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会所,其实提供的是一个相对固定的圈子,让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人能够近距离的沟通交流。在北京,这样的场所隐于高楼大厦之间,藏于里弄胡同之中,但能进得其中者,就会发现此中别有洞天
文|《小康》记者 齐林 北京报道
在北京人的老话中,有一个十分流行的词汇,叫做“爷”。
当年,这个称呼适用于前清王朝的八旗子弟们,这些提着鸟笼遛着马,品着香茗哼着曲的“爷”们一度成为京城内不可或缺的风景,同时,也是传统语境里升平社会的一个微缩写照。当年“爷”们出入的长街窄巷已然难寻旧时踪影,而旧日的那些衣香鬟影现今已然隐身在豪宅深院,在每一场夜雨与觥筹交错中曲意逢迎,成为沉沉京城中缓缓流出的一款景致。
那时候“爷”们流连的社交圈,在中国大转型的当下,正悄然以另一个名字出现,它叫做“会所”。这样的地界儿,在北京,不是很多,却也总有那么几处影影绰绰地充斥在街头巷尾的谈资中。
大佬们来聚会
北京城的会所往往深得“低调”之意,天子脚下,官商林立之地,在中国传统的政商圈子中,但凡能够明白些道理的,都晓得低调的重要性。故此这些会所的主人大多深居简出,很多人一干公事大多委托职业经理人予以打理,而自己少为人前。当然,在龙盘虎踞之地能够开得起一个低调的会所,其身家就颇值得考量。会所中虽不是夜夜笙歌,却也是往来无白丁,这个圈子的话语体系,具有相当高的排他性,只接受圈子内的人士。譬如坐落于北京寸土寸金的金宝街上之“北京香港马会”,这个外观极具中国传统特色的建筑并不是十分起眼——至少在金宝街上鳞次栉比的建筑中。
2007年,北京香港马会会所拔地而起。当初,香港马会高层注意到,中国内地新一代的富裕阶层,更加年轻,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海外生活经验,他们更注重对品质的追求,强调和国际接轨。
据称,会所的每一位前场接待人员都可以准确地叫出会员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家眷及子女也有同样宾至如归的礼遇。而每一位马会会员,都会在到达会所后由专人打理好在北京的行程。
当然,不是有钱就能加入香港马会会所。
马会会员按评级分为赛马会员、全费会员和公司会员,在其之上则是地位崇高的遴选会员。想要加入马会,必须由一位遴选会员提名,并获得另一位遴选会员附议,再列举3位准备支持其加入马会的会员,才可能被接纳,而每位遴选会员每年只拥有1个推荐名额。这还不够,马会还需要调查申请者的背景资料及财务情况,只有通过这两项调查,才有可能最终跨进马会的门槛。况且,还要考虑马会严格的名额限制。
据称,当年香港马会高层专程邀请曾经参与故宫修缮彩绘的王仲杰出山,为会所设计了古时仅供皇帝起居寝宫的专属檐廊彩绘,再配合殿宇顶上的9只吞脊兽,王仲杰曾经感慨道“这样的规格已是清朝时乾清宫的等级才能有的了。”
从门前经过,不要小瞧会所门前的骑士驭马铜像,这个铜像是按照香港马会办公大楼门前的铜像原比例复制,当初会所特意聘请了原来的设计公司,在英国重新手工灌注了铜像,并经过长期海路运输抵达天津港,最终运至北京。
香港人经常说,怎样才算做进入上流社会?在半山有栋房子,在维港停着艘游艇,车库里有辆劳斯莱斯,并且,还得是香港马会的会员。香港马会的会员从李嘉诚到国内顶级富商,几乎成为高端政商人士群体的代名词。
不止香港马会,北京很多地方都有着隐秘的身世,他们或是前朝王府,或是精心修剪的花园,里里外外都是内敛与沉静,提醒了来往于这些地方的人们——这是一个属于私有、隐秘的所在。
比如说,在北京西单路口,走走停停,若你用心,或许能找到传说中的中国会所在。
这个外表沉静的传统风格院落常年四门紧闭,在正门上方的牌匾上书“北京中国会”——之所以叫北京中国会,是因为该会所在香港等地还有同名机构。作为香港大亨兴建的、被誉为京城四大会所之一的“中国会”,就这么安然沉稳地坐落在黄金地标的位置,闲看花开花落,岁月游走。
当然了,正门通常是不开的,如果从侧门进入,尚需要向门卫出示预约信函,方得进入,进得门来,仍需专人引领才可到达目的地。五进院的空间,原是前清亲王府邸,香港回归的前一年,港商邓永铿在北京建起了中国会。而今,这座青砖灰瓦的建筑已然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名流聚集之地。“虽然距繁华的西单只有咫尺之遥,却保留了康熙二十四子府邸静默而斑驳的原貌,让人恍如回到当年皇家金盏玉碗的古意中。”——这是中国会在中国语境中被打上的烙印。
走进会所,但见极具中国传统风格的院落自然起伏,恍然与外面的喧嚣天地不复相通,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标准的五进院完整地再现了中国传统的建筑风格。追寻着洞箫伴奏的款款南音,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在院落深处的一间殿堂里正在举办一场高端发布会,落座者尽是当今名流,期间意气风发,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伴随着古朴的室内装饰与梁上吊下的宫灯,素妆的女子怀抱琵琶唱起千年以前的往事,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方。
如何打造贵族?
