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读的峨眉与青城

　　《笑傲江湖》中，青城派掌门余沧海被描写得满目狰狞，以至于读者想起青城派，总觉得是坏人一帮。《倚天屠龙记》中，峨眉派成了郭襄所创的女性帮派，掌门人灭绝师太尤其冷酷无情。然而事实却与小说相距甚远。峨眉、青城，显然都遭了金大侠“毒手”

　　文｜《小康》记者 齐岳峰 北京报道

　　几年前，电视剧《笑傲江湖》开拍，曾有朋友推荐刘绥滨去演余沧海。这位如今的青城派掌门人一口拒绝。

　　武侠迷们大都知道，《笑傲江湖》中的青城派，被金庸描写得颇为不佳。小说中的掌门人余沧海面目狰狞、心狠手辣，为抢夺武林秘籍“辟邪剑谱”，以为徒弟报仇为借口，不惜将林平之全家灭门，这让人觉得青城派貌似是一个听起来不怎么舒服的门派。

　　“2004年前，金庸没到过四川，更没到过青城山，但在若干年前，他就已经写出了一个青城派。”刘绥滨说。

　　今年8月，刘绥滨作为青城派掌门人，和其他几大门派的传承人一起，参加了在乌鲁木齐特克斯举行的“天山武林大会”。之后，他撰文记述自己在武林大会上的所见所闻，并感慨“中国人需要正确看待属于我们自己的武术文化，不贬不扬，没有武侠小说中的血雨腥风、快意恩仇，却更接近我们的生活，更适合广大民众习之。”

　　其实，青城派本身，就与武侠小说，确切地说与金庸武侠小说所描述得不相符合。

　　现实中的青城派到底什么样？

　　青城山没有余观主

　　其实，青城派被官方称为中国武术著名流派，有近2000年的历史，历代高手辈出，仅清代即出了111个武举人；当然，现实中的青城派武术也有一个载体——青城武术馆，此馆据称是目前中国唯一传播青城派武术的专业武馆，武术馆的馆长，就是刘绥滨。

　　在当下的青城山上并没有所谓的松风观，当然，更没有什么余观主。不过，1991年，青城派宗师余国雄被作为国家唯一认定青城派代表人物载入《中国武术人名辞典》。刘绥滨对记者称，官方称谓“四川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青城武术”的青城派，发源于中国道教圣地、四川都江堰市青城山。青城派轻灵飘逸，小巧连环，轻步行走，擅长在高低不平的地方作战。吐纳养生和实战搏击并重，步型、身法、手法独特，被联合国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青城山道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青城派武术是民间称法，官方称之为青城武术，“青城武术如果以中国武术协会的认定，就只有余国雄老师这一支，我做掌门是以2001年开始的。”刘绥滨说。

　　上世纪90年代末就有媒体写刘绥滨做掌门，当时他也没在意，觉得门派的领导就是掌门。后来体育局的局长就问他，“你这个掌门是谁封的？这应该有个部门认证啊。”刘绥滨向师父师兄弟沟通，师父余国雄说，“你现在就在管事了，只不过没有正式封你而已”。——“我师父是中国武术协会唯一认定的青城武术代表性人物，最后是由他封我为掌门，给了授权书，他和八名师兄弟都签字盖章。”

　　“师傅把他的古剑、拳谱、衣服、印章移交给我”。——这在其他门派看来有点简单。其实，刘绥滨拜过的师父并不曾只有一个，蒋介石的保镖、国民党军统教官、川南边防军总教练，包括中央军的教官和黔军的教官，都曾经是他的师父。他们大多都参加过抗日战争。上一代掌门余国雄，曾参加过台儿庄大战和徐州保卫战。

　　道名信玄的刘绥滨现任四川省武术协会青城武术研究会会长、四川省道教协会常务理事，他称自己自幼习练传统武术、现代散打及道家文化，尤擅青城派镇山之宝——青城玄门太极。与一些练武之人不同的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刘绥滨将太极武术与医学养生结合在一起，全力拓展青城武术的养生、技击等价值。

　　与其他门派相似的是，青城武术也不是只有一个传承人，青城山上，何道君夫妇已然成为一个标志性的符号。1992年，何道君鲜宗丽夫妇建立了自己的武馆，一般情况下，何道君会头戴道冠身披道袍示人，连同他的白须，仙衣袂袂，颇具风姿，其夫人鲜宗丽为中国武术六段，被称为“中华女金刚”。关于何道君的身份，他称自己为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青城武术代表性传承人，四川武术协会青城功夫研究会会长，青城山全真龙门派第21代嫡传(系青城山祖师殿主持女冠105岁曹明仙道长之嫡传)。在他的网站上，关于他的介绍还有一个——青城派功夫掌门人。

