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坎村民自治一年重访:村民抱怨新村委无能

2013年03月19日12:38  廉政瞭望
一名乌坎村民站在村头一块收回土地围墙前,他希望村委会尽快追回所有土地。 一名乌坎村民站在村头一块收回土地围墙前,他希望村委会尽快追回所有土地。

  重访乌坎

  2013年3月初,在乌坎民选村委会履职一年之际,《廉政瞭望》记者重返乌坎。

  一年前,乌坎村民自治的开端看上去充满光明。

  这个春天,乌坎困扰在落差之中。一方面,村民抱怨新村委无能,追讨被上届村委违规买卖的集体土地进展缓慢;另一方面,曾经的维权代表通过选举参政之后,却发现他们面临如何理政的挑战。

  乌坎困局

  文·图_本刊记者  潘则福   发自广东乌坎

  辞职

  履新一年,辞职阴影已几次笼罩深陷土地“泥沼”的乌坎村委会。

  2013年1月29日,乌坎村委会负责土地资产、资源和治安等事务的村委会委员张建城提出辞职。

  在这份辞职声明中,张建城写道,“因为年轻缺乏经验,导致管理缺陷,决定辞去所有职务。希望村民谅解继续为工作牺牲的村干部们。”

  说起张建成要辞职的事,村民林天生面无表情。他对村委会的人已经失去信任,“土地拿不回来,他们要负全责。我很后悔,把票投给他们。尽管,当时除了他们,我也不知道投给谁……”

  但张建城的辞职没有生效。村委会主任林祖銮动情地挽留了他。张建城继续在村委会上班。常常,他会路过前同事庄烈宏的茶叶铺。

  2012年10月下旬,村委会委员庄烈宏辞职。

  退出乌坎权力核心的庄烈宏,在离村委会两百多米远的位置,开了一家茶叶铺。在村委会已很难再见庄的身影出现。林祖銮称,这是庄烈宏第二次提出辞职。庄烈宏递交辞职信后就没来上班,村委会一直未把他除名,但已停发其工资。

  3月3日晚,庄烈宏告诉廉政瞭望记者,辞职是因为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做不成,“有太多阻挠”。

  在被问及“阻挠”来自何方时,庄烈宏犹豫了很久后,说“都有”。

  说完这句,他陷入了沉默。在廉政瞭望记者追问下,庄烈宏又言:对其打击最大的是,一些想法得不到林祖銮的支持。比如,定期公示土地追讨进度;比如整顿治安队涣散的纪律。

  伴随着土地追讨进展停滞、庄烈宏的黯然辞职,2012年9、10月间,林祖銮一时旧病复发,在家养病逾20日。

  现在,林祖銮的考验或许又要到来。

  今年2月的最后一天,乌坎村委会副主任杨色茂写了一封致村民公开信。此前,许多村民一直在抨击他和林祖銮履职不力。乌坎维权期间,作为维权的中坚力量,杨色茂和已去世的薛锦波的声望,仅次于林祖銮。

  出于某种考虑,他还没有在村里公开这封信,只是给不少人看过。

  在这封信的末尾,他表示,3月底,自己将决定去留。

  乌坎村民反映,现在村委会被骂的最多的是杨色茂。杨色茂表示,自己被骂得多,是因为自己做得多,所以错得多。

  在各类指责中,他最介意的是,被村民指控在省里投资的民生工程中,涉嫌收受包工头贿赂。在廉政瞭望记者采访杨色茂的过程中,他几次提醒记者,要注意分析乌坎的形势。

  至于辞职,杨色茂甚为爽快地告诉廉政瞭望记者,“这非我本意,但也是退路一种。”

  “土地,最核心的就是土地。在对土地解决情况不满的情况下,村民就觉得村委班子没作为。”乌坎村委会另一名副主任洪锐潮说。

  对于自己的去留,洪锐潮表示先把乌坎避风港建好再议。

  林祖銮证实,至今年3月初,乌坎村收回的土地是3500亩,加上分配的宅基地400多亩,有近4000亩左右。其他的7000多亩,已经被办了国土证,想要回来,困难重重。

  村民不这么想。村民称村委会没有明确公示讨回的地段范围,这是对村民知情权的藐视。

  抗议

  村民累积的情绪在乌坎事件发生一周年之际爆发。林祖銮称2012年9月21日,大约100多人进入村委会,表达不满。

  这次村民们的抗议对象是半年前他们自己选举出来的村干部。

  言辞激进的村民张小白不断重复说,这是莫大的讽刺。

  多名乌坎村委会干部认为,这不代表真正的民意,来的这一百多人,不过是想借机闹事。杨色茂补充道,一些人想闹事,不过是想用暴力手段夺回土地,“这很危险……”

