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连童话都编不出的故事。

　　2013年伊始，在房叔、房婶、房妹事件相继登场后，陕西省榆林市人大代表、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原副行长龚爱爱，这个49岁的离异女子以4个户口10亿房产，引爆媒体，挑战了普通人对社会公平的认可底线。

　　有人说，不要亵渎童话了，陕西房姐背后是腐败滋生出的丑恶与肮脏。

　　这个户籍腐败的典型案例，敲响了基层户籍执法沦陷的警钟。

　　陕西“房姐”一人四户口折射出什么

　　本刊记者_陈虹伟

　　陕西房姐4个户口10亿房产

　　1月21日，有网友在网上爆料，陕西省榆林市人大代表、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原副行长龚爱爱，拥有双重户籍和价值10亿元的房产。

　　1月22日，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这个被网友称之为“房姐”的人，再次被媒体爆出，她除了拥有陕西神木的两个户口外，还有另外两个户口：一个在神木，另一个在北京。

　　那么，房姐的4个户口都是如何办理的？记者根据已经曝出的线索进行了梳理。

　　在网帖上爆出的有名为“龚爱爱”和“龚仙霞”的双重户口，虽然这两个的户籍所在地都是“陕西省神木县公安局人民路派出所”，照片上的形象也只是长短发的区别，但是名字、住址和身份证号码都完全不同。对此，神木县公安局公开表示，其中“龚爱爱”的户籍是真的。

　　为了有所区别，我们暂且将龚爱爱真实的户口称为第一个户口。

　　而这个名为“龚仙霞”的假户口是第二个户口，显示是2007年3月从山西省临县克虎派出所迁入神木县的。那么是谁为龚爱爱制作了这个假身份呢？对此，克虎派出所所长乔旭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2003年到2007年间所有办理户口的手续都丢失了。

　　而此前，陕西省神木县公安局出示了一份由克虎派出所提供的情况说明，称龚仙霞与龚爱爱应为同一人，系临县克虎派出所民警在户口录入时工作疏忽造成。

　　乔所长称当初为龚仙霞办理上户手续时克虎派出所共有3名工作人员，分别是所长、指导员和民警，但当初经办此事的民警已经去世。

　　事实上，当初办理龚仙霞上户手续的并非民警，而是指导员李有兵(音)，这名指导员现在并未死亡，而是在临县下面一辖区丛罗峪派出所任所长。

　　然而就在这个假户口“龚仙霞”的名下，现在已经被查出在神木县有两套总面积超过630平方米的房产。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龚爱爱第三个户口居然是北京的。

　　这第三个身份证前10位为1102251964的户口户籍所在地为北京市朝阳区奥运村派出所。

　　令人诧异的是，我国相关法律规定：每个公民只能拥有1个身份证且号码唯一，即便是户口迁入了北京，身份证号码还是会保留为原来的外地号码。但龚爱爱在北京的身份证前六位是“110225”，显然，只有北京本地的久居人口才会拥有这样排列的身份证号码。

　　有信息显示，房姐北京的户口是从房山迁入的。目前，北京这个户口被爆出名下拥有位于北京三里屯的3套价值过亿的房产。具有双重身份的龚爱爱，以龚仙霞的身份在北京拥有房产二十多套，(价值约人民币十亿)，而银行贷款则高达几千万。

　　仅北京市朝阳区工人体育场北路8号院3号楼的房子就有三套，面积均在400平方米左右，分别是3607、3608、3609。合同日期同为：2008年7月14日，房产证日期同为：2012年5月。如今，工体北路8号院3号楼的房子均价在每平方米8万元以上，仅此三套房的市值就高达1亿多元。

　　1月23日，本刊记者致电北京市公安局宣传处，询问龚爱爱的北京户口是何时办理的？被工作人员告知，此事正在调查中。

　　1月24日下午，北京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北京”发布消息，称龚爱爱的北京户口系非法办理，已予以注销，并对当事民警采取停止执行职务和禁闭措施。北京市公安局已对龚爱爱在京涉案的房屋、车辆等有关财产予以查封，同时办案人员已赴山西、陕西等地对相关涉案人员展开调查。

　　1月25日，媒体再次查出房姐在朝阳区北苑6号院天怡家园拥有近1000平方米的房产。登记的名字依然是龚仙霞。

　　龚爱爱第四个户口的户籍所在地是“陕西省神木县大柳塔派出所”。

　　根据这个户口信息显示，龚爱爱是山西省吕梁市兴县人，户口于2008年12月15日迁入大柳塔镇，迁入理由为：投靠亲友。日前，神木县大柳塔派出所所长曹玉山对媒体表示：在户籍清理中发现这个户口是双重户口，早已注销。