当然了,在会所里就要消遣,而在很多人的眼中,会所就是一个可以当“爷”的地方。那么怎么样的消遣方式才称得上本文开篇所称的“爷”呢?
在北京城什刹海一侧,沉默地矗立着一处没有标识的庭院,推开厚重的大红门(前提是要经过预约),跟随引领的工作人员,方能走进这个看似古朴的院落。
进得院落,方觉里面是另一番天地。院中正殿安静地矗立在冬日的阳光里。什刹海会馆总经理裴武称,此处院子最早应该是乾隆后花园,前推至元代是漕运码头。而今这个曾经的漕运码头已然将万里之遥的英国伦敦嫁接进来。在院子里搭有一个“伦敦之家”,北京奥运会之际,这里“代表着英国政府进行奥运的一些前期准备,招商、引资。”“伦敦奥运会的倒计时仪式挂牌都是在我们这里举行的。”
通过伦敦之家,中国外交部乃至欧洲国家一些活动“我们接了很多”。
院子里主要收藏一些瓷器和石器,三十几口缸排列在一起,“三峡移民走了以后,这些民间的玩意儿被我们集中起来。”“这里不仅仅是饮食、胡同、旅游,也有皇家历史文化、博物、展览。”
另外一处缸上刻有“民国三年刘氏酒坊制”,主人介绍称,它来自四川刘文彩的家里,由这边专程前去收来的。
会馆正殿迎面是一方镶嵌在墙壁上的“过门石”,这方出自元代的过门石两端为龙,中间为狮子绣球,“在古时意味着主人至少要一品以上。”而一旁的书签上,清楚地印制着“在这儿,您是京城的爷。”
正殿大厅修饰庄重而典雅,采用地热与空调双重供暖,中外嘉宾在此可享受到北京的“堂会”——“过去是有钱人家坐下来私下里欣赏堂会,为什么你在这儿是爷?爷在这儿就是贵族,就是到家的感觉。”当年慈禧位于北京高梁桥的行宫拆掉后,会所方面特意从现场“请”回了行宫的木材,用于会所正殿的房梁。“一百多年了”裴武说。
坐在海南黄花梨材质的靠椅上,品一壶香茗,当真成为了北京的“爷”,裴武介绍,除了私房菜,下一步他们将发展国际文化交流业务,民俗文化体验活动。
从院子里的回廊走进一处下行台阶,来到地下,推开厚重的门,里面豁然是一间精致典雅的红酒酒庄,宛然另一个世界。抬头望去,上面是特制的温控设施,进得里面,慢慢地吸入了浓厚的橡木味道,裴武说,“他们(孟德斯鸠酒庄)的红酒都是从法国直接运过来,我们与他们有双向合作协议——从事一些文化交流活动。”
“实际上孟德斯鸠是一个法国贵族嘛,他是法学家、哲学家,还是法国波尔多地区的男爵、大酒庄主,家族传承至今已经第十一代了。”在会所看来,波尔多地区是法国最传统的一个地区,什刹海也是北京比较传统的地区。”“他们那边有法国的贵族,我们这边有中国的贵族”——如何打造贵族呢?会所会派人前往法国学习,并在会所做相关的推广活动,诸如品酒。
当然,传统的北京贵族还是要讲究一个“爷”字,在会馆门前,一字并排着八辆旅游用人力三轮车,“这是咱们的京城八爷(后海八爷)。”在后海地区游玩,坐他们的三轮车第一价格高,第二京腔京味,第三他们历史文化了解很多,第四每个人都有特长,“要么外语好,要么会杂耍、唱京剧,玩空竹……”
会所里能做什么?
