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BRT纵火案

　　死亡在一刻钟内到来

　　● 特约撰稿 王世宇 / 文

　　6月7日，高考第一天，在厦门BRT快速公交车道蔡塘站和金山站之间，一辆车号为闽D-Y7396的公交车突然起火，最终造成47人死亡、34人因伤住院。很快，警方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陈水总，他也于当场葬身大火。   

　　近年来，横贯厦门高架桥之上的BRT因快捷便利，成为厦门最受欢迎的公共交通系统。而如今，这里却成了无辜者的受难集中地。

　　搭错车

　　相比逝去的47条生命，逃生者们度过了恐惧的一天，并被这种恐惧感深深慑住。

　　死亡，在短短的一刻钟内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骤然降临。D-Y7396是执行厦门快速公交一号线的车辆(又称“快1路”)，由厦门岛外的集美区开往厦门岛内第一码头。事故发生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辆已经驶过了十站，在离开金山站，尚未到达蔡塘站时，车辆被笼罩在了瞬时窜起的火光之中。

　　一位逃生者在金山站就闻到了汽油味。“我是简西西”在微博上记录了自己经历的惊魂时刻。照她的说法，当时大家正议论是谁带了汽油，突然就起火了，位置在爱心座位的中部过道。    封闭的空间内挤满了人。根据官方提供的数字，公交车内挤着约90人。人和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像个沙丁鱼罐头。

　　车上有人喊停车，还有人看到中部过道上，一个穿白衬衫的人烧成了“火人”，事后警方证实，这个人就是陈水总。   

　　有人开始跳窗。一位乘客、高考考生傅佳欣的舅舅事后称，和傅佳欣同行的是她的校友吕志斌(音)，在车辆行进过程中，吕志斌看到车内冒出浓烟后就砸开车窗跳了出去，随后又把傅佳欣拉出了车厢。   

　　发现着火后，司机打开了车门，人们开始向外撤离。林秋霞这时也在车上，正塞着耳机听歌。她来自福建漳浦，今年24岁，三天前才拿到大学毕业证书从福州来厦门工作。慌乱中，人们推搡，移动缓慢。林秋霞刚跑出车厢，公交车就爆炸了，大火很快吞噬了整个车厢，林秋霞全身约70%被烧伤，脸部，背部和手臂受伤严重。

　　起火后，公交车停在了高架桥上，这是BRT专用通道，外面有隔栏围着。很快，靠近车身的七段隔栏也被凶猛的火势烧毁。

　　从高架桥到地面约有十米高的距离，桥下开着一家修车店。店主李兰(化名)形容，起初只看到车上冒着白烟并不显眼，很快白烟变成了黑烟，陆续有人从公交车逃离，巨大的爆炸随之发生。   

　　一些围观的市民想去救援，但面对高架却束手无策。此时，公交车已经快被烧成空壳，消防车约在十分钟后赶到，从集美大桥匝道进入BRT车道。等到大火被完全扑灭，公交车烧得只剩下了车架。

　　高考不归路

　　事发之后，信息一度传达不畅，车上乘客的家属陷入慌乱的情绪之中，失踪者的确认工作一直到10日上午才告结束。

　　6月7日当晚在厦门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守候的，有众多与亲友失去联系的市民。来自福建邵武的张旭开透露，他的同学张尘云就在出事的公交车上，但她的两部手机在出事后的五个小时内都处于关机状态，联络不上。张尘云事后被确定死于这场大火。   

　　在这辆“死亡公交”上，还有一对准备买房的夫妇。他们同为厦门大学的博士生，也同为厦门理工学院的教师，还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宝宝。他们看房归来，却搭上了一辆再无法驶向终点的公车。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8日上午，傅佳欣应该继续和同学一道，参加第二天的高考。傅佳欣4月份才年满18岁，是厦门工商旅游学校的学生，家住厦门岛内厦港片区。

　　事实上，高考当天，厦门市警方已经提前对BRT线路加强了戒备，公交派出所联合BRT公司开通了绿色通道。据厦门公安网消息，“为莘莘学子保驾护航”的种种措施，却并未能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   