  说到这里,杨色茂情绪激动。他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向外界传达乌坎村的分歧有多严重。

  乌坎事件后,从珠三角搬回村里住的中年妇女谢平平说,自己没有参加去年9月21日的抗议,但如果下次再有人组织,自己会去,“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我只要土地。”

  林祖銮的一位朋友如是分析个中玄机:“大家闹除了针对村委会,也想引起上级政府注意。”

  60岁的村民王中生谈及乌坎现状,很是愤怒。“穷人不需要民主,我们只要分到土地,或者分到钱。”

  不同于上一辈人更在乎实际利益,乌坎的年轻人显示出对政治权利的偏好。

  年轻人曾在乌坎维权中扮演过重要角色,一些人现在仍选择支持村委会。

  “毕竟是我们自己选出来的。他们有问题,我们要帮忙纠正。他们遇到困难,我们要支持。我记得富兰克林·德兰诺·罗斯福说过,如果民主生病了,就需要更多的民主来治愈。”

  说这话的乌坎青年今年23岁,是王中生的小儿子,也是两个娃娃的父亲。他说自己初中毕业,除了带孩子,就是上网搜和乌坎有关的新闻来看,“我爸比较关心村干部能不能带来更多实惠,我倒觉得实现民主权利重要。”

  这个青年一直在网络空间关注乌坎90后维权代表张建兴,即使他们未曾认识。

  面对乌坎暗涌的批评,张建兴认为,乌坎虽然民选出了新村委会,但乌坎的村民自治才刚刚开始,新的抗议以及未来对村委会的其他批评,都会是这个南方中国小渔村实现高度村民自治的一部分。

  也有村民肯定村委会帮助乌坎村实现了积极变化。

  村民李凤霞说,林祖銮做的最大实事就是让村里通了自来水。以前,很多家庭用的是井水,现在村里很多家庭随时都能用上水。

  大局

  在用自来水淘完米后,李凤霞不忘同情林祖銮,“村民对林祖銮的批评太多了,搞得他灰心丧气。其实林老不错的,就是他手下的年轻干部不行。”

  对李凤霞的评价,村委会干部有不同看法。

  有村委干部认为,林祖銮公道正派,但家长作风重,思维保守求稳,工作干不好,在意料之中。

  另一名村干部举例称,按规定,必须一年召开一次村民大会,但新村委会履职一年,村民大会一直未能召开。

  “我觉得需要开,这是我们对村民的承诺。可是林祖銮认为,有人会借机闹事,不利于乌坎的稳定,一个人就决定不开了。这个太武断了,也伤害了村民的信任。怎么可以为了结果不要过程……村委会内部对这事是有看法的。”

  林祖銮称,同事的不理智,愈发使自己心生倦意。

  村民代表林守忠发现,林祖銮和这群年轻同事们的分歧,日渐严重。“尽管村委会里的年轻人承认,林祖銮更善于处理与政府的关系,但他过分讲究大局的一些做法,还是令年轻人充满沮丧。比如,他不希望年轻人把村里的事情拿到网络上去说。”

  林守忠参加了乌坎维权全过程。他认为,乌坎的权力格局有更为隐秘的脉络。不仅村干部对林祖銮有看法,村干部之间,亦早有隐秘裂痕。

  “作为维权时期的主要力量,中年群体的代表杨色茂,和代表乌坎年青力量的庄烈宏、洪锐潮、张建城一起进入村委会,个中博弈,在所难免。真正的看点,在2014年村委会选举,那时,还会有他们之外的人出来选。”

  林祖銮没有否定林守忠的揣测。他决定继续干下去。他说:“工作有困难,否则就不能叫工作了。”

  此时他的笑容,有点生硬。一碗饭只扒了几口,没有再吃。

  他的工作还很多。他想说服村民,乌坎的未来不仅仅是土地,“省工作组在选举设计、村务公开等各方面给予乌坎很大帮助,我们也完成了一次不出乱子的选举,这都是乌坎的财富,为什么都视而不见呢?”