裴武介绍称,他们在什刹海地区还做了一些胡同文化,“我们做了一些四合院的恢复,过去的四合院里住的就是皇亲国戚。”
在他们运营着的北京胡同里的紫檀主题酒店与皮影主题酒店,“由一个修复故宫、圆明园的老师,给我们在里面做了一个牌坊。”在皮影主题酒店里,每周会有固定的皮影演出,来自陕西的“天下第一刀”王天文的工作室就设在酒店里——“老外喜欢住在这儿,今天想学雕刻皮影,他就现场雕刻,现场教学。晚上我们还有演出,演出的同时可以与客人互动。” 当然,除了演出,“在皮影这边我们也在搞一些研究。”
安静的休息区,有人在默然读书。“上次有个老外住了半个月,他的小孩来的时候只会爬,临走的时候孩子可以扶着吧台站起来了。”
而在紫檀主题酒店里,还有专门制作的紫檀婚房——“床体全部用紫檀制作,一个小把件就得卖一千块钱。”
走在寻常的胡同里,人们是无法寻到这个酒店的。“我们不挂牌,主要靠口碑相传,管家式服务。”走进院子,院落的天井和地下室经过专门设计,并安装有特制温控设施及高端会议的相关设施。
据介绍,主题酒店所用的房子“买来的时候已经有三百多年了,木头、墙体都有些坍塌,我们索性就充分将其利用为地下工程设计。”
会所里的中国人讲究喝茶,在北京的一茗堂,年轻而内敛的董事长朱桂峰对记者称,现在做的中国茶叶的定制,主要面向高端。“像银行、金融系统,价格不等。定制一个杯子几十块钱、一百块钱,但一个盒子可能是五万多——作为私人用品。”
朱桂峰称“我们会做国际品牌,包括商务部、外交部都到我们这里来过,现在中国政策也扶持国际文化品牌。” 在茶庄二楼的会所区,装饰考究的房间里茶香袅袅,当年季羡林手书之“和谐”二字赫然装裱在目。朱桂峰正在打造一个季羡林文化书院——“会涉及到一些拍卖、展示,经过与季老家人的合作,在此做一个书院,以及文化基金。”
当然,记者在大厅里见到了众多知名人士与公司负责人的合影照片,同样没有例外的是,在茶庄内部,有着众多名家墨宝。
圈子的背后
所谓会所,其实提供的是一个相对固定的圈子,圈子里的人能够近距离地沟通交流——这符合中国传统的人际关系准则,西方式的会所在中国经过改良,更适合中国人的人性与习惯,由此也就衍生出了当下各种关于会所的话题。
其中很热门的就是会所的准入门槛,相当多的传闻中,一些会所有着令普通企业家难以企及的准入门槛。但细细究之,却并非完全如此。在北京的中国会,记者了解到,这个公开承诺提供餐饮、住宿的会所,其中设有会员部,主要负责会员制相关事宜,会所的会员活动主要为方便会员业务往来而设,而会籍则分为多种。中国会会员部负责人张永红女士称,如希望加入当地个人会籍(注:终身制),则需要缴纳费用41500元,海外个人(公司)会籍则需要51800元人民币,从提供基本资料到拿到会员卡,最快一个星期时间。会员可享受在会所用餐、住宿并授权朋友用餐等相关权利,同时,会所的会员活动亦免费对会员及会员推荐的朋友(限2-3位)开放——“可安排预订”。
一般来说,会员活动都有一个特定的主题,会员可酌情参加。而关于会员们的业务拓展,会所方特别愿意提供相关平台,但同时他们声明,自己并不做第三方介绍的工作。
会所不仅仅是声色犬马之地,其中更有无尽的悲欢离合。在中国当下,无数政商圈子选择在各类会所中上演一幕幕大戏,平民百姓每日里蝇营狗苟方能挣得的盘中餐,可能只是会所中流连的大佬们半支香烟都不到的价码。
不必说古朴典雅的中国会,也不必说奢靡豪华的兰会所,那一杯酒水中荡漾的,都是背后无尽的故事。就说兰会所的掌门人张兰吧,这个强势的女人在此前曾经深陷“国籍门”,其实如要穷究经常出入与高级会所的那些人,又有几个人的身份经得起推敲呢?会所掩住的是人前经营的跌宕起伏,掩不住的是政经组合中你来我往台前幕后的惊涛骇浪,以至于很多曾经流连于各类会所的显贵们到最后都选择悄然归去。
在研究会所现象的学者符启林看来,会所不是一个社会组织或商业组织。有的会所,以营利为目的,收取会员费或服务费等,否则不能生存;有的会所不收费,只能以赞助费的方式生存。目前多数会所只能借助于餐饮、娱乐、体育等行业场所,借助其营业执照进行经营,给当事人开具发票,缴纳税款。如有些会所已在工商部门进行登记,其便成为商业组织,可以进行营利性经营,也必须照章纳税。
此前,一些被查处过的会所,在官方通报中,大多有所谓“偷税漏税”之嫌。至于隐蔽的故事,可能应有尽有。诸如某些行业的企业家进行垄断经营,抑或扩大经营、寻求合作、进行投资开发、海外扩张等等,至于官商勾结,甚至从事其他的非法活动等亦不可避免。会所的隐患已经显现。如有些会所涉及洗钱、吸毒贩毒、赌博等,有些成为权钱交易、色情交易的场所,拒绝检查。
在符启林的观察中,会所的监管是个空白,应由哪个部门来直接管理,法律尚无明确的规定。从当前国家职能部门的权力配置来看,工商部门、民政部门、公安部门等都可以对会所进行监管,但可能管理都不到位。因为,会所不进行商业登记,工商管不了;会所不进行社会组织的登记,民政部门管不了。会所如涉及违法活动,公安部门才能管理。目前的现状是,每个部门都管,但都管理不到位,没有一个直接管理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