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黄昌成

　　3月5日上午，在做完将近两个小时的政府工作报告后，温家宝走下发言席，向大会的主席团—那里第二排坐着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也是与他共事多年的同事们—和台下2000多名的全国人大代表鞠躬致谢。

　　就这样，在当了10年中国最高行政机关的负责人后，71岁的老人温家宝，完成了他总理生涯中的最后一项政治使命，逐渐走下了中国最高的政治舞台。

　　随着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的落幕，更年轻的习近平和李克强等新一届政治局常委，将全面接管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最高权力。而曾经的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终于如其所愿地“归隐泉林”，成为一个“很普通的人”。

　　平民总理

　　10年前的2003年3月，温家宝在当年的全国“两会”中接替朱镕基出任中国国务院总理。在当年的总理记者招待会上，60岁出头的温家宝说：“大家普遍认为我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同时，我又是一个有信念、有主见、敢负责的人。”

　　这可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第一位在公开场合中主动剖析自己个性特点的国务院总理。

　　按照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议程，身为中国最高行政机关的负责人，国务院总理必须在每年一度的全国“两会”中作政府工作报告，并召开记者招待会回答记者提问。因此，与其他几个政治局常委相比，他应是与外界沟通和对话机会最为频繁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与前任朱镕基所展示的强硬能干的铁腕作风有所不同，温家宝处处透露出一个平民总理的风格。

　　同样是新官上任，朱镕基在1998年3月说的是“不管前边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义无反顾，勇往直前”；5年后的温家宝则说自己总默念着林则徐的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诗歌，亦首开温家宝在公开场合频频以诗明志的先河。

　　2009年，温家宝曾经与网友进行过在线交流。他说自己的权力来自于人民，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自己可能还在山沟里拿着锤子跑地质。“人民给了我这个权力，我不知道如何来报答大家，因此，我就竭尽全力。”

　　作为中国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在其执政生涯的后期，即使在正式场合，温家宝也没有掩饰自己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也有痛苦和无奈。

　　在2012年最后一次总理记者招待会上，温家宝曾经明确表示，因为自己在担任总理期间，“确实谣诼不断”，心里也不免感到有些痛苦。

　　“这种痛苦不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痛苦，而是我独立的人格不为人们所理解，我对社会感到有点忧虑。我将坚持人言不足恤的勇气，义无反顾地继续奋斗。”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如果仔细回溯，在胡温的第一个任期内，他们所领导的中央政府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并非在经济或者政治体制改革上的任何举措，而是2003年非典疫情爆发时的所采用的应对手段：在2003年4月，胡温政府一下子撤换了两个正部级官员，即当时的卫生部长张文康和北京市长孟学农。此时，温家宝出任中国国务院总理只有一个月。

　　在次年的记者招待会上，温家宝用了两句诗歌来概括自己当年和今后的工作。一是前中共领袖毛泽东的“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另一句则是楚国诗人屈原《离骚》中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巧合的是，类似的诗句亦被新任的中共总书记习近平引用过。在去年年底参观《复兴之路》展览的即兴讲话中，习近平用了“雄关漫道真如铁”、“人间正道是沧桑”和“长风破浪会有时”来形容中华民族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其意旨与温家宝在非典过后的心态有相似之处。

　　此外，习近平亦会在众多公开场合的发言之中即席引用诗词和典故，除了引用得最多的毛泽东诗词外，也会青睐李白或白居易等古代诗人所作的那些平白易懂的诗句，与新一届中央政治局所颁布的“改文风”规定相吻合。

　　而温家宝则更喜欢从《离骚》和《春秋》等典籍中引用一些流传并不甚广泛但意旨颇为深远的诗句。例如在2007年全国“两会”的总理记者招待会上，在就中日关系发表意见时，温家宝说“召远在修近，闭祸在除怨”。