　　中国政法大学政府法治研究中心研究员王成栋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一个龚爱爱拥有四个户口，实属罕见，这表明基层户籍制度存在严重漏洞。除了一个是真实的，其余三个户口都是造假出来的。

　　在龚爱爱假户口事件中，户籍迁出地派出所和户籍接受地派出所必有其一参与造假，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龚爱爱本人伪造迁移材料让接收地派出所接收户籍。

　　但目前，神木县大柳塔派出所民警认定，他们接到的迁移材料是真实的，并非龚爱爱个人伪造。

　　我国刑法第280条中规定：“伪造、变造居民身份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诉讼法教授洪道德指出，龚爱爱“一人四户口”的行为构成犯罪。像她连造三个户口，又用于非法的不正常活动，可以算作情节严重的，如果量刑应该是在三年到七年之间考虑。帮助她假造身份证的这些警察、有关单位、具体的经办人员也是构成犯罪的。

　　洪道德进而表示，出现龚爱爱这样的情况，对于相关国家工作人员而言，无论是否从中获得利益，都是玩忽职守的腐败行为。

　　北京近年连判数名户籍警察

　　众所周知，要想迁户口进入北京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些在北京工作了多年都无法拥有北京户口的人，那些为自己的下一代争取高考权利而到处奔走呼号的家长，而阻碍他们的就是一个北京户口。

　　目前，外地户籍进京主要有两种方式：第一，公务员、国企或事业单位的进京名额；第二，配偶为北京户口，且双方结婚10年以上，方能在北京落户。

　　同时，落户北京的手续十分复杂，涉及劳动、街道等多个部门，根据不同情况需要不同部门审批。仅就外省市人员调动工作进京、投靠等入户，须持《户口迁移证》、《准予迁入证明》、《入户通知单》等证明。

　　而这些在北京户籍警察王丽(化名)眼中都不算什么，她一口气为老家9名亲戚办理了北京户口。

　　2008年，派出所户籍民警王丽因先后为老家的9名亲戚朋友非法办理、伪造北京户口，被朝阳法院一审以滥用职权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

　　法院查明，王丽作案的时间集中在2000年至2005年，其间她先后在朝阳公安分局两家派出所担任户籍民警。她在担任户籍民警时掌握着“特权”。安徽老家的亲戚朋友听说她手中的权力，纷纷找到她，希望帮忙搞到北京户口。

　　碍不住亲朋的哀求，王丽铤而走险。她明知这些亲朋都不符合进京条件，在没有入户审批手续的情况下，私自办理了户籍登记，先后为9名亲朋办理了北京市非农业户籍。9名亲朋将户口迁至北京，摇身一变成为了“北京人”。

　　无独有偶，2009年，时年32岁的女户籍警张某，因徇私情擅自为朋友办理进京户口，被以滥用职权罪提起了公诉。北京市丰台区法院以滥用职权罪一审对张某处以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

　　2008年11月22日下午5点多，张某利用其担任派出所内勤民警职务便利，趁在该所户籍室单独值班之际，变造他人的《准予迁入证明》，后骗取同事的密码登录户籍管理系统，擅自为两名河北籍人员办理进京户口并打印出户口本，致使该二人非法获得北京市户口。4天后，派出所领导发现问题，找到张某了解情况，张某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2010年，北京顺义区法院一审以滥用职权罪判处顺义派出所户籍民警王某有期徒刑二年。王某受同事委托，采用非法手段为9名外省市户籍人员办理了北京户籍。

　　1998年7月至2003年6月，王某在顺义区一派出所任户籍民警期间，其同事刘某(另案处理)向他提出请托，称有8名外省市户籍人员为孩子上学考虑，想办理北京户口。

　　碍于情面，王某没有拒绝。在不具备办理北京市户籍资格和材料的情况下，王某编造了公民地址，编写了迁入地区号段的身份证编码，并将上述信息录入公安局信息系统，为不符合进京条件的8名外省市户籍人员办理了北京市户籍。其间，他通过上述方式，还为他前女友的孩子也非法办理了北京户籍。

　　2010年10月，北京市公安局房山分局原户籍民警张建军，伙同情妇受贿，非法为13人办理北京户口，收受好处费30万元。张建军因犯受贿罪被房山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他的情妇徐颖因帮助受贿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让张建军东窗事发的就是双重户籍。

