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坚持》

　　【纪实】成成上学路上说“我很D小调的人，也就是低调”。

　　成成：我在学校里演的是最有钱、最霸道的坏蛋。

　　成成对着摄影机喊“可以切掉了，切掉，切掉”。

　　【演播室】周一到周日，每天晚上十一点半，七张面孔给你一个不睡的理由，这里是主持人时间带，今天是柴静时间。今天这期节目差一点没有能够播出，因为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之间不断发生冲突，以至于不得不带着棍子和塑料枪去上学，到最后他不被接纳，只好去往台湾，跨海求学，寻找改变。我们采访完这个故事之后，他的家庭内部引发了一场大的风波，一部分家人强烈反对这个孩子在电视上公开露面，他们抗拒这个孩子的存在被公开，我们能够理解在现实环境下家庭的处境，考虑不再播出这期节目，但最终孩子的母亲决定和孩子一起站在镜头面前，她说，要为自己想要的那个世界而努力。

　　Part1 内地经历

　　成成妈妈：我跟你说，我那几年我就不去学校接他，我让我妹去接，让我家阿姨接。

　　柴静：你是怕面对他吗？

　　成成妈妈：那孩子见面全都是告状的，你啥时候去都是告状，我什么时候是个了啊。

　　【影像】在家里洗苹果 

　　成成：想吃的话拆了吧。

　　【解说】成成，13岁，湖北人。1岁的时候他被诊断为智力发育迟缓，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不愿意他去特殊学校，因为经济条件不错，父母就出钱让成成读了家乡当地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希望成成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普通孩子一起学习生活，提高自己。但这个教育模式的结果，是完全的失败。

　　吴淑美：他就来参访的第一天，手上拿棍子了。

　　柴静：是那种路上捡的树枝？

　　吴淑美：我不知道，就是一根棍子，就蛮长的。

　　【解说】吴淑美教授，成成在台湾的老师。尽管接触过很多特殊孩子，但第一次见面，成成还是给吴教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吴淑美：他抽屉里都是枪，就是那个玩具枪，有些还蛮大的，对，他就一直在保护他自己。

　　成成内地同学：特别爱说一些像幻想一样的，不切实际的话。说一些什么定时炸弹什么的。

　　成成妈妈： 那个时候他那个逻辑能力不强，他东一句西一句。我能听得懂，那别的人听不懂，你说谁有耐心天天听他讲啊，那大家自然就躲开他了。

　　内地同学：我们班那些同学都感觉是要把他当成空气，以前是这样感觉的，因为害怕招着他了，惹着他了，他会哭什么的。

　　成成妈妈： 你可以把他当空气，他自己不当空气啊。人家心爱的书、东西，他给扔坏。你们越生气，越着急，他越开心，看我很厉害吧。你们不是不理我吗？

　　柴静：老师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成成妈妈：老师天天让同学们包容，同学们委屈得不得了。

　　内地同学：他的口语表达不太好，然后这样使同学产生了误解嘛，然后就打起来了，最后用双节棍甩到了那个同学的头。

　　成成：我就这样打开书包，然后一拿，然后…

　　柴静：他自己能感觉到这种别人对他的看法吗？

　　成成妈妈：天天别人投诉我，我给他爸说，你看别人说话可难受，看看咱自己儿子没受伤，算了，该去去吧，哄哄他就行了。可是到三年级之后不行了，他会哭着跟我说妈妈他们骂我傻子，他们欺负我，他们走在路上朝我扔石子。那时候我受不了，那个时候就受不了。

　　柴静：我听你现在说的时候还算是轻松？

　　成成妈妈：尽量轻松点说吧，是吧？

　　【解说】11岁的时候，成成喜欢班里的一个女生，经常在背后追赶人家，结果班里男生把他拖进厕所，打了他一顿。后来成成开始带枪上学，他在课桌里塞了双节棍和塑料的玩具手枪，经常冲撞同学。他觉得家里有钱，有钱可以摆平一切。妈妈说，他开始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成成：我在学校里演的是最有钱、最霸道的坏蛋。

