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老人调查:养老遭遇多重壁垒(组图)

2013年02月18日00:00  北京青年报
王金娥在公益机构的保证人协议上签字,为将来入住养老院扫除了政策障。 王金娥在公益机构的保证人协议上签字,为将来入住养老院扫除了政策障。
任恩溥夫妇家的相册保留了儿子34年的历程。 任恩溥夫妇家的相册保留了儿子34年的历程。
任恩溥说,儿子从小画画就有天分。 任恩溥说,儿子从小画画就有天分。
任恩溥的双腿患有严重的静脉炎,双膝之下已全部变黑。 任恩溥的双腿患有严重的静脉炎,双膝之下已全部变黑。

  失独之后面临“失保”风险 养老遭遇重重壁垒————

  “有这样一个特殊群体——他们赶上了上世纪70年代末独生子女政策的“头班车”,却在人到旅途的中年遭遇独子夭折。这些人被称为“失独老人”。

  当失独老人渐入暮年时,他们却发现由于无人签署入院担保,自己竟成了最需养老关怀却被无情阻挡的人。

  失独老人的特殊晚年该如何安度,这一社会问题渐渐浮出水面并成为焦点。从法律制度和政策安排上解决失独老人的诸多“后患”,破冰之旅已经开启。”

  养老之困

  在久寻养老院而不得后,王金娥和任恩溥间做了这样的约定:一方病重,另一方务必顺其自然,不必费力挽救

  81岁的任恩溥与77岁的王金娥三四年前就开始着手落实自己的养老问题。然而,在咨询走访不下10家养老院后,他们被不约而同地告知:接收的前提是必须有赡养人签字方可,并且这人还得在京工作,有正式稳定的职业,最好是北京户口。

  不幸的是,14年前,他们唯一的儿子就因急性心梗离开了人世。

  王金娥的晚辈,只有姐姐的女儿即自己的外甥女,先不说精力、财力是否够赡养他们的条件,单单人在河北这一条就通不过,而任恩溥的亲戚又多居于国外,“总不能把人召回给自己签字做养老保证人吧?”

  继续了解,王金娥又闻听光有赡养人签字还不行,养老院还要限制诸多收养条件:有的必须能全部自立理,有的连半自理老人都不收。任恩溥不解:“我听着都纳闷,如果人啥事没有,上你那儿干吗去?养老院还如此挑肥拣瘦?”

  在久寻养老院而不得后,王金娥和任恩溥间做了这样的约定:一方病重,另一方务必顺其自然,不必费力挽救。

  徐坤的 “失独老人精神关爱专线”至今开办7年,这其间她亲自接听的电话约15000个。本来已经被形形色色的苦痛诉说锻造得“心硬”的她,却被任恩溥和王金娥的来电“过电般击中”。电波那头的老人,告诉她“拒收之痛甚于丧子之痛”。

  徐坤感到了无法言说的难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换位思考:这些响应独生子女国策的人,怎么能让他们在丧子之后却身陷无人赡养又不被收养的“悖论”中呢?

  她劝慰二老:“请放弃你们的约定,想想这对剩下的一半是否公平?只要活着不就是彼此的支撑吗!”同时她想到了自己的机构“北京爱心传递老人关爱中心”。

  徐坤告诉记者:保人并非只是简单的签字画押,最根本的是要承担老人经费不足时的养老医疗等一干费用。目前机构已与北京400家养老院的首批10家达成共识,单划出50个床位开辟“失独老人”赡养专区,避免和正常老人“混居”带来的凄凉感。

  失子之痛

  而尘封最久的,当属家中的老相册。里面从儿子出生到离世前一两年的照片,都一应俱全地按顺序摆放

  当初丈夫在北京搞设计,王金娥在保定教高中数学,两地分居了22年。终于重新走到一起时,儿子已是十六七岁的“大人”。

  王金娥不曾料到,团聚后她并没给儿子带来期盼中的补偿。“从教数学转行搞统计,我这‘头三脚’总得踢出吧?”此外,她还要照顾拉扯孙儿长大、病魔缠身的婆婆。

  而14年前的那个秋夜,注定成了一家人的永远的痛。

  晚饭过后,儿子即称心痛胸闷。看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儿子,二老竭力劝其就医,儿子难受不起。服药后好转的期待并没出现,伴着儿子苦痛熬到天明的二老,将儿子送入心血管专科医院。“我总说我儿命不济,怎么就赶上医生交班哪?”

