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与日本外相前原诚司在夏威夷举行会谈

　　“所谓‘鹰派’前原，也许会是打开中日关系新局面的人物。就像揭开中美关系新篇章的，正是尼克松总统。”

　　记者◎蒲实

　　10月28日，日美外长会谈在夏威夷举行。会谈前，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向日本外相前原诚司赠送了一个蒸汽火车模型，向他讲解起模型原理。前原惊喜地说：“这个，我很清楚。”前原是火车迷，希拉里的小礼物投其所好。除了亲密私交，前原还从希拉里那里得到了她对钓鱼岛立场的重申，即“日美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

　　一个多月前的9月17日，前原就任改组内阁的日本外相。华盛顿决策圈喜形于色，美国副国务卿詹姆斯·斯坦伯格当即说：“前原诚司是我的老朋友，在华盛顿也有许多熟人，我们十分欢迎他。”被任命之时，前原正担任国土交通厅大臣，管辖海上保安厅。调任前的9月16日，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前往石垣岛看望与中国渔船相撞的那艘海上保安厅船只和船员，他表示，钓鱼岛海域“不存在领土问题，要以坚决的态度对待”。前原是“亲美派”和对华强硬的“鹰派”的中坚人物。他的就任，看似将改变民主党执政以来的外交航向。

　　就在6月初，当选日本首相不足9月的民主党党首鸠山由纪夫辞职。去年9月，民主党以“历史性的胜利”结束了自民党长达50年的执政，却难逃日本政坛走马灯似换相的命运。急切要看到政治承诺兑现的民意一直是日本首相“不能承受之轻”。压垮鸠山的，是驻日美军基地普天间机场的搬迁问题。

　　去年8月，鸠山从大选胜出已无悬念时，《纽约时报》刊登了他题为《日本的新道路》的文章。文章核心观点是，伊拉克战争和金融危机，也许会终结美国的单边主义时代，而不太遥远的未来，中国经济规模将超过日本。夹在中美之间的日本，为保护政治、经济独立和国家独立，应奉行相对美国的平等外交，走地区一体化和集体安全之路，实现“东亚共同体”。普天间机场搬迁不仅是当地居民的安全、噪音等问题，还有美军在日本国内犯罪而日本无权管辖的日美地位协定问题。自民党一直优先考虑日美同盟，民众的抗议往往让位于维护日美同盟的“大局”。所以，民主党上台时就承诺，要把普天间迁出冲绳县外甚至日本国外。

　　而正在这时，即将结束阿富汗战争的美国正打算“重返亚洲”，奥巴马不久就起程对亚洲四国进行了10天的访问。奥巴马那次亚洲之旅所传达的信息是，“美国已从专注于恐怖主义中回过神来，它理解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卡耐基基金会和平中心亚太问题专家道格拉斯·帕尔(Douglas Paal)告诉本刊。在此背景下，鸠山欲改变自民党长期坚定与美结盟的政策，立刻受到美国压力。2009年10月，日本新政府上任伊始，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即飞赴东京。还在专机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发表言论：“我们要继续(与自民党)谈好的协议，过去谈了15年。这个谈定的协议不可替代。”他要求日本新领导人履行2006年自民党时期的合约，普天间只能在冲绳县内转移。美国这一策略的基本假设是，“新日本政府可能会疏忽大意地破坏日美同盟”，所以“必须尽早给东京设置行动界限”。道格拉斯说。美国此时施压，如普天间基地不按原计划转移，驻日美军就不会整编。

　　处在国内外双重政治压力下的鸠山提出“变通”方案，将驻日美军部队在国内分散转移，一部分迁到冲绳县名护市，另一部分转移到鹿儿岛县的德之岛。但这个构想各方都不讨好，不仅是美国不赞同。“鸠山就任之初，在普天间问题上主要迎合了党内‘左派’的意见，但是，党内‘右派’，如前原诚司等，则反对破坏日美关系，舆论也反对因基地问题影响日美同盟。在这种背景下，美国利用‘天安舰事件’施加了压力。”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日本研究中心副主任廉德瑰对本刊说。

