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贵屿,一股强烈的焦臭味便扑鼻而来,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作为初来乍到者,记者简直无法正常呼吸。小镇里几乎家家户户的一楼客堂间都改造成了工场,向外冒着青灰的烟尘。屋里屋外成堆成堆的蛇皮袋,装着废旧电脑配件、手机电路板。这天下着中雨,雨势不大,时断时续。雨水从露天的蛇皮袋中渗漏出来,使得污染直接渗入土地。
广东,揭阳潮汕机场。飞机缓缓下降,透过舷窗,记者看到了一条昏黄灰黑浑浊交融的大河。这就是榕江,连接着揭阳与汕头。
粤东,曾经的鱼米之乡,好鱼好米造就了闻名全国的潮汕美食:爽滑的肠粉、弹牙的鱼丸还有那诱人的水果:荔枝、龙眼、元宵柚如今,无数鱼塘稻田已被这灰黑色的河水浸污,毒米毒鱼使得潮汕本地人都不爱吃当地食物了。
眼前的榕江,其实并不是潮汕污染最严重的水域。6月23日,《新民周刊》记者下飞机后,经普宁市麒麟镇、汕头市潮阳区谷饶镇,到达同属潮阳区的贵屿镇。这三个镇共同的母亲河——练江的水色已不能用浑浊来形容了。行走在练江两岸,记者看到有些河段黑得发紫,有些河段灰白如烟。麒麟镇的垃圾焚烧,谷饶镇的纺织工业,以及以电子垃圾拆解闻名的贵屿镇,每天都在加深着练江的污染。
毒已成殇。
黑色小镇
2006年春节期间,《人民日报》如此报道贵屿:“路上车水马龙,小楼鳞次栉比,村容整洁,空气清新。春节刚过,走进全国最大的废旧电子电器拆解基地——广东省汕头市潮阳区贵屿镇,首先看到的是这种景象。”
2013年初夏,当《新民周刊》一进入贵屿,一股强烈的焦臭味便扑鼻而来,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作为初来乍到者,记者简直无法正常呼吸。
小镇里几乎每一幢三层小楼都是一样的布局——大门上端挂着潮汕人家特有的金字招牌,二楼三楼是住家,一楼客堂间则是工场,向外冒着青灰的烟尘。屋里屋外成堆成堆的蛇皮袋,装着废旧电脑配件、手机电路板。这天下着中雨,雨势不大,时断时续。雨水从露天的蛇皮袋中渗漏出来,使得污染直接渗入土地。
记者走入贵屿镇西南边后望村一户人家。这家堂屋内有五个人在火炉边忙活着,其中两个是七八岁的孩子,欢快地一边摸爬滚打,一边听大人使唤帮忙传递废弃的电子线路板。无论大人小孩,都短衣短衫,徒手劳作。这情景,在镇上,记者所见的所有敞着门的人家,户户如此。
贵屿镇政府大院看起来并不起眼,一条小河流经此处,河水已看不见本来颜色,像是新丢的塑料袋饭盒等生活垃圾浮在水面上。巨大的榕树整齐成排立在河岸,却也被成堆的电子垃圾围拢着,榕树的气根显出焦黑的色泽,如同无数惊叹号无奈地挂在树梢。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走进贵屿镇政府的四层小楼,仿佛穿越一般,木窗木门,有几间办公室还悬挂着泛黄的毛主席画像。大多数办公室是前后两进的格局,里面半间,放着陈旧的木床,支着蚊帐。因为镇上的公务员许多家住潮阳或者汕头市区,有时候必须在此委屈一夜。
“环境关系你我他,千村整治靠大家”,镇党政办的墙上,挂着这样的标语,以及“千村整治”前后对比的照片。从图中,可以看出治理前没有河堤的径流,污水漫延上岸,垃圾遍地;治理后,一条条小河有了堤岸,虽然河水墨黑,却也有序了些。但其实,据记者调查,许多河道清理完不足一天,又会扔满垃圾。爱干净的潮汕人这是怎么了?爱茶人都知道,潮汕人喝茶习惯是喝一杯茶洗一次杯子接着再喝第二杯。党政办外屋的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国画《溪山访友图》,图上的青山绿水,只能在梦里寻他千百度了。
贵屿镇党委委员欧伟明告诉《新民周刊》:“历史上,贵屿镇内涝严重,农业经常失收,大部分农民为养家糊口,以上门收购鸭毛、猪骨以及废旧铜、锡、铁等为生。后来逐步形成以收购废旧电子电器、废旧塑料和废旧五金为主的废旧回收拆解加工利用产业,在1990年代中后期达到高峰,成为全国起步较早、规模较大的废旧回收拆解加工集散地。贵屿镇总面积52平方公里,人口15.2万,下辖27个村或居委会;目前从事废旧回收拆解加工的村有21个,从业人员达6万人!”电子垃圾拆废回收,成为当地主要产业和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
新民周刊》记者在一些拆解作坊门口询价,人们大都“老板,老板”极其热情地招呼。记者和他们聊起拆解业造成的环境污染,从业者大都只是笑笑,并强调自己从事的行业只是味道难闻。“其实没有那么毒。”一位已在贵屿拆解了电子垃圾5年的河南籍工人说:“我们拆电子元件的工艺是原始了点,但是污染不大。”
当一车一车的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全球各地的电子垃圾从深圳、广州口岸登陆,辗转来到贵屿,另一个问题凸显在眼前——“贵屿不入‘虎穴’,谁入‘虎穴’?贵屿不‘污染’,谁来承接这样的‘污染’?”