　　傅佳欣被诊断为二度烧伤，只得放弃高考。另一位参加高职单考的学生江晓婷和她的同学余阮青，事发时正坐在后方靠窗的位置。余阮青被确定死于这场大火，而江晓婷得以侥幸生还。   

　　厦门市警方发布的信息证实，车上有15名参加高等职业学校考试的中等职业学校学生，其中七名考生受伤，八名考生被大火夺去了生命。

　　那个孤僻的邻居

　　据可靠消息源透露，警方此前一度怀疑这是一起公交车的质量事故，首先控制了驾驶员和当班的公交调度。   

　　6月8日凌晨，国务委员、公安部长郭声琨带领工作组赶抵厦门，出现在了事故现场，进行实地查看。一天前的下午，郭声琨刚出席了由国务院召开的全国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 议。   

　　然而质量事故的猜测很快就被排除。鉴定组传来的消息是，化验结果显示该车使用的是柴油发动机，油箱完整，而车上的助燃剂成分是汽油。   

　　最终，这被确定是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厦门警方在事故现场提取到了折叠式手拉车的残留金属架、编织袋残片等物证。调取了车辆监控后，警方发现十几个人手里带着东西。排查之后，目标锁定了一名身着白衬衫的可疑男子。监控视频还显示，该男子是提着手拉车上公交车的。   

　　通过社区民警网络，警方确认了陈水总的身份。有警方人士辨认出，这名男子曾因改户口的问题到市公安局上访。   

　　陈水总的家，位于厦门市思明区局口街24号，隐藏在一片林立的小店之间。在当地，局口街被称为“中山路女人街”，汇集了不少女装小店和精品店。而那里的房子多是不规则的老式自建房。

　　6月8日一早，邻居们陆续发现大量警察涌入陈水总家，狭窄的过道也被警察守住。随后，现场被封锁，警察从屋中拎出一个塑料桶和一袋东西，还有警犬在陈家进行勘查，于中午一点左右撤出。   

　　当天，警方在陈水总家搜出了他写给妻女的遗书。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孤僻的邻居。陈水总寡言少语，给人留下了干净、整洁的印象。尽管长住于此，邻居们对他所知不多。

　　陈水总1970年下乡，1983年回城，直到1994娶妻生一女，在家门口支摊子为生，后被取缔。

　　陷入没有工作的窘况后，陈水总开始申请低保。根据他在中山社区的个人资料显示，从2005年开始，他陆陆续续领了三年低保。2009年5月31日，他再次申请低保时提到，夫妻二人因企业裁员下岗，暂无工作、无生活来 源。   

　　但这年11月，陈水总其实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名为厦禾的旧城改造物业公司上班，此后又辗转三井、风采等物业公司。工作之后，他的低保被停。今年2月，他再次辞职，又陷入到没有收入的境地。

　　此后，陈水总提出要申请上山下乡缴交的社保。这是厦门今年出台的一项关于当年参与“上山下乡”人员的新政策。根据这项政策，申请人年满60岁，只要提供相关材料证明，就可以向户籍所在地社保经办机构领取表格，实际缴交2万左右数额的社保金后，允许退休，按照政策领取退休金。   

　　不过，按照陈水总户口本上的信息，他出生于1954年3月1日，并不符合这一政策的规定，因此遭到拒绝。但陈坚持认为这是当年迁移户口时，派出所填错他的年龄所致。他自称出生于1952年，这个年龄刚好符合政策规定。

　　于是，他开始执着于信访，辗转于街道办事处、公安局等地，却又频频受阻。

　　6月6日，“陈水总”在腾讯微博上连发12条微博抱怨，自称“草民”，历数生活之艰辛、不满，发布时间为18时52分至20时18分。

　　如今，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孤寂、烦躁、抑郁的夜晚，陈水总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在外人看来，这些年，他们的这位邻居正慢慢安静下来，总是独自待在家中。他的邻居许正(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曾从窗口瞥见在房中来回踱步的陈水总，背影看起来“非常孤独”。

　　事发的6月7日下午，陈水总的哥哥陈士龙(音)最后一次见到弟弟，他们兄弟间的相处一直谈不上和睦。陈士龙觉得弟弟并无异常，独自一人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