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地方政府创新趋势

2013年02月17日10:49  《决策》杂志

  ■本刊记者 贺海峰

  特邀嘉宾:

  何增科 中央编译局世界发展战略研究部主任

  董克用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

  张占斌 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主任

  于建嵘 中国社科院农村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

  改革需要上下联动

  《决策》:党的十八大以来,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不断发出加快改革的信号。这对地方政府创新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增科:无疑会带来积极的影响。最近,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特别强调,“深入研究全面深化体制改革的顶层设计和总体规划,明确提出改革总体方案、路线图、时间表”。这一宣示,给人以希望,给人以期待。

  地方政府创新,必须过“政治”这个坎,总的趋势就是民主、法治、善治。如果这些方面没有突破,就有可能产生突变。当然,我们要“突破”而不要“突变”。如何突破?这个任务,对地方政府有不可承受之重。地方政府创新,说到底就是起到开路先锋的作用、试验田的作用。如果路也开出来了,试验田也种了,最后没有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开来,就失去了引领改革的初衷与本意。在这方面,中央政府理应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比如,反腐败要回应民众最大关切。调查显示,在老百姓对反腐败的期待中,排在首位的就是官员财产申报和公开。腐败的终极目的,说到底,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家庭的财产和财富。通过财产申报、财产核查、公众监督,腐败线索很容易被发现。此前一些地方一直在做,但大多都无疾而终,这就需要中央带头、带动。以官员的房产为例,可能需要公开几个方面,一是房产的实名登记和确权;二是配套一个房产税,每年付一次;三是房产信息全国联网,建立多部门、跨地区信息共享机制。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先做起来。

  《决策》:十八大对行政管理体制改革作出了新的部署。未来一段时期,中央和地方政府将有哪些可以作为的空间?

  董克用:在论述行政体制改革时,十八大报告提出“建设职能科学、结构优化、廉洁高效、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这几句话,指引着下一步行政体制改革方向,需要用心体会。

  我们一直在讲转变政府职能。但什么是政府职能?什么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政府职能?却缺乏深入的理论探讨。目前,我们对政府职能的定位是“经济调节、市场监管、社会管理、公共服务”。在我看来,这16个字仍偏重于经济方面。十八大提出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很有新意。这就是科学界定政府职能的出发点。现在,我们正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科学界定政府职能,没有多少国外经验可以借鉴,需要我们艰苦探索。

  结构优化是落实政府职能的组织保障。当前主要面临三大问题,一是大部制改革,主要解决横向的政府组织结构问题。中央层面,要研究如何建立大部制,以及如何实现部门间相互协调等问题。二是央地关系,主要解决纵向的政府组织结构问题。以前是分权制改革,在推进经济发展上很有成效,但在保障公民基本权利上存在缺陷,比如跨省高考、社保等存在鸿沟。在保障公民权利上,中央政府做得太少,现在应该多做。地方政府重点是建设服务型政府,直接服务于老百姓。三是事业单位改革。这些年来,虽一直在推进,但是力度不大,在许多领域仍“政事不分”。政府什么都管,不愿放权,“小政府、大社会”从何谈起?

  实现政府廉洁高效,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公务员制度仍需要继续完善。比如激励约束机制,公务员制度本身是文官制度,公务员本身是一个职业,就是踏踏实实为老百姓服务,不是为了来当大官的。这说明激励机制搞错了。这一点不改革,老百姓不可能满意。二是公共财政体系建设。钱从哪里来,钱往那里去?要跟老百姓讲清楚。透明才能廉洁,不透明怎么行?然后就是绩效评估、舆论监督等制度要跟进,保证政府运作更加合理、科学、高效。

  职能科学、结构优化、廉洁高效,出发点、落脚点都是“人民满意”。你定的这个政策,老百姓都不满意,还怎么执行下去呢?因此,建立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非常重要。

  总之,中国地域这么广大,大城市和小乡村也千差万别,地方政府创新空间十分广阔,一定能够涌现大量的服务型政府模式。只要这个试点深入民间了,深入人心了,老百姓得到好处了,是可以持续下去的。

  城镇化是一盘大棋

  《决策》:中央领导多次强调,城镇化是一个事关长远的大战略,要放在实现现代化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中来思考。对此,我们应如何理解和把握?