　　委托张建军违法办理户口的，大多是学生家长，他们希望孩子可以在北京读书。为此，张建军大多为这些未成年的学生虚构了“投靠亲属”的理由，然后再把他们的父母办理成“夫妻投靠子女随迁”。对年龄较大的办理者，他还编造了虚假的大中专招生所内移居等原因，偷偷将户口迁入管辖地的某户人家，写成村民的亲戚。

　　由于一直在派出所工作，张建军对户籍政策非常了解，他曾叮嘱自己帮忙办户口的人，办理完北京市户口后要将在原籍的外地户口注销。但谢章明等人出于侥幸心理没有照做，正是他们的双重户籍让张建军露了馅。

　　2008年，北京市公安局进行户籍大清查，同年5月，霞云岭派出所核对户口底票时发现谢章明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没有进京入户手续、无户籍底票、具有北京和福建的双重户口，于是上报到房山公安分局人口处。

　　2009年3月4日，警方在对户口进行清理时，又发现了张建军曾违规办理的其他北京市户口中也有双重户籍。房山公安分局派民警到这些人的原籍去调查，最终核实这些人进京时无任何手续。

　　耐人寻味的是，房姐龚爱爱的北京初始户籍就是房山区。

　　随着调查的深入，目前已有警察被关禁闭，公众等待真相的披露指日可待。

　　2013年1月26日，最新统计数据表明：2012年年末北京市户籍人口已达1277.9万人，比上年末增加1.6万。常住人口已突破2000万。这就加剧了北京户口的紧张程度。

　　同时，网上的另一则消息值得关注：又到一年学生毕业时，高校云集的北京，以应届毕业生为轴心，对户口的关注蔓延至社会的各个角落。据披露，今年北京市户口“黑市”价再次暴涨，最高要价达到了30万元。

　　在记者采访海淀区一名派出所所长时，他提醒记者注意，网上那些买卖户口的消息都是假的。

　　户籍腐败致基层户籍执法沦陷

　　继郑州“房妹”牵出该市二七区原房管局局长翟振峰一家拥有数十套房产，且一家四口每人都有两个户口之后，到此次被指有20多套房的陕西神木县“房姐”龚爱爱亦被曝出持有北京、陕西、山西等地多个户口，“多户口”事件持续发酵，令人目不暇接。

　　1月24日，山西运城市纪委干部张彦又被曝出有两个分别落在北京和山西的户口。且名下房产众多。

　　壁垒森严、手续繁杂、审查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之下，为何总有人能轻松地跨越“一人一户口”的制度底线呢？

　　西安市一名从事了近20年户政工作的民警告诉新华社记者，正规办理户口程序其实要求很严格。这位民警分析说，出现一人多户口的原因应该有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办户口的申请人提供虚假材料，公安机关审核不严格办理的。随着户籍信息化管理和人口普查，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只要警方想调查，谎言是很容易被拆穿的。但凡是真想要有多个户口的人，多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是申请人和公安机关工作人员串通一气弄虚作假办理的。这名民警介绍，只要能把上级领导搞定，什么要求什么调查什么材料根本不需要，只要领导安排，具体办理的工作人员没有啥办不了的，都能把“假的”变成“真的”。有时候甚至只要是分局户政大队这么个级别不高但权力不小的领导同意，上个户口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花钱买户口”多年来在全国各地普遍存在。

　　北京岳成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岳成律师告诉记者，基层户籍执法者无视法律规定公然造假，使假户口泛滥，现在看已经不是个别现象，必须堵住这个漏洞。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宏山也认为，房姐事件反映出我们现在的户籍管理制度确实比较混乱，因为在户籍管理制度上，最近所发生的这些案例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个案，而是一些带有较为普遍性的现象。它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权钱交易是基本行动逻辑，所以使得一些尤其在基层的管理者在这个地方铤而走险。需要加大对权钱交易这种行为的惩戒力度。

　　从郑州“房妹”到神木“房姐”，为什么不少人追求拥有双户口甚至多户口呢？相关利益至少有三个方面：第一，隐匿财产。第二，多享受每个户口属地的各项公共服务，比如上学、就业、医疗、社保等等。第三，方便多办护照。用另一个合法身份出趟国，海关边防都查不出。

　　出现这么多双重身份的事件，我们的户籍制度是否有漏洞呢？

　　中国公安大学户籍管理专家王太元教授认为，现行户籍制度本身条款没有问题。事件发生折射出，在现行户籍制度执行过程中，存在鱼龙混杂现象。部分地区户籍管理存在问题，应该是管理一线出现了失职行为。

