炭生意没起色之前,神木经济落后,到信用社存款的多是农民。一位当时就和龚爱爱有业务往来的人回忆,龚爱爱“热心”“好人缘”,常帮农民上门存取款,与同事也很和睦,非常有口碑,上一任信用社主任退休后,龚爱爱就接任了这个位置。

  2004年,神木县信用联社改制为股份制的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龚爱爱被任命为兴城支行行长。

  彼时,正是全国提倡节能减排,国家计委于2003年3月正式批准陕北能源化工基地在榆林启动建设,这也是中国唯一的国家级能源化工基地。

  神木煤在这次倡议中脱颖而出。

  “我们神木的煤,质量特别好,烧了以后排放少,灰也少,硫和磷都少,是那种优质环保煤。”当地一位煤商介绍,“神木煤一下子就值钱了。比别的煤卖得都贵。”

  以往无人问津的煤矿开始成为抢手货,当地纷纷找机会入股煤矿。神木煤矿也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繁荣期。

  据媒体报道,龚爱爱在此次被曝光后唯一的一次回应中说,自己家族是个大家庭,有煤矿等产业,多年来她一直与自家兄弟参与打理煤矿生意,收入较多。

  然而,知情人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由于其在银行的便利条件,龚爱爱应该就是在此时入股煤矿,从而抓住了最好的时机。

  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国家开发西部的战略,以及神木煤矿的特有属性,使得神木煤矿在过去十年间获得了惊人的发展,这种发展带来的利润超出了想象。

  《中国新闻周刊》寻访的当地人士中,没人知道龚爱爱的第一桶金数量几何,但一位当地煤炭生意人说,一吨煤从最初的百元上下,涨到每吨七八百元,如果在2003年时入股3万元,到2011年,可连本带利拿回3000万元,“煤老板这词儿,那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其实我们瞧不上别地儿的户口

  煤老板暴富带动了神木县城的经济,人人都想法设法地入股煤矿,有了钱,再在别的行业投资,房地产、4S店,神木大街小巷里,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各种饭馆、KTV、宾馆、商场……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始做买卖。

  时任农村商业银行兴城支行行长的龚爱爱,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做生意的,有几个没从她那贷过款呢?”一位酒店老板说道。

  一位煤老板这样解释龚爱爱在当地知名的原因,龚爱爱最初供职的农村信用社,有着其他银行不能相比的优势:其他银行贷款都需要资产抵押时,信用社只需要信用抵押,“每贷一笔款,有两个担保人就行,一次性最高能贷到80万元,可以连续贷3次”。

  很多煤老板在别的银行碰了壁后,找到信用社龚爱爱,很顺利就能拿到钱。“得了好处”的老板们自然不会“忘恩”,款收回来,会尽快在一年内把贷款还清,转年,利润又都换成了储蓄,存在龚爱爱的银行。

  银行改制后,龚爱爱的信誉与恩情延续至农村商业银行。

  在一份兴城支行公布的数据中,截至2011年,在龚爱爱就职的六年多时间里,兴城支行发展固定客户4000多户,其中黄金客户300余户,各项存款从2004年年初的5216万元,上升到2010年年末的386083万元,增长了73倍。各项贷款从1902万元,增至183879万元。

  “好人缘”的龚爱爱,除了“热情”,还很“仗义”。有一次,一个做羊毛生意的老板赔了本,几十万的贷款还不了,找龚爱爱诉苦,没想到龚爱爱回答,“人家都做煤炭生意,你居然做羊毛生意!我帮你还了这钱吧。”

  经济增速虽然赶超沿海城市,但在文化上,神木仍是个传统内陆县城,人情在很大程度上重于一切,好人缘很快给龚爱爱带来了经济上的好处。

  一位跟龚爱爱熟识的煤老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神木,入股煤矿,年底分红,全要靠关系,这是神木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并且关系好的分红多,关系差的分红少。“龚爱爱肯定是那种能分得多的。”

  当地人说,随着神木经济和神木人逐渐发达,很快有周边贫困地区的人到神木来卖户口。

  “其实我们瞧不上别的地方的户口,内蒙的户口还好一些,山西的户口不值钱。”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人说。

  1990年代,当地也有人找关系多办户口,目的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政策,或者给孩子办个城市户口,方便孩子在城市上学。

  随着神木经济快速提速,多办户口价格也逐年提升,从最初的几百块钱,涨到几千块,又到几万块,及至2008年神木县实行12年免费教育,和2009年开始实行免费医疗,神木县户口的含金量越来越高。

  “事实上,根本不用特意找关系,周边的贫困县,专门有人是靠卖户口赚钱的,很多神木煤老板都有拉去买户口,几百、几千就能弄到一个山西的,”一个煤老板透露,“北京的贵些,去年市中心的大概80万一个,通州的要50万。但都没有神木本地户口贵。”

  据已公布的调查结果,龚爱爱的姓名为龚仙霞的户口,是2006年9月在山西省临县克虎派出所上户的,上户理由是户口补录,半年后,“龚仙霞”户由山西克虎迁到陕西神木,迁出理由是投靠亲属。

  另一个姓名为龚爱爱的户口,是2008年11月同样以户口补录的理由,在山西吕梁兴县魏家滩派出所上户,一个月后,迁回到神木。

  而龚爱爱在北京房山的户口,虽然至今没有公布具体上户日期,但众人推测也大约是在同一时期办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当地人对龚爱爱的四个户口都不以为然,“神木的有钱人,都有两三个户口,这不算啥。” 

  要这么多户口做什么?