  张占斌:城镇化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农民工市民化问题。虽然我们说中国的城镇化率已经突破50%,接近全球的平均数,但我们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城镇化。我们有1.6亿农民工常住在城市,但没有真正变成城市人,跟户口捆绑在一起的公共服务,比如医疗、教育、社会保障,他们享受不到。这个事情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解决,但首先要有一个积极的态度,量力而行先做起来。现在很多市长、省长都知道这件事,但没有下很大功夫去做,原因在哪里呢?这背后需要很多钱,但这个钱只靠地方政府来解决有困难。将来在中央、地方之间怎么来分摊、分账,需要做一个深入的调研,摸清底数。应该中央出的由中央承担,应该地方出的由地方承担。

  我们的城镇化还有很大空间和上升潜力。李克强视察山东淄博的时候,有位农村妇女告诉他自己现在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就是想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这就是城镇化的动力。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来到合肥、来到北京打拼,就是渴望过上城里人的生活。香港城市化率是100%,照样需要保姆,需要洗碗的、送报的,这样城市才会万紫千红、色彩斑斓。所以,只有不同的人真正融入城市,才是城镇化提高的标志。今后如果按照每年1%速度增长,最终城镇化率达到70%的话,我们还有20年增长空间。一年就是1300万人进城,20年就是2.6亿人,再加上已有的1.6亿人,就是4.2亿人。

  城镇化一定要有产业来支撑。现在很多城市的城区很大、开发区很大,但是没有产业,地都荒着,晚上黑灯瞎火。不能单纯为城镇化而城镇化,不能搞了半天还不知道城镇化是为了什么。城镇化应该是人的全面发展的城镇化。现在有的地方急功近利,搞农村社区,我也去看了。那里根本没有产业,生活方式改变了,但生产方式没有变化,农民甚至骑摩托车跑五六里路去种地。所以探索是可以的,但要量力而行,不能一哄而起,否则会造成更大的浪费。同时,没有产业的话,也不可能集聚人气。所以要把服务业放在更高的水平,政府放松管制,没有必要办个营业执照,还非让人填那么多表格、来回折腾。当然,现在创业的环境还不够宽松,民营企业很不容易,尤其是中小微企业创业更不容易。因此,一定要给创业者空间,给他们机会,这样城市才有活力。

  另外,城市格局一定要提前规划好。中央要有顶层设计,不然政策都不配套。发改委有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住建部有城镇体系规划、国土资源部有土地利用规划,这些规划到了地方经常“打架”。所以,城市群、大城市、中小城市、小城镇怎样合理分布、协调发展,都要有个合理安排。

  何增科: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中国目前的城镇化,其实是“半拉子的城镇化”。城镇化本身不应当是城市规模扩张了多少、盖了多少高楼大厦,而应当是城市里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城市的生活,享受同等待遇。在我们的城镇化过程中,没有一个指标来衡量农民工市民化问题,以及与城镇化相适应的、与本地市民同等的经济、社会、政治权利。我们要把农民工宅基地、耕地、房子这些沉睡资本激活,变成财产性收入。因为他在城里享受不到同等待遇,老家的宅基地、耕地、房子,他是舍不得放弃的。

  在城市治理中,农民工如果没有发言权和影响力,歧视性政策会不断出台。因此,要使外来人口在政府决策中享有发言权。另外,还涉及到城市治理到底应对谁负责的问题。对谁负责的背后,是谁拎着他的乌纱帽。为什么一场暴雨就能让一座城市手忙脚乱?因为领导视察时从来不会去看下水道。其实,城市生活质量的高低,城市居民最有发言权。

  “讲规则”可化解矛盾

  《决策》:不少地方政府创新的产生和发展,都与当地的尖锐矛盾和危机密切相关。对于这些冲突,有没有釜底抽薪之策呢?

  于建嵘:我认为规则是最重要的。老百姓、政府都要按照规则来做事。现在,公众之所以参与群体性事件,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自身权利受到损害,而是由于政府的公信力下降,不管政府说什么,都已经不相信了。我们首先要真正理解老百姓对权利的认同。央视记者提问:“你幸福吗?”遭到很多观众调侃,我在微博上互动了。我认为他们应该问:“你担心自家房子被拆吗?”“你买得起房吗?”这些具体问题,才能反映出国民的心态。国民最大的幸福,是对基本制度的认同。因为公民权利很难完全得到保障,比如房子被拆掉之后,打官司没人理你,上访还会被抓。我们需要改变观念,更加强调个人权利,每个人的权利都需要得到尊重与保护。现在上访压力很大,这也是加速改革的契机。不少地方领导都说一定要改革了,再这样搞下去不行了。