　　在何道君与他的妻子鲜宗丽看来，青城山背靠茫茫大山及高原，扼守都江堰水系的源头，面向蜀中八百里平川，其周边地区古道纵横，地势险要，是多民族杂居地、是历朝军事用兵要地，又是商贾聚散地，匪患频发地，更因为这里是利益争斗激烈的地方，所以这一特殊地区自古以来武风盛行。

　　而青城山南面，百里之内的鹤鸣山是道教的重要发源地，两山相互呼应，所以青城山在2000多年前就已是中国西部最重要的道教圣地了。“道家学说、道家思想及道家养身理念与武学思想的结合，形成了现在的青城功夫。”何道君表示。

　　技击之术不外攻守

　　青城山属道教名山，在四川名山中与剑门之险、峨嵋之秀、夔门之雄齐名，有“青城天下幽”之美誉。公开的说法中，青城派分三大支系：道家武术讲轻灵飘逸，舒展大方；佛家讲小手连环，轻步行走；侠家讲擅长在高低不平的地方作战。但总体来说，都受青城山道教文化影响很深，擅吐纳养生，重实战搏击，步型、身法、手法奇特，与国家竞技武术区别很大。

　　青城山功夫在提倡刚柔相济之法度时，更长于近身短打，实战中多使用贴身近战的挨肩、挤、靠、刁、拿、锁、扣，低位发力的勾、踢、铲、踹、穿、钻拳、绊摔技法，既讲究以“硬、重、快”取胜，又兼以巧柔之法，形成强大的攻击力。

　　但何道君强调技击之术不外攻守之中，断无专攻专守之法，故有杀人三千自损八百之说。所以“青城功夫之特长在于以硬功修炼加强打击力，并增强自身抗打击的能力，以内功修炼之柔化之法消解转换对方的来劲。这样才能在实战中避免出现见招拆招忙于应付的局面，而表现出以己之长击彼之短，以己之强击彼之弱的态势。简单概括即可形成：千手打来一手掩，百腿踢来一膝担，五锋六肘皆神兵，守定中宫浑身胆。”

　　青城功夫讲近战，讲短吞吐，讲借力打力，借对方旧力已过新力未生之际，贴身跟进，顺势发力，或强调在对方发招之际抢攻达到“以四两调半斤”的目的，这些都必须依赖对实战中时机的把握，还必须具备在以力打力、以招还招中攻击对手和承受击打的功能。如青城功夫中常用的头、肩、髋、膝、肘攻击对手，都是短兵相接的动作，要靠快速的步法运用才能达到近身的目的。

　　当然，以青城派为例，众多武林人士并非每日里枯坐房中精研本派武功，刘绥滨称，自己“执教国内外多家大学及高端培训机构……传授太极养生与道家智慧、女性健康智慧、领袖健康智慧、休闲养生课程。”据悉，他的学员遍及全球50余个国家。他还参与研发了一款四川本土的青城太极拳应用程序，并正式登上苹果应用商店，全球所有的iPhone用户都能下载使用。他更曾登陆南极大陆中心地带天堂湾和南极洲半岛最大的巴布亚企鹅领地库佛维尔岛，与企业家携中国国旗摆下太极阵，共练青城太极。

　　眼下刘绥滨们已经“将一个仅在青城山地区局部流传，并濒临失传的传统武术门派(1992年都江堰市武术协会仅余22名会员)，做成了四川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全球有50余个国家数十万人习练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本土特色文化品牌。”

　　从来峨眉少女儿

　　和青山派境遇类似，峨眉派也在小说中遭遇了金庸大侠的“毒手”。

　　《神雕侠侣》中，杨过夫妇携了神雕隐居江湖，一往情深的郭襄遇到昆仑山上下来的何足道，几番言语，就此顿悟，入山开创了峨眉一派。相传峨眉派尽收女子为徒，武功也姿势优美、威力十足。峨眉派前四代掌门则是郭襄、风陵师太、灭绝师太和周芷若。

　　现实中的峨眉派究竟是什么样子？存在于何处？

　　事实上峨眉山没有灭绝师太，亦没有女子剑阵的风采夺目。据称峨眉派功法介于少林阳刚与武当阴柔之间，亦柔亦刚，内外相重，长短并用。有道是，“拳不接手，枪不走圈，剑不行尾，方是峨眉。”“化万法为一法，以一法破万法。”总之是以弱胜强，真假虚实并用，融汇了南拳、少林、武当等众家之长。

　　峨眉派与少林、武当共为中土武功的三大宗，也是一个范围很广泛的门派，尤其在西南一带很有势力，可说是独占鳌头。

　　在峨眉武术传承人之一吴信良的介绍中，巴蜀(西南大部)地域范围内的武术各流派由于相近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条件，所形成的风格特色都十分相近，大多以“峨眉派武术”自称，经千百年的不断整合集聚，最终形成了今天所看到的地域性武术大派系——峨眉派。