  令他抑郁的是,很多时候,他的声音只能通过互联网,再传递到他的邻里乡亲眼中,“我有时已经不知道怎么和村民交流了”。

  习惯上网打印新闻看,是乌坎一景。他有想,下次,和媒体记者聊聊,什么叫民主的有序参与。

  “乌坎人压抑了很久,现在大家可以自由批评了,村里一下有了很多批评。一些不正常的,我不接受。另一方面,不少人对权力很饥渴,却不知道权力会害死人。”

  在他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在一间乌坎村民聚集的便利店门口,村里刚修的水泥路出现多条裂缝,还在持续引发民愤。

  “本来我主张‘交钥匙工程’,但村委会认为要对村民负责,自己做业主单位。你看,现在工程质量出问题了,我们又罪孽深重了。”林祖銮说。

  3月4日晚间,在乌坎一个年轻人聚集的大排档,张建兴拿出手机,看着里面的歌词,给在座的友人唱了一首他写给薛锦波的歌。是夜,薛锦波三个字成了一群年轻人取暖的火。

  也是这晚,林祖銮呆坐在家里。

  去年的选举日,是他现在可以回忆起的,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八点过,一阵门铃响起,他习惯性地走到客厅的电视桌面前看了一下监控视频。

  这是他开不开门的依据。春节前,他家大门上“谢绝会客”的标签被妻子撕掉。妻子说,“这个提示一点用处都没有,来了客人,你哪次不热情?”

  和这个标签一起丢失的,是乌坎人对他的尊敬。以前,大家喜欢称他“林老”。现在,很多人直呼他“林祖銮”或者“老家伙”。

  林祖銮:

  我就是一个悲剧,无意义的悲剧

  文·图_本刊记者  潘则福    发自广东乌坎

  “抢来的舞台,我们没唱好戏”

  廉政瞭望:我在村里走了一圈,听到很多人骂你。

  林祖銮:(沉默很久)是的。(继续沉默)

  廉政瞭望:什么样的骂声,你最难接受?

  林祖銮:我一贯认为没有挑战就没有工作。把这些个别人的挑战应该看做一种动力,不应该看成是负担。所以,什么骂声我都可以接受,习惯了。

  廉政瞭望:村里有传言,有包工头给你送钱。

  林祖銮:这样不负责任的传言,不仅对我,对村委会整体形象也伤害很大。

  廉政瞭望: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编造的?

  林祖銮:是的。他们已经形成一股力量。有时候,他们无事找事,无事生非啊,比如说指责民生工程。对民生工程来说,不可能没有缺点,没有错。他们抓住不放,就不正常。

  廉政瞭望:那什么样才算正常?

  林祖銮:批评建议,我们可以接受,也应该接受。但一些人把批评当做闹事。我举个例子,杨色茂的办公室在一楼,过去一年,他办公室的茶杯被人摔了几次。我们都很困惑,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说,需要一进来就摔杯子?

  廉政瞭望:这些人是什么人呢?

  林祖銮:组成很复杂。一些人的面目比较容易分辨,比如,一些原来参与维权,选举后没有进入村委会的;村里面的原来既得利益者。另外一些人,面目模糊。

  廉政瞭望:他们想干嘛?

  林祖銮:夺权。由他们来执掌乌坎村。

  廉政瞭望:村民的看法不是这样,他们不满,是因为你们无能,土地拿不回来。

  林祖銮:对。这是一方面。刚开始的时候,村民都和我一样想得简单,利益一致,追求一致。这一年是来具体解决问题的,就是双方都得妥协。比如对土地的诉求,其中有历史的、各方资源的问题,需要大家有点耐心。也可以这么理解,这一年我学会了妥协,可村民们的思维仍然是斗争哲学,受害者思维。

  廉政瞭望:这里面包括了村委会的干部?

  林祖銮:是!很遗憾,我们抢来了舞台,却没唱好戏。

  廉政瞭望:抢是什么意思?

  林祖銮:这个舞台本来就是乌坎人的,好不容易才从腐败分子手中重新夺回来。

  廉政瞭望:因为没唱好戏,所以你很灰心?

  林祖銮:是!我灰心的不是土地问题,是有人拿土地问题做文章。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怕听到电话,怕看到人,怕自己的门铃响,为什么呢?因为我现在可以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行,说真话也不行,说假话更不行,什么话都很难说,里面错综复杂,我得处处注意,处处防备。我每天睡不好,吃不下。

  我甚至会希望自己明天醒来就可以不干了。我现在和老婆、孙女生活在一起。我也渴望自己有一个正常老年人的生活。我觉得很后悔,因为本来维权的时候没有我的利益,现在也没有我的利益,为什么要参与进去,难道自己不踩进去就不行吗?为什么自己要自找麻烦呢?

