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疾控中心:一个城市的30天

2013年04月12日17:44  中国新闻周刊

  上海疾控中心:一个城市的30天

  从第一例H7N9病患入院,到3月31日中国疾控中心正式对外宣布疫情,上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刊记者/朱雨晨(发自上海)

  “实在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能说的我们已经反复都说过了。”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副主任卢洪洲已连续数天遭到媒体的轮番轰炸。“我们一切都是按程序走的。”

  卢洪洲的愤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20天,他和他领导的团队发现了一种新型流感病毒,在科学研究领域,这个速度本应被广为赞誉,“可以做一对比的是2009年在美洲发生的甲流,2月在墨西哥发生,3月传到美国,美国科学家直到5月中旬才给出确定的诊断。”

  发现新病毒

  卢洪洲确诊的,是世界上第一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患者李某,于2月19日出现发热症状,最终于3月4日去世,终年87岁。这一案例因父子三人均感染肺炎,两人去世而非常突出。3月初,网络上便有流传:一家四口突然发病、医院未上报及第五例病例出现……

  3月7日,上海市卫生局官方微博曾对此辟谣:“经流行病学调查和实验室检测,已排除非典、人禽流感、新型冠状病毒和甲流感等传染病。”

  上海市疾控中心主任吴凡在4月2日的新闻发布会上的解释,或许可以作为当初这段辟谣的注解:“这(H7N9)不是我们所知道的H5N1人感染高致病性病例,因为这之前在人当中有病例报道的是H5N1。”

  然而,在这次新闻发布会之前,公众对于H5N1和H7N9有什么区别毫无了解,大家只会习惯性地把它们都称为“禽流感”。

  事实上,在李姓老人住院后一个星期,2月26日,卢洪洲便参与了对李某的会诊。当时病人的情况已至晚期,院方虽按照甲流的治疗方法对其使用了达菲等药物,但效果不佳。卢洪洲于是提出:会不会是一种新病毒?

  在当时,这只是一种怀疑,尚无法确定,但没等到实验检测出结果,老人便病逝了。

  “从病毒的排查到确定的过程非常复杂,在不知道是什么病毒的情况下,还要找PCR的引物进行摸索。”卢洪洲对《中国新闻周刊》说。PCR是分子生物学中聚合酶链式反应(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的简称,用于放大特定的DNA片段,以便确定其基因组成。

  就在实验室紧张检测的同时,同一家医院又住进了另一位病人。后来,这位成为上海第二例感染H7N9禽流感病毒的吴某,于3月10日病逝。

  研究人员先后排除了季节性流感的H1N1和H3N2、俗称猪流感的甲型H1N1流感,H5N1高致病性禽流感、SARS和新型冠状病毒的可能性,3月21日,在上海的P3实验室,基本确定这种病毒为H7N9,为世界上首次在人体中发现。

  根据规定,上海卫生部门无权宣布新流感病毒的发现,而需将标本交由中国疾病控制预防中心实验室复核。3月22日,上海将这一发现和标本上报至中国疾控中心。之后,便是等待。

  根据上海的已知两例病例,卢洪洲将H7N9禽流感患者的基本特征初步归纳为:早期为普通流感症状,咳嗽、发烧、血小板偏低,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少痰,通常发烧5至7天后,转化成肺炎,病程加速,有的会在24至48小时之内出现呼吸衰竭。

  提速

  3月31日,李某病逝后22天,中国疾控中心正式对外宣布:上海与安徽两地共3例人感染H7N9型禽流感,其中两例死亡。

  “这等于是扣动了上海三级响应的扳机。”上海市疾控中心公共卫生应急处置与传染病管理办公室主任吴寰宇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各地的响应要根据各自的应急预案决定,并不完全相同。上海的三级响应中,有发现新的禽流感亚型病毒这一条。”

  4月2日下午,上海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启动这一响应。同时,对确诊新病例的权限,也从北京下放到了上海,除了最初的两例,包括疑似病例的排除,均为上海独立确诊、宣布。