　　这个引自 《管子·版法》的句子，大意为：要招纳远方的人们，就要先整治好国内；要避免祸乱的发生，在于消除人怨。用它来解释一衣带水的中日两国，似乎再合适不过。

　　在自己的第二个任期开始之时，温家宝力促国务院机构改革，减少了4个正部级机构。他对准备当时走马上任的工信部长李毅中叮嘱了两根红线不能碰：“第一，不要直接干预企业；第二，不能走老路。”

　　但当年的机构改革并没有合并铁道部。根据国家发改委综合运输研究所研究员董焰披露，其主要原因是有关部门的领导受了时任铁道部部长刘志军的影响。刘反对把铁道部归并到其他部门。

　　从2003年起，刘志军当了8年的铁道部长，直到2011年因为涉嫌严重违纪而被罢免了一切职务和开除党籍。但到目前为止，他尚未接受公开的司法审判。而在最新一轮的政府机构改革中，铁道部不再保留。

　　在2011年2月27日，温家宝与网友在线交流时点评了刘志军事件，说“无论什么人，有多高的职务，只要他们违法乱纪、贪污受贿，都会受到严厉惩处”。

　　而目前，经由温家宝引用而最为公众熟知的，是2012年总理记者招待会上的那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他用这句出自儒家圣人孔子的话，来总结自己的十年国务院总理生涯，其大意是“我所做的事，后人一定会毁誉不一的，但我只要认为是有价值的，不论别人如何评说，我都会坚定地做下去”。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当年朱镕基在类似的场合，说过另外一番话：如果中国的老百姓今后能说一句，他是个清官，不是贪官，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他们再慷慨一点，说朱镕基还是办了一点实事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转眼十年过去，当年的新人亦即将成为旧人。

　　总理的遗产

　　据新华社记者姚大伟所拍摄的一张照片显示，2013年3月2日，星期六，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像往常一样在中南海的办公室里批阅文件。他身后书橱里的书已经撤下装箱。他说，那些书将捐给他的母校南开中学。

　　公开报道显示，早在中共十八大召开后，温家宝就为自己的退休作了准备。在去年的11月20日晚，十八大结束刚刚一个星期，温家宝在与泰国中华总商会和泰国华侨华人代表会面时，就明确表示自己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希望“人们—包括华人、华侨—把我忘记”。

　　纵观温家宝执政十年，最能体现他及其执政团队对中国经济的掌控和治理能力的，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后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机的应对之道。

　　为了拯救中国经济，温家宝所领导的中央政府出台了两年新增4万亿元投资的庞大投资计划，此举让中国经济在2009年上半年就开始回潮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比如地方债务大增、部分行业产能过剩等。

　　现在，似乎是时候总结一下，温家宝十年总理生涯，到底给中国及其百姓留下了什么遗产了。一些众所周知的说法是，过去的十年，中国经济迎来了可能是历史上增长得最快的黄金时期—2012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到51.9万亿元，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当然，最让政经观察者们津津乐道可能不是这些纸面上的数据。在2012年的记者招待会上，温家宝直言“由于能力所限，再加上体制等各方面的原因，我的工作还有许多不足”，并“感到歉意”。

　　在发布会的最后时刻，他没有回避王立军事件，并指出时任的重庆市委市政府 “应该反思”。随后，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重庆市委书记的薄熙来被撤职接受调查。

　　他不止一次地跟自己的人民道歉。在今年的“两会”期间，当温家宝来在四川代表团驻地听取审议意见和建议时，他又一次跟代表们道了歉：“如果有些工作做得还不够好，那是由于我个人的能力所限，希望得到人民的谅解。”

　　过去的十年，房价始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中国城市的房价飙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城市中产阶层的生活压力日益沉重，因土地和环境问题引发的群体事件也屡有发生。

　　“雏凤清于老凤声，我相信后人会比我做得更好。”他用展望未来的方式来跟大家告别。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们会评价说，曾经担任过两届中国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除了给中国经济增长带来了黄金十年外，还曾给这个国家的人民许过诺、道过歉，表达过他的忧伤和愤怒，展示过一些非常个性和人性化的片段。而这些瞬间，或许更加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