  王金娥说,当最终把氧气罩放在儿子口上时,急性心梗的儿子已无力吸入。“妈妈,我怎么还难受呀?”爱子离世前10分钟的最后遗言,竟用了问话的形式。

  王金娥一直认为,儿子最后的表述说明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就此离去,这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和丈夫的。“如果我平日上心些盯着他服降压药,如果那天没赶上大夫换班……”如果活着,他们的儿子也快满50岁了。

  儿子走时,他67岁,她63岁。老话讲,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步入耄耋的任恩溥和王金娥,用了一两年的时间才重使自己对生活有了感知。

  与所有失独的父母一样,孩子有关的一切最初都是禁区。他们家的时钟,“停摆”在14年前儿子离世的那个瞬间。

  在白广路的单位福利房里,居住面积47平米的两居室,无论从何处着眼,家什摆设都充斥着一个“旧”字;儿子走后,只有冰箱、彩电这两样生活必需品,因旧的报废,不得已添了新的,其余一切与儿子在时无异。“单位领导曾表示分配大些的,起初是没钱置换,等有钱了孩子又不在了。面积越大越显空落,就这样将就吧。”王金娥说。

  因为不忍看儿子睡过的床铺,他们把床撤去摆上儿子生前的桌柜,里面盛满了他生前喜爱的磁带、录像带,很多都是进口原声的。记者随手拿起两盘,一个是世界第一男高音帕瓦罗蒂的歌剧选曲,另一盘是世界著名女高音萨瑟兰的代表曲目。一旁罩着防尘布的是1987年从德国外派归来的任恩溥,在出国人员服务部花650马克买的音响。

  任恩溥说,儿子从小画画有天分,长大后专攻土木建筑的电脑制图。工作之余,用电子琴弹首歌曲、用油彩画上几笔,都是他的消遣方式。至今他们家客厅墙上,还挂着儿子颇具抽象风格的一幅油画:画面中远方依稀有三座金字塔作背景,前面主打的是一个思考者模样的头部背影,垂下的烦恼丝既像头发又像脑组织。

  而尘封最久的,当属家中的老相册。里面从儿子出生到离世前一两年的照片,都一应俱全地按顺序摆放,翻看它们就如同阅读活了34年的儿子。

  但是,自打儿子走后,14年间他们都不忍触摸这些相册。

  就医之累

  当上吐下泻的王金娥被运到医院时,急诊室没有空床,尚需任恩溥一个81岁的手抖脚瘸的老人推着王金娥的担架车,穿过偌大的医院院落,由旧楼去医院新楼就诊

  去年8月酷暑中,任恩溥左脚的大脚趾内侧磨了一个泡,随即,由此引发了二老之间此起彼伏的求生“大战”。“最初,许是他的脚与鞋摩擦起了泡,而密实的棉鞋又捂汗溃破水泡导致感染。”王金娥这样向记者描述。

  三伏天的任恩溥为何会穿着“反季节”的棉鞋?任恩溥的腿病其实与其一生的职业相关。

  大学毕业后任恩溥被分配至北京钢铁设计研究总院担任工程师直至高工,“静”时站着绘图动辄三四小时,“动”时出访列国合作项目,任恩溥最累的就是自己的一双腿。

  “年轻时没觉得有多不适,但是渐渐地,会感觉晚上整宿腿疼得受不了。”任恩溥诉说他起初没太在意,“就是在意也不能扔下手头的工作呀!”等到必须面对时,双腿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静脉炎。与人攀谈时,任恩溥闻知其实这和自己心脏功能不好有关,“回血不好致使血流不能顺畅到达四肢末梢,双足就成了病菌侵害首选”。随后,炎症顺血脉一路向上,乃至今日双膝之下,任恩溥的两条腿全部变黑。

  “医生说再发展,就得截肢;失去双腿正常家庭都难承受,更何况我家当下这种情形。”

  大夫告诉二老,静脉炎最怕的是有伤口,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务必严加防范。

  于是大约从8年前起,王金娥把任恩溥所用的一干家什,都做了“软化防利”处理:饭碗水杯均是搪瓷的,掉地下摔不碎,不会有碎玻璃片散开;透风的夏日凉鞋,被冬天包头的棉拖鞋取代,以防外出踩到什么利物,不至割破脚趾。“一切都考虑到了,谁承想,防不胜防,脚汗却把磨泡洇破了。”

  在任恩溥脚趾溃水的第一时间,王金娥扶着任恩溥走出家属院们。当这对耄耋老人相拥着站在路旁时,空驶的出租车毫不减速地驶了过去。

  无奈,二老最后只能搀扶着拐弯去坐公交车。

  从白广路到宣武医院不到两公里。与其他失独老人相比,他们算是幸运的,住处与医院的距离不远。但对正常人溜达就可抵达的这段路程,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长征”。

  到了医院挂号,上药,上楼,下楼……临走时医生让他们隔一天再来换药。

  第二次就医,王金娥去求大夫,只换药能否甭挂号了?她上蹿下跳怕了。回答:“照挂!”