  上海的流感监控网络,由130家开设发热门诊的二级以上医疗机构、43家流感检测哨点医院,和18家国家级流感网络实验室组成。哨点医院会对符合定义的病例进行病例登记和标本采样,然后送网络实验室。后者在全市17个区县均已覆盖,他们将对标本进行已知流感病毒的筛查。如无法确认,将送上海市疾控中心的实验室进行再次检测。

  正是根据以上程序,筛查出了年纪最小的病例李某,年仅4岁。他于3月31日发烧,4月1日前往上海市第六医院金山分院就诊,之后离开。金山分院恰好就是一家哨点医院,院方将该病例上报,并对留下的样本进行实验室分析,一天后,即判定为H7N9禽流感病毒核酸阳性。院方重新找到这名儿童,将其隔离治疗。

  “其实这时候孩子已经处在康复阶段。但出于慎重考虑,仍将其隔离治疗。”疾控中心主任吴凡在4月5日新闻发布会上说。4月8日,疾控中心宣布该儿童已康复。

  事实上,当一种病毒从未知变成已知,对比标本和确诊病例的速度便会大大加快。卢洪洲介绍说,目前只需一天时间,即可确诊。

  这也是为什么从3月31日起,华东四省市发布H7N9流感患者的人数持续上升的原因。一位不愿具名的流行病学专家认为,甚至不排除一种可能:“H7N9感染人也许以前也出现过,但是被归类在不明原因的肺炎中,淹没掉了。”他认为,此次长三角率先发现了病毒,恰是当地公共卫生体系有效的表现。

  等待

  4月3日,中共上海市委书记韩正为此召开了专家咨询会,复旦大学公管学院院长姜庆五作为专家之一参与了会议。据他回忆,上海市政府表态一定要对此次流感事件予以高度重视,多位专家在会上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姜庆五的建议是:在传染源尚未确定时,应尽量避免人禽接触,同时改善活禽宰杀、销售和运输的条件。

  4月5日,上海市政府关闭了上海的所有活禽交易。

  不过,多位专家都承认,目前上海已知的例感染H7N9禽流感病人中,除部分与鸡鸭贩运、家禽养殖相关,仍有相当部分无法确定和禽类的联系。因为流行病学调查只能以询问为主,回溯病人发病前7天的生活经历,这种主观的回忆必然有科学上的缺陷,尤其是死亡病例只能询问其家人,这就使其生活全貌无法得到充分还原。很可能,这些病例与禽类之间的直接联系将永远无法建立。

  “流行病学某种意义上像破案,每一个病人就是一条线索。但是目前线索还实在太少,因此还无法确定病毒的来源。”吴寰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上海疾控中心表示,在发现病毒后,他们目前所能做的主要工作是加强监测,提高反应能力,向医护人员普及和强调识别H7N9患者症状的知识,以便早识别,早治疗。根据目前的经验,治疗甲型流感的药物达菲,在治疗H7N9病毒早期患者同样有效。

  4月5日,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和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已被确定为上海市针对人感染H7N9禽流感的定点医院。除了因重症已进入其他医院ICU的老年病人之外,其他病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将转入此两处。目前,上海市疾控中心已将针对H7N9的治疗方案等技术文件下发到各区县医院,同时组织对下级医护人员的培训。

  事实上,基层医疗机构警惕意识不高,也是造成早期几起病例反复就诊、迟迟无法确诊、最终死亡的原因之一。比如,公布名单中较为年轻的储姓男子,出现症状后,先去了私人无证诊所,治疗无效,一个星期之后肺炎症状爆发,送入同济医院,不到3个小时即过世。因此,上海疾控中心主任吴凡强调:“有病要早治,并去正规的医疗机构就诊。”

  卢洪洲则补充说:“我们主张早诊断早治疗,但这对于老百姓比较难,因为刚起病时和普通感冒没有什么区别。”他只能提醒“发热以后要及早到医院去”。

  所幸,根据流感流行的一般规律,4月底之后上海将逐渐进入夏天,气温的升高会降低流感病毒的活跃程度,如这一规律对H7N9禽流感也成立,则此次疫情距离结束并不太远。

  截至记者发稿时为止,上海共有13人确定感染H7N9型禽流感,其中5人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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