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达克:老上海时空的舞蹈者

2013年11月15日14:59  新民周刊

  邬达克:老上海时空的舞蹈者

  出生于奥匈帝国的邬达克,竟然在上海才思喷涌而出,从1918年到1947年,29年间,由他设计建成的项目不下50个,单体建筑超过100幢,其中50多幢已先后被列为上海优秀历史建筑。

  记者|姜浩峰

  从来没有一个建筑师,能与一座城市的一个时代如此交融。也许人们一度暂忘,却依旧使用着他的作品。终究,只要提及那个时代,只要提及上海的城市风貌,人们就会怀想,哦,那是——拉斯洛·邬达克。他的传奇,也是上海的传奇。

  诚如上海历史博物馆研究员薛理勇先生所说:“邬达克出生于奥匈帝国,却因缘际会成为了一个‘上海人’。当25岁的他身无分文流落到上海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到在远离故乡的这座东方城市,他的个人命运会与这座城市的梦想产生奇妙的契合。在这个‘第二故乡’,他的才思喷涌而出,从1918年到1947年,29年间,由他设计建成的项目不下50个,单体建筑超过100幢,其中50多幢已先后被列为上海优秀历史建筑。”

  米兰理工大学建筑系教授亚历山德罗·德·马吉斯特里斯如此评价邬达克:“邬达克被重新发现,得以重构20世纪最初几十年的世界建筑史。这几十年是欧洲设计文化中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的一个时期。另一方面,从全球的角度来看,这位匈牙利设计师‘一战’期间在俄罗斯沦为战俘,经由俄罗斯来到中国,他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上海创建其主要的专业成就,在‘一战’末到日本入侵前这段时间,在以城市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强大动力为特征的阶段,成为当地最成功的设计师之一,也是上海转型最敏感的阐释者之一。”

  邬达克一生90%的作品留给了上海。在上海人心中,他就是一名地道的“上海”建筑师。

  如同种子落到了合适的土壤里

  10月26日,同济大学出版社在上海图书馆进行新书发布——《邬达克》。这一天,恰好是邬达克逝世55周年。

  2013年,对于邬达克研究者来说,是个特殊的年份。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主任黄显功说:“今年对上海来说,从历史角度来讲是一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时机,就是上海开埠170年。今年又恰逢邬达克诞辰120周年和逝世55周年,这几个时机合在一起,正好也能见证上海近代历史发展的一个过程。上海的开埠也是上海开放的历史过程,只有上海的开放才能迎来上海这个城市的发展。特别是上海这个城市的性格,它的来源,不仅仅是中国人的一种文化的创建,还来自于国际的因素。在开埠以后的上海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有许多外国人在上海付出他们的智慧,共同为上海城市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上海的国际化离不开外国人的参与,邬达克在上海的这些作品留给了上海,也是上海近代城市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见证。”

  记者粗略统计,今年以来,关于邬达克的书,出了不下五本,除了同济出的由意大利籍建筑历史博士卢卡·彭切里尼与匈牙利籍艺术史博士尤利娅·切伊迪所著《邬达克》以外,该书的译者华霞虹、乔争月早前还联手著有《上海邬达克建筑地图》,上海作家王唯铭的新书也冠名《与邬达克同时代:百年上海租界建筑的解读》。

  邬达克热,表面看,好像是由于几个关键纪念节点的聚集。如果深入探究,恐怕又不仅于此。诚如《邬达克》一书中如此写道:“彼时的上海是一个五方杂处的城市,被划分为三个行政区域(英美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但各界之间并无明显的界限。城中居住着国籍和种族多元的居民:这是一种始终处于蓬勃变化中的复杂的社会和文化环境。”其实,邬达克本人都太像当年的上海了。

  1916年,作为奥匈帝国第二十步兵团的中尉军官,会说乌克兰语的邬达克,被俄国的哥萨克骑兵俘虏。之后辗转到了西伯利亚。此时,他原本的祖国奥匈帝国已经土崩瓦解,俘虏他的沙皇俄国也已经日月换新天。有人鼓噪,希望邬达克加入捷克军团,可“既没有他们的理想,也没有他们的狂热决心”的邬达克,选择了离开。从哈尔滨到上海,邬达克,这一失去了祖国的前军官、在“一战”爆发前刚刚毕业于布达佩斯皇家约瑟夫理工大学的合格建筑师,如同种子落到了合适的土壤里。

  同济大学城规院教授、中科院院士郑时龄介绍说:“邬达克先是在美国建筑师克利开设的克利洋行工作。在此期间他与克利合作设计了中西女塾、美国总会、四行储蓄会汉口路大楼和诺曼底公寓等一系列作品。这些作品均为复古样式,但邬达克给这些建筑,烙上了深深的个人印记,比如面砖装饰之类。

  “1924年年底邬达克自己开业,在1930年代达到他的建筑师生涯的鼎盛时期。具有强烈时代感的大光明大戏院于1933年6月的落成,标志着邬达克设计风格完成了彻底的转变,他的新潮设计立刻受到建筑界的广泛关注。1934年12月,几乎是美国30年代摩天楼的直接翻版的高达83.8米的国际饭店落成。这座大楼不仅造型新颖,融汇了现代建筑和表现主义的语言,其结构、设备都代表了当时上海甚至远东地区的最高水平,由此奠定了他在上海建筑史上不可动摇的先锋地位。”

  卢卡告诉记者:“邬达克特别重视在匈牙利的家族,同时他也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他在上海结婚,有了三个孩子。”

  今年早些时候,邬达克的女儿德威特女士曾经来到上海番禺路129号。这一历史4年修缮完工的老宅,德威尔童年时的家,已经成为邬达克纪念室。而不为人知的是,邬达克最初为自己建造的房子,并不在此处。