1990年代,发端于贵屿的拆解电子废物产业蔓延到周边市县。“严厉打击电子废物拆解等一切破坏环境的行为!”记者途经普宁市麒麟镇,道路两旁不时能看到麒麟镇人民政府的宣传牌,不锈钢制作,蓝底白字,如同稻草人般矗立着。但就在宣传牌边不出5米,露天拆解焚烧照样热火朝天不管不顾。浓烟起处,只穿着家常短衣短裤的妇女们干劲十足,没人戴口罩,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唯有姚厝围村一处田边,大约50米见方,既不见焚烧,也不见垃圾倾倒,自然也没有政府树起的不锈钢“稻草人”,显得闹中取静。记者凑近一看,空地中央竖着一块及膝高的小木牌,上书红底白字写着:“太公某某圣位,严禁焚烧垃圾,否则必遭应!”看来,这里的不少大活人,怕的是后世报应却不管现世报应,直接在自家院落甚至厅堂里焚烧电子垃圾,以炼出贵金属,换取不菲的报酬,真是要钱不要命。藉此产业,家家户户盖起了外墙瓷砖贴面的三层小楼。“孝德楼”、“德承楼”、“勤丰楼”每家的小楼都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打成金字招牌般高悬门楣。
以命换钱
《新民周刊》了解到,许多贵屿本地人依靠电子垃圾拆解发家致富后,已经到潮阳或者汕头长住,只偶尔回村回老家管管产业。安徽阜阳人“张胖子”,在汕头地区跑运输快20年了。他告诉《新民周刊》,在贵屿打工进行电子垃圾拆解,月收入可达五六千元,比在汕头市内一般打工者高一倍左右。打工方式是“东家做做,西家做做”,以短工为主,自由得很,来钱就干。打工者以安徽人、四川人、河南人居多。“张胖子”的老乡十多年前凑了几万块钱到贵屿,主要从事拆解二极管进行二次利用,也从进口电子垃圾中炼白金,炼黄金,炼铜,如今已有上千万身家。
据媒体透露,1吨随意搜集的电子板卡,可分离出130公斤铜、0.5公斤黄金、58公斤汞、24.6公斤铬、340公斤砷,都是值钱货,当然,汞、铬、砷都是有毒重金属。
出租车司机付来利曾经拉过一个客人。“从深圳华强北直接到贵屿来,就为了买一些拆解下来的二手手机配件。”
欧伟明曾经组织过大丰医院,潮阳区人民医院的五官科、内科、外科,到贵屿镇为群众义诊。汕头市政协农工民主党成员也曾组织义诊到贵屿。然而,只要没有明显症状出现,人们对诊疗未必提得起兴趣。
6月24日,潮阳区自来水公司副总姚秋桂则向记者表示:“潮阳属于缺水型地区,必须高价向汕头老城区买水,以千方百计保证自来水供应。”令人悲哀的是,姚秋桂说这话时,正值潮阳大雨哗哗。《汕头都市报》5月6日的报道则称,今年4月,潮阳是汕头市降水最多的地区,降水量达333.6毫米,与常年同期相比显著偏多95.4%。即便如此,缺水型城市潮阳区,仍不得不向汕头买水。据记者目测,潮阳在汕头的取水口韩江,比练江大多数河段窄,仅10米左右。
从地理上说,贵屿镇位处练江上游。贵屿之殇,就是整条练江之殇。张胖子当年刚来汕头时,曾在和平桥东头的入海口见到海豚跃出水面,现在他说:“连条泥鳅都没有!”