  (沉默)

  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估计我要一直做到自己倒下,不然就没有放下的一天。你不知道,我晚上都不敢面对自己,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悲剧,一个毫无意义的悲剧。

  “接受上级的小礼物,这不算受贿吧”

  廉政瞭望:不少村民说,最近如果土地问题没有什么进展,可能会选择闹。

  林祖銮:有可能闹,但这是小股势力。绝大部分村民还是认为要依法依规要回土地。

  廉政瞭望:如果村民不满情绪继续扩大,会不会影响村委会工作?

  林祖銮:影响是肯定的。但这个问题要辩证看待。村委会在工作上、经验上、知识上存在很多缺点和错误,我相信村民们一定会理解。我们7个人从普通村民一下子到村委会干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大家有质疑在所难免。

  我们和村民之间,还在磨合。村民对村委会的信任,短期内有反复,这也难免,也不奇怪。其实除了土地,我们的不少工作,还是得到村民认同的。

  廉政瞭望:哪些方面?

  林祖銮:这一年,乌坎人懂得什么是民主,什么是村民自治。从解放以来,乌坎还没有一次像样的选举。不少村民跟我说,几十岁了第一次看见选票,还参与选举。我看这就是他们的收获。

  再比如我们的村务,应该说比以前公开透明多了。在杜绝贪污腐化方面,我们在这方面确实是下了力气来做。比如,所有村干部在办公室一律喝50块一斤的铁观音。这在以前不可想象。

  再一个就是村民现在,可以在乌坎的任何地方,发表自己对村务、村委的看法,这也是前所未有的。

  廉政瞭望:可我听到村民指责这一届的村干部开始腐败了。

  林祖銮: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逢年过节,上级领导给村委会干部送点茶叶、烟,我觉得很正常,我们这个国家讲究礼尚往来,接受上级的小礼物,这不算受贿吧。

  廉政瞭望:不少村民说,没拿回土地,你们取得的成绩,都不值一提。

  林祖銮:这个观点太偏激了,但我们应该重视。

  对于土地问题,现在村民有两种集中意见,一种是收回来的土地太少,二是对收回的土地办理手续的进度较慢。

  被上届村委会违法盗卖的有一万两千亩左右,其中已经办理国土证的有七千亩,要收回的难度很大。因为不管它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兜售出去,关键已经办理了国土证,而且这些手续都合法,一时间没有相应的法规来处理这部分土地,这就是政府的难处。

  廉政瞭望:你刚刚的意思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村委会和村民的分歧越来越大?

  林祖銮:可以这么说。这一年,我们做了不少努力,就是希望给未来的乌坎打下一点基础。但一些人对此视而不见。

  廉政瞭望:除了土地问题,对民主的不同理解似乎也让你们分歧不小。

  林祖銮:村民认为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达到自己的要求就是民主。民主是你能给我找条好的出路,民主是你能让我发财。这个错了。

  我不怕告诉你,更让我忧心的是,居然有村干部也这么认为。我多次强调,我们是在党领导下进行民主,也就是在法治下民主。如果没有这个框架,那民主就是一盘散沙。

  廉政瞭望:同事们认同你这个观点吗?

  林祖銮:坦白地说,效果不好。

  “一个人连休息、吃饭这点时间都没有了,你说烦不烦”

  廉政瞭望:你的同事说,现在乌坎除了村民与村委会的矛盾,村委会内部也存在分歧。比较突出的是,两委之间。他们说,党总支对村务干涉过多。

  林祖銮:党组织和党支部书记主要职责是把握好当前的方针政策,应该放手让村委会工作,在工作中指导和协助村委会。我认为他们说的不是事实。我倒认为是有村委干部在边缘化党总支。

  廉政瞭望:边缘化怎么理解?

  林祖銮:他们认为,村委会是民选的,要对选民负责。所以,党支部的存在,是代表上级政府的存在,影响了他们的履职。

  廉政瞭望:那到底影响到了没有呢?

  林祖銮:我想请他们扪心自问,党总支的干部,给的帮助还少吗?现在很多党总支的干部,积极性都不高了。

  廉政瞭望:你是党总支书记,又是村委会主任,夹在中间,很为难?