　　王太元教授直言，户籍管理经过计算机网络化后，能够无缘无故增添一个户口，只能是一种情况：这些经办人、审批人被收买而营私舞弊、贪赃枉法。

　　他说，一个人在几个地方办几个户口，从长期形成的户籍登记管理制度本身看，绝对不可能：新增一个户口，理由只能是出现新出生人口或入境定居人口。即便是那些因参军入伍、罪犯服刑等原因“注销户口”而勉强算为需要恢复户口的，户口办理程序也需要当事人出示不止一个部门的相关法定证件，同时还须经户籍内勤、公安派出所、分局三级，甚至还有市局等更多级公安机关的主办人员、业务部门负责人审批签字才能完成。

　　然而，理论上的不可能却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王成栋教授指出，多起多地曝出的基层派出所户口造假事件已经表明，基层户籍执法已部分沦陷。仅就北京曝出的多起户籍警察滥用职权被追究刑事责任案看来，每个警察造假户口都在八九个以上，那么试想，那些没有暴露出来的还有没有？还有多少？

　　据悉，针对户籍管理中存在的问题，近年来，公安部已组织开展了一系列专项清理整顿工作，清理了一批违法违规办理的户口，注销了一批重复户口，并依法查处涉案民警100余人。

　　有关负责人表示，对违法违规办理户口事件，公安机关将发现一起，依法依纪严肃查处一起。

　　陕西“房姐”一事已引起公安部的高度重视，公安部已决定成立工作组，协调指导事件调查督办工作，要求尽快查清情况，依法严肃追究责任。

　　堵塞漏洞严惩户籍腐败

　　法治周末记者李梅(化名)没有想到，因为丈夫没有北京户口，一纸准生证成了她生孩子的最大障碍。孩子出生后，为了孩子落户，李梅的丈夫王东往返石家庄六七趟，费尽周折。

　　“因为落户北京需要户籍所在地的社区、街道两级婚育证明信，证明我们是初婚，证明之前没有生过孩子。”王东对本刊记者说。可是那张婚育证明就是卡在了那里，无奈之下，王东也只好找人托关系。

　　有人对办理结婚证和生育证过程进行了一个统计：盖章、签字40多个；接触单位10多个；接触工作人员60人；耗费时间两个月；花费人民币800多元。

　　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2012年12月5日，法治周末曝出，在山西省太原市小店区西温庄乡西攒村，身为区人大代表的原村民委员会主任李俊文，竟有4个“老婆”，共生育了10个子女。证据显示，其中3个“老婆”和9个子女的户口都落在了村里。

　　一个是普通人合法生的孩子上户口费尽周折，一个是人大代表非法生的9个孩子全都有户口，还有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人能轻而易举地办到多个户口。

　　这巨大的反差说明，户籍制度作为一项最基本的社会管理制度，本应是严密和规范的制度，却也在权贵面前频频失守。

　　对此，王成栋教授认为，在权钱交易的潜规则下，社会本应该有的公平丧失殆尽。

　　岳成律师也指出，户籍乱象背后隐藏的是“户籍腐败”。腐败问题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应该一起打击，“打苍蝇也打老虎”，否则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

　　岳成律师说：“解决户籍腐败必须让户籍管理民警能够严格依法办事，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户籍腐败这类现象才会大幅减少。”

　　许多网友都希望，公安部借此次清查房姐事件，严格户籍管理制度，探索有效的方式堵塞户籍漏洞。

　　据央视报道，今年，公安部门将逐步推广新一代身份证领取时的指纹录入工作，当指纹唯一性成为甄别一个身份的重要依据时，相关现象可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

　　论及户籍管理制度的未来，王太元教授称，户籍管理作为最基础的公共信息管理体系，应依法得到更广泛、有效的强化和科学运用。

　　但有不同的声音指出，无论科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最终控制科技力量的还是人本身，人决定着科技运用的成败。如果由于人的问题导致信息本身是错误的，再强的科技手段也无法堵塞漏洞。

　　1月26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宣布，对陕西“房姐”龚爱爱假户口事件挂牌督办，并下发通知要求北京、山西、陕西检察机关立即介入调查，依法查处假户口背后可能存在的失职渎职犯罪。

　　最高检渎检厅相关负责人表示，事件本身关系人民群众住房问题，舆论反应十分强烈，有关检察机关必须依法严肃查处，及时回应广大人民群众的关切。

　　相信房姐事件定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