“在汕头市第三人民医院,我亲眼见过一对来自贵屿的本地人夫妻。他们双双得了肝癌,赶来看病,还赶着回贵屿。因为家里还有小孩。我就想,还回去干嘛?可人家家庭作坊,一年的收入是50万元左右,哪里放得下生意?”根据“张胖子”的说法,贵屿本地得肝癌和白血病的比例较高。
新民周刊》记者从汕头大学医学院分析细胞学实验室获悉,早在2006年7月至9月,他们的一项实验——检测贵屿电子垃圾污染区新生儿胎盘镉含量及胎盘金属硫蛋白,就已得出贵屿新生儿体内重金属超标的结果。
实验选取贵屿当地医院妇产科2006年7月至9月出生的足月健康新生儿胎盘100例为实验组,纳入研究的产妇为贵屿镇当地居民,妊娠期间在贵屿居住。结果显示,实验组新生儿每克胎盘镉水平的平均值为0.17微克,并且体内含铬水平高低落差极大,达到正负0.48微克。汕头大学医学院霍霞教授认为:“相关分析表明产妇在贵屿居住时间、产妇妊娠期间在贵屿居住时间、产妇怀孕期间在公路附近活动时间是影响胎盘镉水平的主要因素。贵屿部分新生儿处于高镉负荷状态,贵屿当地环境和从事电子垃圾作业是影响当地新生儿高镉负荷的危险因素。”
汕头大学医学院的另一项研究表明,电子垃圾拆解区新生儿脐带血铬水平达到每升303.38微克,而潮阳城区新生儿的这项指标是每升20.30微克。霍霞认为:“铬污染可能对当地新生儿的健康构成威胁。”
汕头大学医学院刘俊晓的硕士论文《电子垃圾拆解区儿童重金属暴露及气质评估》显示,2008年其通过检测贵屿85名3-6岁儿童的血铅水平和智力水平,“结果显示贵屿儿童血铅水平明显高于邻镇陈店,并且贵屿3-4岁年龄段儿童智力水平明显低于邻镇陈店。”
今年5月,央视又一次报道称——“贵屿镇某幼儿园园长表示,从2006年开始到2009年就有五六百名铅中毒儿童,体检结果显示90%以上的孩子血铅超标。”
被漠视的
“怎么数字又有变化?怎么又不装了?”欧伟明接到某村一个电话,显得很气愤。6月25日,是贵屿全镇各村上报集气罩安装情况的最后一天。欧伟明告诉《新民周刊》:“今天还不上报的,就要全部取缔。”贵屿镇的《综合整治情况》显示,镇上要“全面推行拆解单位配备集气罩及活性炭吸附处理措施等废气污染防治设施,全镇需落实安装集气罩的电路烤板、塑料切料共515家,已完成496家。”
并不是每家都愿意安装集气罩。一台集气罩的价格是1.8万元,许多家庭作坊不愿意掏这笔钱。
更值得忧虑的是,潮阳区委负责分管环境保护工作的常委姚佐雄曾向《南方日报》坦承,“目前的整改措施仍然存在监管漏洞,而且是治标不治本。目前贵屿镇既没有专门的危险废物处理厂和废气处理中心,也没有垃圾填埋场、污水处理厂等市政基础设施,即使采用集气罩、硬底化等措施,废气、废水和固体废物最后还是直接排放。”
记者手头一份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的调研报告显示,北港河东西向贵屿镇境内河段、北港河靠近贵屿镇边界河段中上游、练江内溪冲沟出口处河段以及练江下游水渠出口处河段,均因为酸洗等因素而导致水体和底泥中重金属含量较高,均成为重污染河段。河水浸润了农田。贵屿的新乡、联堤、北林、新厝、后望、湄洲、凤新、凤港等村,更是沦为土壤重污染区。
镇政府食堂从不在贵屿本地采购,而是从土壤环境尚不错的南径镇采购蔬菜和鱼肉。贵屿镇上的饭店,大都生意清淡。“政府的人不来吃,有钱人不在这儿住了,也不来吃。所以能开得下去的饭店,只能招待我们打工仔。”一位在小店吃着猪肉蒸面的河南口音小伙说。饭店老板夫妇倒是潮汕口音,膝下两个男孩,也整日里不得不呼吸着毒空气。对于电子拆废行业,老板娘愤愤然:“政府力劝他们也无效,要钱不要命,贻害下一代,害得我们也没生意。”
“杏仁露润肺,玉米汁祛湿,先生请问你需要哪样?还有补的”从贵屿一路驱车到达潮南的饭店里,一落座,饭店的小妹如此推介。我心下暗想:“还补?他那河水黑得发亮,空气臭得发苦,竟然还不忘食补?”潮汕,东晋时期就有华夏先民南迁于此,好山好水,好谷好稻,养育了一代代的潮汕人,诞生了走向世界的潮汕文化。华人巨富李嘉诚就是潮州人,然而据说他已很久没在汕头特别是潮南投资了。