　　柴静：你是说在以前学校里啊？

　　成成：对。

　　柴静：为什么说是演的是一个坏蛋呢？

　　成成：因为我也讲不清楚了。

　　柴静：你妈妈说你那么做可能能够保护自己，是吗？

　　成成：对。

　　【解说】被同学当成空气一样存在的成成，不再试图向别人证明自己，反而开始以弱者自居，认为自己有特权，要求别人满足他。对于孩子这样的行为，母亲也开始失去耐心。

　　成成妈妈：到三年级的时候，发展到我们俩之间关系(到)什么程度，我就这样一撩头发，他就这样子。

　　柴静：什么意思？哦，他觉得你要动手。

　　成成妈妈：我要打他了，我带他去朋友那儿玩，他跟人玩什么游戏，钻桌子底下游戏，他说别人会伤害我。

　　【纪实】成成在家里玩枪

　　成成：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

　　柴静：可是会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呢？你在家里很安全啊？

　　成成：在外面就不安全，在外面我就要用枪了。

　　【解说】严厉和溺爱，使成成无法管教，在学校中，很多同学的家长多次提出过要成成离开，家人也曾经试着换学校，但要么学校不收，要么成成不愿意去。

　　柴静：你们知道他到底抵触什么东西吗？

　　成成妈妈：他不受约束，他不愿意被管教。

　　【解说】走投无路的成成妈妈，开始看相关的书，和身边，网络上，其他特殊孩子的父母们来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一家教育机构交流活动的时候，她听说了台湾有一种融合教育。在这个班里，特殊生和普通生按照一定的比例在同一个课堂上课，却能和睦相处，成成妈妈决定去台湾看一看。

　　柴静：你当时看是什么印象？

　　成成妈妈：绕着教室转一圈，走了几个班，都说没有特殊孩子。

　　柴静：没看出来是吗？

　　成成妈妈：根本看不出来。没见过特殊孩子还可以这样安静，在班上安安静静地上课，到外面呢也都很稳定。

　　Part2  台湾经历

　　【解说】融合教育是一种在加拿大，美国，西欧各国都已经比较成熟的教育方式。让普通生和各类障礙生在同一课堂一起学习，提供给特殊孩子一个正常化的教育环境。它强调人和人之间的接纳和平等，认为弹性调整自己的心态，接纳不同的人，是融合教育最为核心的精神。在台湾，融合教育已经推广和实践了二十多年。实践的范围贯穿学前班、小学、中学。

　　柴静：你们以前的学校接受过他这个行为模式的这个小孩吗？

　　吴淑美：我们这种小孩很多，我们有小孩会放火什么都有。

　　【解说】吴淑美，台湾新竹教育大学特教系教授。正是她把融合教育引入了台湾。2011年7月，经过相关手续，成成成了第一个来台湾接受融合教育的内地孩子。在台湾的融合班，普通生和特殊生的比例大概是3：1。使用统一教材。课堂上根据普通生和特殊生的实际情况进行多层次的教学。既保证普通生的正常进度，又有针对特殊生的特殊标准。

　　为了让特殊生能接受教学的内容，老师在教学上通常要考虑更多的创新手段来教学。比如说上数学课，老师会带着所有的孩子在操场里跑一百米，根据每个人跑的时间来让普通学生去计算什么叫速度，而特殊的孩子起码也能记住一些基本的里程概念，最弱的孩子就算什么也不懂，也可以享受一点运动的乐趣。

　　柴静：可是老师怎么去对待成成这样的孩子呢，你在课堂上确实一来的时候，会大声讲话，会到处乱走。

　　吴淑美：我们会去分析到底上课尖叫还是下课尖叫，下课尖叫就是很高兴啊，上课尖叫就是课听不懂，对啊。因为所有的行为都有原因，可以分析，可以去了解。我们会给他不一样的东西，让他有成就感。