  我们追求的是多赢,首先就要讲规则、讲道理,前提就是增加政府的公信力。公信力的增加,靠喊几句口号不行,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法治。反过来说,法治也需要公信力,二者相辅相成。要改变现在这种高压状况,问题很复杂,但也很简单,就是按规矩来,按法律办。正因为政府不按规矩来,老百姓才会上街闹,把项目闹停工。比如在土地征用上,政府可以经营土地,这样势必会产生强烈的逐利冲动,去争夺更多的土地。乌坎事件就是因为土地财富分配不公。土地改革要从确权开始,这个大方向是对的。城镇化要高度重视这个问题,不能再次变成对农民土地的抢夺。

  十八大后,有很多带有曙光性的东西出现了,还是在进步的。我认为应该以确权为基础,从司法入手,讲民生、讲民权,最后推动民主。只讲民生没有民权是不行的。到民主的时候就是制定规则,现在先按规则去做。只要按规矩来,就会化解很多社会矛盾。比如网络问政,只能适应不能管治。今天有微博了,很快还会出来新的传播工具。政府应当有开放的心态,主动顺应时代潮流。权利、义务是对等的,因此公众、媒体也应更加理性,要承担起社会责任。

  《决策》:现在,各界都在热议“网络反腐”。是不是把网络、尤其是微博的作用估计过高?

  何增科:不是过高。如果老百姓所有诉求渠道都畅通,民意代表反映问题的渠道也畅通,那么中国“网络反腐”的作用就不会那么大。正是因为其他渠道不够畅通,这才彰显出网络的力量。政治学有一个概念,民意反馈机制,就是允许老百姓表达抗议和抗争。好比开车,如果车开偏了,老百姓就会告诉你“左了,往右拐”、“右了,往左拐”。这样车子大致保持在一个平稳向前的路线。如果你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只允许大家说“好,好,继续开下去吧”,那么车子开到沟里去了,你都还不知道。所以我们对批评、对抗议、对不同的意见,应该更加宽容、包容,这样更有利于长久执政。

  总之,讲民族复兴、讲“中国梦”,就一定离不开民主、法治、善治。这些是回避不了的。中国改革的模式是摸着石头过河,试点先行、法律随后跟进。这就意味着改革者需要承担试点的全部政治风险和法律风险。不少地方政府创新确实已经人走政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说,真正代表社会进步方向的改革创新,即使在这个地方终止了,也会在别的地方被别的人捡起来做;即使在今天暂时停滞了,也会在10年后、20年后被人捡起来做。有价值的东西,也一定是有生命力的东西,不会因改革者走了,或者遭遇暂时挫折,就被埋没。只要有合适的土壤,一定还会重生。

  2012地方公共决策榜

  十大地方决策新锐人物

  许勤:没阻力不叫改革

  “生态书记”李军

  陈伟与枣庄转型

  曹新平:“零障碍”书记

  杨安文:重典治官

  陈德荣:搏击金融风暴

  黄建忠:“公推直选”试水者

  吴新福与官员财产公开

  改革书记蒋建明

  “行思者”邓伟根

  十大地方公共决策镜鉴

  “表哥”杨达才落马

  宁波PX事件

  广州:水泥锥针对谁

  湛江钢铁梦背后两种泪

  青岛“种树风波”

  启东事件

  北京暴雨事故

  什邡事件

  永州劳教案

  周口“平坟运动”

  十大地方公共决策试验

  新安江跨省生态补偿试点

  浦东“维稳妈妈”

  南海“小政协”破冰

  武汉治庸“电视公考”

  三门峡“大纪检组制”

  武汉农村产权交易改革

  浙江防止利益冲突试验

  “法治湖南”叫响全国

  浙江“小城市试点”探路

  淮北“群众说事室”

  主办单位

  决策杂志社

  国家行政学院政治学部

  北京大学政治发展与政府管理研究所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府创新研究中心

  独家网络支持

  新浪网

  专家支持(按姓氏笔画为序)

  中山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王乐夫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王有强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 毛寿龙

  国家行政学院政治学部主任 刘  峰

  中央党校教授 辛  鸣

  北京大学电子政务研究院院长 杨凤春

  北京大学政治发展与政府管理研究所所长 谢庆奎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 薛  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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