张胖子告诉记者:“其实贵屿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我老乡就在贵屿租田种地。汕头一带一亩地的年租金总要上千元,贵屿只要五六百元,大概就是因为这边的地有毒才便宜。别看贵屿不是人呆的地方,那里的西瓜,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金属有毒的原因,特别大,特别圆,长得又快又好。”这样的西瓜,和贵屿其他作物一样,本地人是不吃的。
贵屿的农产品销往何处?镇上人有点讳莫如深,只说:“全国各地,谁知道什么地方?”
关不掉的
5月9日,广东省环保厅、省监察厅在广州联合召开2013年全省重点环境问题挂牌督办工作新闻通报会,“汕头市贵屿镇电子废物污染综合整治”连续第二年被列入“十大省级挂牌督办重点环境问题”。
镇里所有的公务员都会说:“比以前好多了。”哪怕他们说此话时,焦臭的空气仍旧在刺激着鼻腔。
贵屿镇文化服务中心的小张,家在海门镇,通勤距离数十公里。从南海舰队退役后,小张来到贵屿做公务员,并经常因加班留宿贵屿,有时周一到周五都长住于此。小张说:“从前,贵屿镇上的味道比现在呛人多了,特别是酸洗的味道,弥散到空气里,让人喉咙口咸得发苦。”如今,酸洗产生的酸咸苦味,已经基本从空气中去除,只留下塑料焚烧金属烧熔产生的焦臭,那是“烧板”高炉依旧在运作的“功效”。
广东省委机关报《南方日报》6月14日报道称,“贵屿的环境问题已引起了国家和省的高度关注。去年3月16日,国家环保部副部长张力军在广州约谈朱小丹省长,核心话题就是贵屿的电子废物污染;12天后,省环保厅和监察厅宣布,对贵屿镇电子废物污染问题实施挂牌督办。高压之下,潮阳区从去年3月至今先后召开了4次动员大会,强力推进贵屿环境整治。截至今年6月,贵屿已捣毁酸洗加工场52宗、拆除焚烧电路板高炉6条,查获非法酸液60吨,刑拘责任人11名,其中5人被判处有期徒刑。”
贵屿镇党委委员欧伟明向《新民周刊》表示:“酸洗加工厂已经全部取缔。”
即便酸洗加工厂一夕取缔,其留下的祸患,却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去除。空气依旧够呛,河流与土壤的污染更难根除。贵屿镇内的北港河是练江支流,曾是大批非法酸洗加工厂的聚集地,酸液直排河道。当地村民说,以前端午节的时候,大家还能在北港河扒龙舟,现在走到河边都感到恶心。根据镇上的说法:“2006年以来,潮阳区、贵屿镇两级已投入5500万元,清理疏浚河道21.3公里,清除污染杂物垃圾12.4万立方米。”目前,镇上也在抓紧启动北港河排沟底泥环境修复示范工程,称是“确保年底前完成此项工作”。然而,即使从当下做起,也不知何时能恢复最初在河边种植榕树时的模样。
《新民周刊》记者在贵屿镇党政办看到一份名单,是下属一个村上报的“保留电子垃圾拆解生产能力企业”名单。记者粗略看一眼,每户保留的年生产能力有17吨,有15吨。
根据贵屿镇提供给记者的《综合整治情况》,“已核实拆解单位5169家,其中列入整改3026家,列入取缔2141家。已完成整改3006家,已取缔2143家,总体改进度99.61%。其中,通过环评2524家,办理工商登记1332家,办理税务登记1155家”。
如果以列入整改的3026家为基数,保守估计以每家保留生产能力15吨算,贵屿暂时仍将保留电子垃圾拆解家庭作坊,处理能力每年近5万吨。6月5日,在汕头市环保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该局局长黄腾远称,环保部门正在对贵屿电子垃圾处理“进行全面整治,但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需要一个长期过程”。
贵屿镇新成立的环保执法队,仅有15人。执法队号称“发现了本该整改的作坊,没有安装集气罩的,立即取缔。如果生产部分有火炉的,火炉立即拆掉。如果不拆不整改,也可以通知南方电网,立即停电。”虽说镇上执法态度坚决,可是以这15人来面对几千家作坊,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呢?