　　【纪实】成成：紫金城是在北京，紫禁城这个我没去过，就是颐和园我去过，我小时候去过，它是被八国联军然后摧毁，放火烧……

　　【解说】在新的课堂里，成成不再被当做空气。他还得和所有同学一样，做班务。

　　【纪实】成成拖地 哭诉老师虐待他 老师教育

　　成成：她虐待我。

　　老师：这个捡起来，丢垃圾桶。

　　【解说】最初这让从小被纵容的成成很难适应。

　　【纪实】老师：我刚好走过去切电灯的时候，他把那个拖把弄到我的脚边，我说你下次要先跟人家说不好意思，请让一让这样子，那他刚刚一开始是看到李老师说，对不起，请让一让。我说你不需要道歉，因为对不起跟不好意思是不一样的，而且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道歉。

　　成成：我知道你就是在虐待我们。

　　老师：然后他就会觉得说我在说他，我在吵他，然后我说我不是在骂你，我是在教你，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柴静：那可能有的老师觉得说哭太麻烦了。

　　吴淑美：不会，我们一定坚持。哭没关系，让他哭啊。

　　柴静：所以你们对他们的原则是什么？

　　吴淑美：其实我是觉得，就是可以讲说见招出招。

　　【解说】成成喜欢一位老师，他的表达方式，是从背后冲过去抱住别人，老师的家人找到了学校。为了纠正他这个行为，吴教授只是在地上给他画了一根线。

　　吴淑美：就是老师前面我会画一条线，你不可以靠近那一条线，然后我也不会跟他讲说你如果这样子我就不让你在这边念。对，我不会这样跟他讲，我说你如果这样老师可能会离开，那你希不希望老师离开？然后他说他不希望；那我说你可不可以改？他说可以。

　　【纪实】正好成成在她身后的地上听，柴静问成成。

　　柴静：成成，教授对你凶不凶？

　　教授对你凶不凶？

　　那她的话你听不听呢？

　　妈妈的话你听不听呢？

　　那为什么妈妈的话不听，教授的话要听呢？

　　哦，太凶了，那不凶的话你反而听话是不是？

　　【解说】让成成学会拖地，却给他画一条红线，在吴教授看来，都是一种“温柔的坚持”。到台湾半年之后，妈妈说成成的性格温和了很多，这次我们采访吴教授的时候时间很长，但成成一直坐在摄影机背后安静地等着。等到跟他聊的时候，成成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女朋友了。

　　成成：漂亮，又对我很好的天使。

　　柴静：你遇到过没有？

　　成成：遇到过，就是我女朋友。

　　柴静：她怎么对你很好的呢？

　　成成：她不说话，她就是笑笑，简单跟我搭一搭句子就行了。

　　柴静：这样就可以了？

　　成成：对，我帮她拉行李，还要把她送上车，我就已经找好了。

　　【纪实】成成和“女朋友“在学校门口聊天，“女朋友”微笑听着

　　成成：云君，你回家得做个名片给我们，我们才能好联系。

　　云君：好。

　　成成：记住电话前面加个186,1886，对了，这是摄影师，这是摄影师。

　　【解说】和成成聊天的这个女孩，是一个普通生，她是成成眼里的天使，也是他在融合学校隔壁班的同学。

　　柴静：她愿意你帮助她吗？

　　成成：当然。

　　柴静：那她现在知道你喜欢她吗？

　　成成：知道。

　　柴静：你送过她东西吗？

　　成成：没有。有有有，以前送给她一个巧克力。

　　柴静：你送给她她什么反应呢？

　　成成：她感觉很不错。

　　柴静：她收下了？

　　成成：她收下了。

　　柴静：那她对你讲什么没有？

　　成成：没有，她只是笑了笑，我俩简单谈了一下。

　　【纪实】采访女同学 她眼里的成成

　　云君：他这样摸头，跟老师讲说我想要唱歌给云君听啊，然后，你可不可以帮我跟云君说一些我的好话之类的。然后，就是以前我就会，可能对这种事情很反感，可是现在就会觉得说其实也还好，他很可爱这样子。