  1922年,邬达克与苏格兰后裔伊丽莎白·吉塞拉·迈尔结婚。与吉塞拉的家庭相比,邬达克属于正宗凤凰男。1920年来到上海的前奥匈帝国军人,下船的时候一文不名。而吉塞拉的祖先穿越西伯利亚来到大清,住在中国已逾三代。她的父亲是德国巴斯夫公司染料在华的独家总代理,母亲来自英国贵族家庭。

  婚后,邬达克在吕西纳路(今利西路)17号设计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有着4000平方米大花园的宅子,建造经费则是邬达克从岳父那里借来的。邬达克新婚的住宅,距离他自己设计的中西女塾不远。而随着一单一单建筑设计案子的成功,邬达克有了积蓄。并且,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相继出生。邬达克在哥伦比亚路(今番禺路)买了一块地皮,想要建一座比吕西纳路的家更大的房子。不料工程还未结束,他就意外接到了购买请求。买家是一位重要的、无法拒绝的中国客人。于是,邬达克只能另寻地皮重建新家,他找到的地点位于附近,也就是他的女儿德威特今年回到的地方。这座类似于英国都铎时期的“黑白”建筑,成了邬达克一家的生活之所。

  卢卡告诉记者:“邬达克是一个道德观念非常重的人。他是家里的长子,在父亲去世以后,他肩负着养活一大家人的重任。其实邬达克本人自己最想干的并不是建筑师,而是牧师。因为他对宗教非常感兴趣,但是牧师的工作挣不了很多的钱,所以后来也是继承父业做了一个成功的建筑师。”

  何以只能在那时的上海获得成就

  抚今追昔,许多当年的细节,又让人产生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比如1923年代初,邬达克在今延安西路位置设计一家宏恩医院,经费是美商查尔斯·雷纳倾囊匿名捐赠,因为彼时雷纳已经年迈,又无子嗣和家人继承财产。当时邬达克使用了在当时西方未获成功推广的中央空调技术,而之所以在上海能够安装这样的空调,完全得益于邬达克的大胆设计。虽然早在1906年,威利斯·开利就获得了空调基本原理的专利,可在美国,要迟到1928年,第一幢全空调的办公大楼——得州圣安托尼奥的米拉姆大厦才落成。

  与如今的推广术几无二致,宏恩医院开张前,在西文的《大陆报》出两大版增刊推介,图文并茂。当然,必须要指出的是,雷纳捐资建造的这家现代化医院,受惠者最初仅是上海的外侨。

  至于邬达克何以在那时的上海获得成就,有观点认为,是邬达克跟中国客户的密切合作。华霞虹说:“邬达克的建筑成就有两个重要特点:其一,最卓越的项目几乎都是与中国业主合作完成的;其二,将世界最新的建筑潮流及时引进上海,并做出巧妙转化。”这样的合作始于四行储蓄会大楼的项目,四行储蓄会当时希望在外滩附近建造一个总部大楼,邬达克从众多的竞标者中脱颖而出,打开了他们良好合作的一个开端。而四行储蓄会后来就是国际饭店的业主,邬达克竞标时,又占据了互相知根知底的优势。卢卡告诉记者:“邬达克与中国业主的密切合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邬达克身份的模糊。因为他的出生地在拜斯特尔采巴尼亚,就是现在的斯洛伐克班斯卡比斯特里察。一战后奥匈帝国解体以后,邬达克的国籍一直没有被正式裁定。可以说他既不是匈牙利人,有一段时间,也不是斯洛伐克人,这种模糊的背景导致了他当时在上海不受治外法权的保护。但是也正好由于这个原因,中国业主特别信任他,因为如果是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是到中国的法庭打官司,所以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至于邬达克自己对自己国籍的认识,则可以从他给友人的信中看出端倪。邬达克写道:“我究竟是匈牙利人还是斯洛伐克人,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困惑,因为我不能把自己劈开,就像我的祖国被割裂那样。我依旧如故。在以前的匈牙利,没人会问我是匈牙利人还是斯洛伐克人,我两者皆爱。因为我母亲来自匈牙利的血统,父亲则来自斯洛伐克的血统,我当然两者都是。”

  郑时龄教授则认为:“扎实的建筑历史基础和丰富的阅历,学院派和现代建筑教育的混合,使邬达克善于学习世界各国和不同建筑师的建筑式样,从赴欧洲和美国的旅行中收集资讯,从最新的建筑杂志中寻求灵感,孜孜以求建筑的地域和时代精神。”

  作为邬达克的研究者,如今已是同济大学副教授的华霞红,迟至1998年底才第一次听到邬达克这个名字。她告诉记者:“所谓‘时势造英雄’。个人命运若能契合时代的命运,影响力会成倍放大。这句话不仅适用于邬达克,也适用于对邬达克的研究。如果说这位建筑师的职业实践见证了20世纪上半叶上海蓬勃兴起的20年,那么对邬达克的研究则见证了大半个世纪以后,上海再次进入全球化语境又高速发展的20年。从20世纪90年代初建筑专家甚至需要用身体去抵挡推土机,到如今上千‘邬粉’的评论足以左右历史建筑的去留,社会观念的转变是巨大的。这对历史研究者,对城市文化的未来都是绝对的利好消息。”

  而薛理勇则分析指出,目前上海,仍有一些老建筑作品尚未被认定系出邬达克。其中,有被俗称“白宫”的汾阳路79号住宅。薛理勇推测,为了给股东分红,万国储蓄会当年兴建了一批高档住宅作为抵扣,请来的设计师还是邬达克,对它们的进一步研究,将丰富上海建筑史。

(编辑: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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