  当地人对这个问题似乎也不屑于质评。“多个户口多条路嘛!”他们说。

  一位接近龚爱爱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并非如大家揣测的那样,办理多个户口是为了限购买房,“人有钱了,就觉得什么都放在一个人的名下不安全,多几个户口,分开放,尤其龚爱爱还离婚了,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考虑可能会更多些。”

  但实际情况可能不止于此。

  据多家媒体综合调查证实,目前已注销的虚假身份“龚仙霞”,分别在北京、西安、神木三地注册过西安江东企业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北京中烁同恩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神木正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神木爱丽莎购物广场有限公司。注册企业注册资金超过5000多万元,有业内人士估计投资总额远在10亿元以上。

  神木民间借贷乱象

  2008年后,国际金融危机导致中国实体经济日渐疲软,神木的民间游资开始寻找新的高收益项目。

  一部分,是在西安、北京、山东、海南各地投资房地产。“西安楼盘开盘,我们神木人去了,指着一整栋说,这一栋多少钱,根本不管有多少套,多少平米。”一位神木商人说。

  龚爱爱也加入了这股潮流。

  据不完全统计,龚爱爱的产业有2008年与人联手出资4700万元买下的神木黄金地段的5000平方米的爱丽莎购物广场,目前估值约在两亿人民币以上;2010年,龚爱爱以公司形式投资入股位于西安浐灞新区320亩“辰宫领汇河湾”地产;2011年,龚爱爱竞拍下神木县城一处黄金地段,计划开发打造“陕西第一女子会所”。另外,多人向《中国新闻周刊》提起,神木一幢19层高的商住两用“创业大厦”,似乎也是龚爱爱与人联合投资的。

  另一部分民间资本,则变成了民间的高利贷和拆借款项,靠收取高额利息获得高额收益。

  2011年4月《西部大开发》杂志的《神木民间借贷乱象》报道:2010年1至9月,神木县金融机构有存款规模已连续数月下滑,比2000年以来平均增速降低19个百分点,比2009年同期少增51亿元,存款近10年来首次出现滑坡现象。“这一异常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人民银行神木县支行经调研得到结论,存款减少主要原因在于地下钱庄高息吸收大量居民存款,居民散户资金被少部分老板集中贷走流向了西安、北京等地的房地产开发和内蒙古的‘明盘’(露天煤矿)开采……”

  这篇报道描写神木民间借贷的繁荣景象:“从神木县城的麟州街到精煤路、再穿越人民路、东兴街,在共约4公里的街道两旁,共有担保公司76家,典当行8家,投资公司6家,贷款公司5家。这成为了神木县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民间借贷的好处是,既不需要担保,也不需要繁琐的手续,手写一张借款单就可完成,而且几乎是当场就可提钱。

  在《华商报》一篇报道中,神木县金融办刘维明介绍,“据中央财经大学专门研究民间金融的李建军教授测算,神木县民间资金总规模在500亿元左右,民间融资规模在200亿元左右,与县各正规金融贷款规模相当。但根据我们的测算,民间资金总规模应在800亿元左右。”

  多名当地人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龚爱爱也参与了“典当行”的生意,打算在其中获取收益,但没人能提供具体的名称。

  龚爱爱已于2010年升任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副行长,有人揣测,龚爱爱一边是银行副行长的身份,另一边是民间融资者的身份,非常有利于获得融资者的信任。

  然而,从2010年开始,这些神话突然幻灭。煤炭价格下跌,房地产调控,市场萎缩,神木县大规模、高风险的民间借贷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位入股煤炭行业的商人向《中国新闻周刊》坦承,2012年,自己在煤炭上没有分到一分钱的利润。

  另一位参与“典当”生意的神木人则说,从2012年8月起,神木地区的典当生意,几乎都遭遇了贷款无法回收。

  神木法院公布的案件信息便可作为一个佐证。

  2011年,神木法院全年共受理民间借贷案件679件,审结663件,涉诉标的金额为16013万元,然而2012年1至10月,共受理民间借贷案件1517件,比上年同期上升173%,涉案标的41162.9912万元,比上年同期上升491%。

  龚爱爱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但一位知情人透露,“有些人贷款后做生意赔了本,龚爱爱没有要那个人还钱,反而帮他,照顾他的生意;2012年4月,煤价大幅下跌,神木经济无法运转,有些贷给别人的款,龚爱爱就不要了。”

  神木的街面开始萧条。从前马路上的宾利、路虎等豪车,全部变成了日系车;人满为患的餐馆、娱乐场所,如今门前冷落。

  一位接近龚爱爱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龚爱爱被曝光事件,很可能与民间借贷资金链断裂有直接关系,涉及15亿元资金。

  而在当地,牵扯更多神木人神经的是张孝昌非法集资案,援引来自神木县“张孝昌非法民间借贷事件处理领导小组”一领导的说法,该案涉及金额约35亿元人民币,其中散户金额约22亿元。

  据当地媒体报道,龚爱爱也牵扯其中,她曾经手给张孝昌贷款1.2亿。

  一瞬间,从翻云覆雨的神坛走下来的,不仅是女神级别一样的企业家龚爱爱,还有,创造了发展神话的神木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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