这些工业用电接到住户家中,本就是私拉黑电黑户,可目前镇里根本没有能力一刀切。另一方面,在姚佐雄看来,一刀切电,等于一刀切了群众生计。
最近媒体还接到曝料称,“有不法分子专门从贵屿的小作坊收购拆解后的电路板,转运到澄海、揭阳、饶平等地再偷偷进行‘酸洗’或者‘烧板’。”
贵屿未来
去年12月以来,潮阳区的领导班子成员,每一个副区长、每一个区委常委带领一个工作组,到贵屿相关村蹲点。
“取缔酸洗企业,可以说是贵屿环境整治初见成效。可难啃的骨头还是在后面啊。”一位家住潮阳区的国企人士向记者摊牌,“政府管企业,是最容易的。可接下来,如何去管那些家庭作坊?”
新民周刊》了解到,有一任贵屿国税局长由于常年收不上税,愁得要死——家庭作坊根本没工商执照。“你让他纳税?他以为你在跟他说故事。”一位公务员如此说。由于污染严重,造成贵屿本地没有像样的宾馆、饭店等第三产业,国税地税都是无法保证的。这也就难怪贵屿镇政府建筑都颇有点年久失修的样子了。后来,该任国税局长调到海门镇任职,他感慨地说:“终于解脱了。”
企业可以设法约束。而服从金钱利益指使的散户,道德施压与经济制裁皆不可能。
潮阳区委负责分管环境保护工作的常委姚佐雄最近曾透露,“电子废物拆解是贵屿大多数群众维持生计的手段,一刀切关闭所有作坊并不现实,而且在原有的基础上发展循环经济,也符合国家和省的有关政策。潮阳区近期内主要是严格取缔酸洗、烧板等野蛮拆解行为,同时督促污染比较轻微的作坊实施整改。整改内容主要有三个:一是场地硬底化避免废水污染土壤;二是安装集气罩收集废气;三是给工人配备口罩、手套等设备。整改合格者,政府将为其办理临时的环保许可,补办工商与税务登记。”
从相关网站可以查询到,早在2005年,贵屿就被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列入全国首批废旧家电回收利用循环经济试点单位。2010年8月,广东省发改委又把贵屿镇废旧电器综合利用产业示范园列入当年省重点项目。当年12月,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在华美村举行了奠基仪式,仅仅一个月后,省经信委将园区认定为“广东省第一批省市共建循环经济产业基地”。
贵屿传统上是农业区,本没有多少工业用地。要建循环经济产业园,就要先更改土地性质,而这需要国土资源部批准。据记者了解,产业园首期500亩土地,2012年上半年才完成手续;二期1700亩,则是最近才办好。但是土地的“招拍挂”还未进行,项目自然仍未启动。
记者在“就业在线”网站上查询到贵屿国家循环经济产业园的招聘启事。称“园区将引进国美集团、TCL集团、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再生资源有限公司、中国五矿等大型先进企业投资合作,发展前景广阔。至目前完成了产业园的试点审批、园区规划、环评审批,园区一期2500亩已进入项目建设阶段。”可目前来说,几无应征者。“哪个大学生愿意大老远跑这里来吸毒气啊?”
园区管委会成立经年,本地没什么作坊愿意去,位于华美村的园区内空空荡荡。园区内仅有一个家电整机集中拆解项目的厂房已经竣工,但这唯一一家企业并没有其他项目入驻,各类环保设施的建设也都没有启动,场地上到处都是碎石、杂草和池塘。两年前留下的奠基石,已被一片沼泽所包围,只有水鸟和水牛在其中栖息。而在TCL集中拆解项目的厂房外,更有一大片灌满了水的洼地,被附近村民当成了养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