　　柴静：你以前在学校里面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成成：有。我都天天追她。

　　柴静：那为什么你对她俩的方式不一样呢？

　　成成：追她多没礼貌。

　　柴静：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愿意再演那个有钱、霸道的坏蛋吗？

　　成成：不想了。

　　柴静：你现在要演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成成：尊重女生的人。

　　【解说】在妈妈眼里，成成的变化，除了老师温柔的坚持，更重要的是融合班里，普通生对特殊生的宽容和接纳。他们并不是一味地容忍，更多的是一种自然的相处之道。

　　柴静：那你在台湾有没有碰到，这些普通生像以前那样投诉过？

　　成成妈妈：很少，因为什么，他们好像都习惯了这种环境了，有这样的孩子。像成成嗓门很大，在下课，那一层楼都能听得见，普通生就会说，成成，你这样的声音太大不好，你小声一点，会吵着别人，他们就会去教。刚开始去，我肯定会爱面子，我肯定还不由自主的，虽然他们很接受，我还会去说，成成不要这样。成成怎么样，我还要去纠正他的行为，然后那孩子还很好，他当面不说，然后下课了，或者是找一个时间跑过去，阿姨我跟你说，成成这个行为没事，你慢慢给他说，我们可以理解，他来给我讲，你说我能不感动吗？

　　【纪实】台湾同学谈对成成的看法

　　男同学：有时候会跟他起争执，不过，我想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男同学：适应力还蛮不错的，可以自由活动，也有礼貌，现在。

　　柴静：以前你担心的那种，比如说下了课之后，他会去追打别的同学，或者引起别人注意，这种情况现在还有吗？

　　成成妈妈：现在他这个行为没用。

　　柴静：什么意思？

　　成成妈妈：首先他去追逐打闹了，别人没有人配合他玩啊，别人不怕他，很冷静说，咱们不要跑，不要闹。别人告诉他不对，你说他玩不起来，你包括说追女生，他在那儿他有喜欢的女生，咱们这边一说(成成)喜欢那女生，很不舒服。那边女生就说喜欢很正常，成成反而很害羞，那脸红的呀。过去，下课站门口看，很害羞地去说一两句话，然后就走开，那成成就想着，我只要想聊就有可能聊。他不用去追了，不用用那种方式就达到他的目的了，他不就好了嘛。

　　【纪实】成成：主要是我把两个鞋子底下的钱给变魔术变到这…

　　吴淑美：那边的孩子有这样的特质，就是大部分的孩子都很会表达，然后看到一些比较特别的孩子，他们就是会停下来倾听。

　　柴静：也许有的孩子会觉得说有些话，真真假假的或者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听什么的。

　　吴淑美：他们不会去戳破的，好像小孩子就是觉得可能是一种气度吧。

　　【解说】吴教授说，在融合班里，老师跟普通生最强调的是同理心，人和人要设身处地地去考虑他人的感受。但是应该怎么样去对待特殊生，老师并不做具体的要求，甚至也不奖励，孩子们也不希望老师把这些当成品质专门提出来。因为很多普通生，从幼儿园、小学、中学都一直跟特殊生长在一起。受到老师的感染，接纳和帮助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柴静：你们需要用很详细的规矩来教给小孩吗？

　　吴淑美：不需要，因为这种东西不能(教)，教了以后，就是他用看的，看到大家的需求。

　　柴静：这么多年有没有普通生来跟你抱怨过？

　　吴淑美：不会吧。你没有要求他一定要那样帮啊，那他自愿帮的话，他们自己就会得到一点乐趣啊。

　　【解说】成成妈妈说，成成讲话的时候，有时候爱东一下西一下地乱编，有的时候她都不会认真听，但是在台湾的融合班里，普通生们可以耐心听他乱讲而不嘲笑，她觉得很了不起。成成最喜欢看吴教授拍的一个关于融合班的纪录片，纪录片里普通生王皓喜欢用纸牌变魔术，有智力障碍的吴伟杰就看着。过了两天之后，吴伟杰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也拿了一副牌想变给人家看，可是他比较笨拙，什么都慢慢地，也弄不好，那个女生在边上待着，很闷，最后就睡着了，可是竟然没有走，也没有不耐烦地催他。成成说他喜欢这个片子，因为片子里所有的特殊生是主角。