  于是她又如首次那样排队挂号、交钱换药……折腾完了,医嘱让隔两天再来。

  第三次,王金娥决定不再带着任恩溥四处受罪了;医院里那么多病人交叉感染怎么办?她想了一个笨办法,自己先去挂号,回来再接任恩溥。如是等于换一次药,她要跑上两次。换完药,医生说可隔三天再来。

  连着换了四次药,任恩溥的溃疡感染止住了。医生说,这次后不复发可以不来了。

  第二天上午,晴空万里,定下心来的王金娥刚走到院中和邻居聊天,忽然觉得头晕眼黑,径直倒了下去。“虽然眼睁不开,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老头患病手抖得根本不能拿电话拨号,我挣扎着自己叫了救护车。”

  当上吐下泻的王金娥被运到医院时,急诊室没有空床,尚需任恩溥一个81岁的手抖脚瘸的老人推着王金娥的担架车,穿过偌大的医院院落,由旧楼去医院新楼就诊。

  就在任老绝望之至时,一个床位临时空出,无意中又碰上一个临时护工……总算涉险过关的二老,输完液就回家转到社区医院。半年过后还心有余悸的任恩溥说:“王金娥输液时,就我一人孤零零地陪在身边。环顾四邻,各床都有三五家人围着。我当时心里那个空呀!”

  任恩溥说他最怕王金娥走在他前面:王金娥虽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对于任恩溥,她就是他的天。

  任恩溥虽只比王金娥大四岁,但常年奔波落得从头至脚一身病:头不停地颤,手总是在抖,腰只能佝偻,腿始终跛瘸。这些外在表象映射出他心脑器官的渐向衰竭。

  正是从这次起,二老有了彼此间“重病放弃”之约定。王金娥还反复对记者表达,她更赞成“安乐死”。

  自救之难

  光是夫妻两人抱团还不够,火旺还需众人加柴。只有全社会的爱才会温暖他们凄凉的心。没有合适的心理疏导,有些人会走向极端

  徐坤告诉记者,老年居丧期其配偶有18个月的心理危机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危机期是5年。对于老年失独者而言,其心理危机期将终其一生。由此,“失独老人”又被称为“空巢之空之最”、“孤独之孤之最”。

  徐坤说,我想问问,这项规定出台之初,有没有考虑它将会使多少老人在“失独”之后自动跌入“失保”的阵营?为什么他们在终于走出居丧阴霾、摆脱自杀阴影后,还要体验比当初失子痛苦的“老无所依”?

  记者曾问王金娥,为何不请保姆?任恩溥抢先做了回答:“换做你,会放心把房产证、存折、身份证明等全部家当交给一个陌生人吗?当你把这些交出后,你事实上是交出了一个家呀!”

  专家说每对失去子女的失独老人,在孩子刚离去的日子,都会因琐事引发家庭大战,更有一半家庭在这个阶段“离婚”了。心理学研究表明,这是因为独子的丧失,维系家庭的纽带被扯断了。而对于那些度过了“家庭破裂期”的夫妻而言,挥之不去的失独之痛则会把他们更紧密地粘在一起——这被称作“抱团取暖”。

  徐坤说:“光是夫妻两人抱团还不够,火旺还需众人加柴。只有全社会的爱才会温暖他们凄凉的心。没有合适的心理疏导,有些人会走向极端。”

  幸运的是,任恩溥和王金娥走了出来,选择用积极的人生祭奠爱子。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弹电子琴、画水彩画。王金娥说,做儿子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既可“延续”儿子的生命,又能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

  任恩溥说,所有的偏激,并不能唤回爱子,只能把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这样损人又不利己的事他们不愿做。

  对他们而言,大年初一造访的记者并不会使他们陡增感伤,他们最难过的日子是在春秋两季:4月是儿子的生日,10月是儿子的忌日。

  蛇年伊始,任恩溥和王金娥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老花镜与徐坤签了由关爱中心担当“保证人”的协议,也为他们将来入住养老院扫除了政策障碍。

  文并摄/本报记者 张倩

  新闻背景

  中国失独家庭将达千万 民政部将统筹研究养老

  人口学家预计,我国失独家庭未来将达到一千万,民政部表示,失独老人将参照三无老人的标准,由政府来供养。

  卫生部的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新增失独家庭7.6万个。国家计生委表示,将加大对计划生育家庭的养老扶持。民政部副部长窦玉沛谈道,民政部将统筹研究相关问题。“按照现有的政策法律,如果这个家庭一个孩子,失去了孩子,到老了之后,就应该比照现有的‘三无’老人。”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党俊武说,《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已经关注到失独老人的养老问题,未来居家服务机构将为失独老人提供针对性的服务,尤其是“长期照护服务”将对失独老人有所倾斜。

  党俊武认为,首先是解决服务费用来源问题,失独老人服务费用的来源基本上就应该是国家来承担的。但是长期而言是建立长期照护的保险制度,既包括社会保险也包括商业保险。失独老人不是今天才有,将来可能还会有,长期照护保险应该加快进程。据中国之声

(原标题:失独夫妇的养老窘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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