  林祖銮:我心里很矛盾,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夹在中间说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行,说真话也不行,说假话更不行。事情多的我周末都不可以休息。一个人连休息、吃饭这点时间都没有了,你说烦不烦?

  廉政瞭望:但你的同事却认为,你有家长作风,是你自己授权不够,搞得你累,大家也累。

  林祖銮:这么说,太不负责任了。我有家长作风,但我没有握住权力不放。我给你举个例子。村里修路,就怕个别人做不好,我安排党总支和村委会6个人来协助工作。但没想到,路修好没多久,就开始裂了。村民对这个意见很大,把村委会全部骂了。所以,这个不是我授不授权的问题,是很多事情,他们没做好。这样形成的惯性是,有事情,他们自己也不敢决断了,都来找我。你说我累不累。

  廉政瞭望:我们9个月前见面,当时你还很有信心。

  林祖銮:今非昔比。我对政治和人性,了解的不够。我以前一直认为,这一生,我无憾。现在看来,遗憾多得很。

  廉政瞭望:那你觉得自己是个好的干部吗?

  林祖銮:好的干部一定是个好的平衡者。我做得怎么样,交给历史(来评判)。如果现在能退休,我就太高兴了。

  廉政瞭望:那你觉得这一届班子里面有合适的接班人吗?

  林祖銮:接班人不准确。我们都是村民选的,不是家族政治。我在当兵的时候,一个将军曾经问我,评价一个指挥官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我回答他,放得开、收得拢。他说我是将才。(笑)可惜我一辈子都是个普通人。回到乌坎村的现实,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我想对有心竞选下任村委会主任的人说,要当村干部,就要放下私利,控制自己的权欲。

  廉政瞭望:为什么愿意对媒体公开村委会的分歧?

  林祖銮:我们都要对历史、对乌坎负责。那么多人关心乌坎,我有义务告诉大家,乌坎发生了什么。

  廉政瞭望:这算不算给自己找退路。

  林祖銮:算。我很久没有和记者朋友这么深入地聊天了,我希望你可以客观地把我说的报道出去。不妖魔化,也不标签化乌坎。毕竟乌坎到今天,走得很不容易。

  “他们不知道,土地问题要折磨死我”

  廉政瞭望:还有一件事,不仅外界很关心,村民也很关心:你怎么看村委委员庄烈宏、张建城的辞职?

  林祖銮:他们都是选择贴公告的形式向村民辞职。他们的理由是他们是民选的,所以直接向村民辞职。这说明,他们的组织性、纪律性不够。在我的劝解下,张建城继续上班。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即使只有一两个人,我仍然会坚持来上班。其他的事,我没有办法。也不想为此分心。

  廉政瞭望:有村民说,他们辞职的一个原因是工资太低。

  林祖銮:工资方面,他们两人每月只有1600元,和他们以前赚的钱相比是比较低。但既然他们出来选村干部,就应该有这个觉悟。所以,我不认为他们是嫌工资低辞职。

  廉政瞭望:村民对你不召开村民大会质疑声也不断。这样的声音,你听得到不?

  林祖銮:很多。

  廉政瞭望:对你有什么触动?

  林祖銮:这样的声音,让我更加清醒。现在乌坎的情况,比你上次来复杂多了。不开村民大会,我的考虑是为了乌坎的稳定。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借着村民大会制造事端。现在的乌坎,有稳定才有发展,弄不好,就会前功尽弃。

  廉政瞭望:你的同事认为,过程比结果重要。不开就对不起选你们的村民。你的计划里面,什么时候会开村民大会?

  林祖銮:他们太理想化了。我们现在有村民代表大会来代表村民作决策。土地问题有阶段性进展再开村民大会,才有意义,才不会被人利用。

  廉政瞭望:什么才算阶段性进展?

  林祖銮:和邻村争议土地东西南北四至划清后。

  廉政瞭望:谨慎使你与村民、同事越走越远?大家都说你,脱离群众了。

  林祖銮:那也没办法。我现在只能在无可奈何中尽力。

  廉政瞭望:你的妻子也抱怨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林祖銮:是这样。我现在不喜欢和熟人讲话。一讲话他们都要问你,土地什么时候拿回来。他们不知道,土地问题要折磨死我。这样的自我封闭导致我和亲人、朋友越来越疏远,我变得越来越孤独。我儿子特地从外地回来看我,我都没和他说话。

  但你也不要担心,有时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会逗遇见的小女孩玩,和陌生的老人聊天。他们不问我土地。这让我觉得,活着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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