　　柴静：那为什么非要把普通生跟特殊生放在一起去教育呢？

　　吴淑美：因为这样才可以有合作，因为同质性一定是竞争，能力比较好的孩子，比如说像我自己以前念很好的学校，我们都是每个学校的算是第一名。可是我们是彼此谁都不服谁呀，对呀，然后我们每次考试的时候，我们每次都骗人家我没念书。可是我觉得这种班，因为融合它很重要的精神是合作取代竞争。

　　柴静：那有人会觉得说只有竞争才能够找出最优者，然后让大家都卯足了劲。

　　吴淑美：对，我们先合作再竞争，我们小朋友先一组一组合作，所以像我们有跳啦啦队，我们每一班里面都有8个，三分之一的小朋友是特殊生，可是你知道每一班我们都讲好游戏规则，你要替特殊生设计他的动作，比如他不会跳，那可是他可以举旗呀，对呀，合唱也是这样子啊，游泳也是这样啊，像成成他不会游，不是只有他，他跟很多小孩子一样去参加那个水中漫步组，他全部在水里面走，他走得比谁都快呀。

　　【解说】学校举办运动会，很多特殊生不会游泳，他们就举办了一个叫“水中漫步”的在泳池中走路的比赛，成成得到了那个比赛的季军，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奖项。

　　【纪实】成成领奖

　　成成妈妈：我也不知道他会有那么强的荣誉感，呀，那时候那表情，那脸又害羞又严肃，又想笑，又想拼命地去藏那种感觉。回家，戴那奖牌照的相，现在，你知道他把那个照片当什么了，当我手机的屏保，教授只要打电话就是那张照片。笑得很开心的笑，大奖牌这么大。

　　柴静：得奖的感觉怎么样啊？

　　成成：还不错，冠军不是我。

　　柴静：我看人家给你颁奖的时候，你脸上怎么那么扭扭捏捏的呀？

　　成成：因为我太害羞了，那么多人。

　　成成妈妈：3月31号放学，我们走在路上，说一句话，当时就是，还记得那场景。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是天底下最能干的人，这话他是喊出来的呀。之前他在家还是那种状态，很自卑的，但是到这个环境之中，他知道我有我的长处，很自信。

　　【解说】来到台湾半年之后，妈妈说，成成做了一件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他甚至开始帮助其他特殊生。

　　【纪实】帮别人写作业

　　【解说】从融合教育中受益的，不仅仅是成成。成成妈妈讲，自己本来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以前经常在外人面前会因为孩子的夸张行为感到难堪，但是现在，她会更加接受孩子的本来面目。成成最近一直迷恋骑马舞，几乎逢人就跳，一开始妈妈总是斥责他，后来在新年晚会上，孩子的骑马舞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孩子玩得开心，妈妈也学会了欣赏孩子的成长。

　　Part 3 融合教育

　　【解说】不过，路还很长。今年春节，成成从台湾回到家里休假，脱离了融合校区的环境，他的情绪和行为出现了一些反弹。这也是妈妈最担心的地方。所以母亲现在还是不敢让他回到过去的学校，怕再出现以前的问题。在内地，很多特殊儿童都卡在公立学校和特殊学校之间。一些民办特殊学校和部分儿童福利机构开始尝试引入融合教育，但一方面师资和经验短缺，另一方面更缺少普通生家长的理解和支持。去年，我们就曾经报道过深圳一个小学的家长集体写信要求学校劝退自病症孩子的事情。

　　柴静：如果换一个角色，你是一个普通孩子的妈妈，现在说有这么一个学校让你的孩子要跟特殊生一块上课长大，你能接受吗？

　　成成妈妈：别人经常问我，说实话，我不接受，真的。因为这样的话我就换一个普通生家长觉得，就会有顾虑呀，有担心哪，为什么不会呢，如果这些孩子他影响我的时候，有没有人能去把这些问题解决呀，你现在没有呀，我太了解这个现状了。那我就暂时就做不到，所以别人就会天天批评我，我也很自私，我也很自私。