　　3月26日，朝鲜半岛西部海域的韩国“天安号”警戒舰沉没。韩国联合调查团认为，沉没原因是“朝鲜小型潜水艇实施的鱼雷攻击”，朝鲜半岛南北关系趋于全面对抗和紧张。这正是美国可加利用的事件。正如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麦克·马伦所说：“‘天安号’的沉没加固了美韩联盟。”李明博政府恢复了卢武铉时期已经停摆的美、日、韩三国应对朝鲜安全政策的框架。正谋求与美国建立更加平等同盟关系的鸠山政府，也不得不因“日本在东亚存在不确定的安保威胁”，重新强化日美同盟。“通过‘天安舰事件’，美国不仅成功阻止了日本将美军基地搬出冲绳的构想，而且大大推迟了向韩国移交战时作战指挥权的时间表。”韩国记者、东北亚问题专栏作家李成贤告诉本刊。通过全面支持韩国对“天安舰事件”的调查结果和对朝鲜进行国际制裁，通过主张中美以共同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的名义将该事件提交联合国安理会，美国借机实现了它强化美韩、美日同盟，长期维持在东北亚政治和军事存在的战略意图。5月21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访日。鸠山不得不对她感慨：“这时候才显露出日美同盟的重要性。”这时，鸠山自定的普天间机场承诺期限将至，美国毫无改变原方案之意。进退维谷中，鸠山只能妥协，跨过地方政府和执政联盟，先和美方签订共同文件。这份文件，“无限”接近于2006年自民党政权与美国达成的最初方案，普天间搬迁重回原点，鸠山的执政能力受到质疑。鸠山支持率迅速下滑到23%，冲绳县民众回以大规模集会抗议。“这一妥协也导致鸠山内阁中‘左派’社民党阁僚的抗议，社民党退出联合政府，鸠山内阁也就解体了。”廉德瑰说，“鸠山辞职说明，日本暂时还不能摆脱美国，特别是‘脱美入亚’还不到时候。”

　　香港大学日本研究系副教授张维良对本刊说：“日本的整体外交政策很难因一位首相的政策而改变航向。鸠山首相有高贵的政治抱负，却毫无希望成功。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日本所奉行的外交政策存在惯性，而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就在日本政治中扮演着根深蒂固的角色，实际上成为日本国内政治重要的行为体。另一个关键因素是，民主党的外交政策立场实际上与自民党没有多大不同，即使它们的表述可能不同。日本政治家，从自民党首相桥本龙太郎、小渊惠三、小泉纯一郎、福田康夫到麻生太郎，一直都在努力使日本‘正常化’，争取大国政治地位，使日本能在国际事务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民主党在这个大方向上无异。即使民主党批评自民党屈从美国，鸠山首相马上又向奥巴马政府表明，日美同盟将继续在日本的外交和安全思维中扮演中心角色。无论是对美军军事基地的重估，还是要停止履行支持美军在印度洋和海湾活动的义务，民主党所做的，始终是安保同盟框架内的外交政策调整。民主党强调和平主义和遵从‘无核三原则’，只要在这个前提下，美国的核保护伞和战略存在就得到了合法化。”

　　6月8日，菅直人接任首相。一上任，菅直人所做的是与奥巴马通电话。菅直人表示，日美同盟关系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奠基石”。接着，9月，他通过对内阁成员的任命进行了内阁洗牌。原民主党干事长小泽一郎正身陷政治资金腐败丑闻的阴影，菅直人的新内阁有意与小泽的派阀保持了距离。而亟待解决的遗留问题，是普天间机场搬迁和修复日美同盟。前原诚司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决策中心。廉德瑰说：“菅直人内阁主张对美协调，前原集团也是以对美协调和脱小泽为条件支持菅直人的。”

　　“虽然前原代表日本的新生代政治家，但他们一旦进入决策层，将面对同样的对美关系问题。他们所受到的约束条件，也与他们的前辈是一样的。在这个意义上，近来对华表现强硬的前原，却未必是一个顽固的反华分子，只是缺乏外交经验而已。”廉德瑰说。张维良则认为，与那些出生于政治世家的领袖不同，平民出身的政治家常常需要通过强化他们的民族主义身份来塑造自己的强硬、有力的形象，从而获取政治资本，前原诚司正是后者。“他们内心所相信的，却又是另一回事。而无论他们的个人信念是什么，一旦站在政治领导人的位置上，他们将被战略环境和国内政治改造。日本如果想要经济复苏，经不起被美国或中国任何一方孤立。无论前原诚司有多‘鹰派’，他会很快知道反华立场的限度。”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日本问题专家迈克·格林对本刊说，“所谓‘鹰派’前原，也许会是打开中日关系新局面的人物。就像揭开中美关系新篇章的，正是尼克松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