　　峨眉武术在孕育期间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根深蒂固的巴蜀神巫文化影响，在形成期间得益于道家养生行气之术和佛门内外兼修之精髓，在吴信良的阐述中，上古时期禹的搏杀术与彭祖内修术的结合，使“峨眉武术”在孕育中就有了“内外双修”和“刚柔并济”的雏型，而此后的巴蜀先民善以“喜则相戏，怒则相斗”，把与野兽相搏和征战中所获得的搏杀技巧用“舞”形加以彰显。经此基础上发展的神巫文化吸引了众人来此修炼，早有武士司徒玄空，号动灵子，耕食于峨眉山中，与灵猴朝夕，模仿其动作，创编了一套攻守灵活的拳术——“峨眉通臂拳”。此后更有东魏将军林淡然晚年隐居峨眉山中峰寺，将搏杀格斗术融入到武术中，同时亦有一些身怀绝技的武士来到峨眉山修炼习武。

　　及至南宋，金顶高僧白云禅师所创编的《峨眉十二桩》，较完整地体现了桩技一体、实战与养生并重的峨眉武术。此后随着历朝历代的战争洗礼，各门各派武术文化被带至峨眉地区，与巴蜀武术形成了历史上的第三次融合。再有峨眉山佛道两家对峨眉武术的传承和光大，以及门派传人的虔心护持，使根植于普贤道场的峨眉派武术发展流传开来。

　　皎皎峨眉月，风义满江湖

　　明末清初，除了拳术和气功，峨眉派的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和技法等，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峨眉武术开枝散叶，晚清湛然法师所著的《拳乘》(残本)开篇有：“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风义满江湖”的记述，所谓“一树”就指峨眉山。“五花”指的是灌县的青城、丰都县的青牛、通江县的铁佛，以及开县的黄陵和涪陵县的点易等五个袍哥的堂口。“八叶”是指“四川武术”当时影响面最广、传人最多的“僧、岳、赵、杜、洪、会、字、化”八大武术门派。当时，除这八大门派之外，还有不少其它门派和自己的掌门人，有的甚至流传到海外，均以峨眉派武术自居。

　　著名武僧海灯法师，就是峨眉派高手。

　　2008年，峨眉武术申报并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峨眉山僧门释通永长老、王超和汪健被公布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峨眉武术”代表性传承人。2010年，峨眉武术联合总会顾问释通永长老圆寂，作为峨眉派猴拳当今唯一的传人，他继承了峨眉派功夫，尤以猴拳见长。

　　2013年8月，作为峨眉武术代表性传承人的汪健猝然离世。当记者再次拨通汪健的电话，那端已然是汪健妻子的哽咽声。而就在此前，汪健对本刊记者称，峨眉武术讲究刚柔并济，后发先制，“这是峨眉的特点。”在汪健的了解中，峨嵋武术起源于战国时期，但是真正有记载的是南宋人模仿了峨眉山的猴子创办了峨眉武术，明清之际，峨眉武术发展迅速，“在江湖上比较厉害”，并形成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派的格局。

　　峨眉武术起源于峨眉山，与嵩山少林寺、武当山一样，很多人来峨眉山学武，峨眉山的武校亦为数不少，这其中也有汪健创办的乐山大佛文武学校。汪健赞成开门习武，在他的视野中，现在是一个国际化同城化的社会，若不以开放的心态面对世界，任何门派都将无法跟上时代潮流。当然，面对一些武林世界的争议，他同样认为是中国传统武术传承的弊端所致，“过去武术只是师傅传徒弟、传男不传女这样一些旧的习陋，慢慢把武术精华损失了，现在我们必然要朝着品牌化去发展，而一个品牌化的发展，应该走向市场，少林寺为什么发展那么好？就是因为它的专业支撑。”

　　然而汪健否认了峨眉武术也要走少林寺的路子，在他的观察中，少林寺的佛教和武术结合比较紧密，但“我们峨眉武术不受这个影响，完全没有受这种宗教的控制，这是我们发展的一个机缘。”

　　自幼习武的汪健卸任四川散打三大队主教练之后，做起了中国峨眉武术研究会的会长，并被尊“峨眉派掌门人”。他认为，峨眉武术的特点就是民间武术，“峨眉武术的根就在民间。”

　　与汪健同为峨眉武术传承人的吴信良，否认了自己是所谓峨眉派掌门人的称呼。

　　他的介绍里，与少林武当武术不同，峨眉武术是一个地域性的武术。四川山高水多，好多武术要在四川扎根，一定要结合四川的地域特点。此外四川人在解放以前人都偏矮，但脚力很好，所以可以以小胜大——四川的人文特点和地理特点决定了峨眉武术内外兼修的特点。

　　但吴信良不赞同所谓的掌门之说，“峨嵋武术你说谁掌门啊，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