　　柴静：内地很多学校它的理念是说你只有跟更优秀的人在一起，你才能学得更多，否则那我如果要花很多的时间去跟比我能力要弱的人在一起，那我岂不是没有进步，这会是一个理念上很大的。

　　吴淑美：我觉得这个是，像台湾其实有一阵子也都会有那种广告说不要输在起跑点，那事实上每个人的起跑点本来就不一样。对，那你盲目去追求那个不属于你的起跑点，其实最后你注定是失败的。那我们其实，我们其实在融合班我们就跟孩子讲一件事情，你是跟你自己比。

　　应该每个孩子就是不一样，可是你硬要把他塑造成资优的占一班，特殊的占一班，最后这些全部变成竞争，对，可是竞争，因为你优胜的只有一个，而且少数的人。那我其实看到很多资优的孩子，最后他的情绪是有问题的。

　　柴静：那这么听起来，你不光只是为了特殊生在办这个学校，是吧？

　　吴淑美：我从来都不是为特殊生办学校。这是一个好的教育方式，而且我认为对普通孩子的帮助胜过对特殊孩子，因为我之前也做过一些研究，就是比较孩子的进步，我真的得到的数据是普通孩子进步得比特殊孩子多。

　　【解说】推行融合教育多年，吴教授说，融合教育绝对不是简单的让特殊孩子和普通孩子共处一室，也不只是为特殊生而办。融合教育希望找到的是每一个孩子的个别优势，从而鼓励与强化孩子们的优势，让他们首先学会合作，而不是竞争，让自己未来的心灵也会少一些焦虑与不安。从她的融合班毕业的特殊生，大都找到了工作，自食其力。而普通生也几乎全部考上大学，有三分之一进入了自己理想的学校。她自己的儿子从学前班到初中，一直在融合班就读，考大学的时候也考上了第一志愿，台湾辅仁大学。

　　吴淑美：你比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这边提供给你这样一个比较多元的环境，你得到的东西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教育这些孩子能够接受不一样的人，对，因为这个能力是一辈子的，非常重要。

　　Part 4 未来展望

　　柴静：你在台湾的时候还碰到过以前那种，走在路上大家会有一些，对孩子有一些侧目而视的那种心态吗，或者嘀嘀咕咕的？

　　成成妈妈：没有，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了。

　　柴静：他们能出行的机会也比我们多得多？

　　成成妈妈：多。没有人关注，只要我们俩出去，没有，那种感觉很好，出去很自在地走在大街上。

　　柴静：作为一个妈妈，你希望你的儿子能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

　　成成妈妈：生活一个什么世界上，原来还真没想过，我就觉得很平等吧，走到大街上你不会侧目而视，他的行为很夸张，大家知道，他就是想引起注意，给他的友善一笑就行了，他需要帮助帮助，当他帮助别人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他的善意，接受他的帮助就行了，是吧？

　　【纪实】成成和同学们一起唱歌

　　与你分享的快乐

　　胜过独自拥有

　　至今我仍深深感动

　　好友如同一扇窗

　　能让视野不同

　　与你分享的快乐

　　胜过独自拥有

　　至今我仍深深感动

　　好友如同一扇门

　　让世界开阔

　　【演播室】在采访这期节目的时候，我有一个感受，就像成成妈妈说的，不只是特殊的孩子在接受教育，是每个人，包括我们旁听者，人人都在相互教育，在学习怎么样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相处。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暴力和冷漠去惩罚一个人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可以看到将一个人视为绝对弱者，对他刻意纵容，一味忍耐会是什么结果；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即使一个人被视为不可救药，令人绝望，在他能够被温柔和有原则对待的时候，他的心灵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能够去跨海求学的孩子只是个别人，还有很多个成成生活在我们中间，成成妈妈希望的她的孩子属于的那个世界不会凭空而来，要包括她在内的很多普通人去共同创造。成年人如何生活，孩子将如何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