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艾滋”的李林益:日夜等死的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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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艾滋”的李林益:日夜等死的五年

第883期

2016年07月19日20:12我有话说(0人参与)
导读

在等死的第五年,李林益意外复查得知自己是误诊。他停掉艾滋病药物,为时已晚,右耳已经听不见了。

  55岁的时候,艾滋病人李林益 “死了”。

  8年后他依然活着。

  个头不高的李林益站在门前,精瘦。63岁的他,只有116斤,像是大病未愈的人。

  2003年春天,40多岁的他被一纸化验诊为艾滋病,毫无征兆。

  上世纪90年代,河南流行卖血赚钱,大批村民因此而感染艾滋病。多年后,病毒集中爆发,大批村民死去。李林益也曾卖过两次血。

  在等死的第五年,李林益意外复查得知自己是误诊。他停掉艾滋病药物,为时已晚,右耳已经听不见了。

  受之影响的,还有他一家人的生活,以及两个儿女的婚姻。

  一想到自己的死,他认为是“侮辱”。

站在自己家门前的南阳村民李林益。站在自己家门前的南阳村民李林益。

三次复查,才确定被误诊“艾滋”

  三次复查,才确定被误诊“艾滋”

  63岁的李林益,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被问起当时情况,他只会用简单的话重复,“天塌了”、“晴天霹雳”。

  13年前,一次抽血化验,改变了李林益的后半生。

  2003年具体哪一天,李林益已记不得,只记得是春天。前几天, 他刚从外面做泥瓦匠回来。吃过午饭,他一个人正在家小憩。

  镇卫生院的医生来到他家里,一起的还有卫生防疫站(现疾控中心)的人。

  过程快而简单,就是抽血,然后去化验。

  等了几天,结果下来。李林益,还有其他3个村民,被验出艾滋病。他们都曾卖过血。

  上世纪90年代,中原地区流行卖血赚钱。随后,爆发了大批卖血的村民感染艾滋病并死去的情形。

  李林益也去卖过两次血。那时候,他已经40多了。他还记得,每次抽血,输液瓶装两瓶,他能得50元。

  李林益是南阳镇平县彭营镇罗李沟村人,家有四、五亩地,他还会泥瓦匠。平时靠天种些小麦、玉米还有花生。遇到村里村外有人建房,他可以打工。一个月一千多元的收入,他成为家里最主要的生活来源。

  他没有怀疑过检测结果。“农村人,没知识,不懂,没想到再去确认。”

  就这样,在当地卫生防疫站的册子上,他成为一名记录在案的艾滋病人。

  他儿子李杰斌记得,父亲那时总闷着头,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抽闷烟。

  李林益觉得连累家人,想死了算了。但家人看得紧,农药都丢了,告诉他,“你就吃药维持,多活一年是一年”。

  此后,与李林益同时检出艾滋的三个村民相继去世。

  其中一个病危时,他去看过。40多岁的人,躺在床上,眼睛看不见,额头和腰到处是疮。一个多月后,那位村民就死了。

  当时李林益也很瘦,102斤。他很害怕,感觉就像目击了自己的死亡,“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抽闷烟,喝闷酒。他想“听天由命”。每次喝醉,才会睡觉。

  回忆那段日子,李林益觉得“自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第二次复查后,李林益才相信自己是误诊。

  2007年的11月23日,转折来得很偶然。

  防疫站的医生担心李林益的老伴被感染,要他带老伴去查一下。想着反正免费,李林益自己也测了一次。

  6天后的晚上,李林益接到电话。除了通知去拿结果,什么也没说。

  从村子到防疫站,也就30里路。李林益骑自行车一大早就出发。路上,他一直在担心老伴的结果,骑了快2个小时。

  到了后,李林益发现,自己和老伴结果都呈阴性,没有感染艾滋病。

  老伴这结果,让李林益很放松。回去的路上,他骑得也更轻快。不过,他自己,却还是像以往一样按时吃药。

  2008年1月,李林益又做了两次复查,结果都一样:阴性。

  直到第三次结果,李林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艾滋病啊。

  也就从这时开始,他停药了。家人也不再担心他想不开了。

老伴检测时李林益也检测了一次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误诊。这是李林益老伴的检测结果。担心老伴,结果发现李林益是误诊。这是李林益老伴第二次检测结果,依然阴性。

隐瞒病情,与亲家闹掰至今少往来

  隐瞒病情,与亲家闹掰至今少往来

  父亲误诊的事,李杰斌是2008年春节回家才知道。

  压了好几年的石头终于落下,李杰斌也松了一口气。

  被查出艾滋后,李林益一家就成了村里的瘟神。没人敢来串门,走在路上还有人指指点点。

  李林益的“艾滋病”没有传染给其他人。但他的变故。就像病毒,感染到整个家庭。

  自从被诊断出艾滋病,作为泥瓦匠的李林益没人请了。他多次去工地,对方都说,“你有毛病,不让你干。”

  李林益检出病的事,一开始并没有告诉儿女。

  李杰斌有时会注意到父亲吃药。但问,李林益也不说。

  李杰斌是在偶然知道父亲的病。他翻箱子找东西,看到了有父亲名字的化验单,上面写着“艾滋病”三个字。于是跑去问父亲,李林益这才说了实话。

  “当时蒙了”,他没办法把父亲跟这吓人的病联系起来。之前,他听打工回来的村人说,大城市发生过艾滋病人拿着针管在街上乱扎人。

  从2004年冬天开始,李林益开始吃防疫站发的免费艾滋病药物。。一日三次,每次两到三种。吃完了,他又独自骑车去领,两瓶。吃药时会躲着儿女。

  因为李林益,一家人同桌吃饭场景不再。每次吃饭,他总是先将饭菜拨到自己碗里,到一边一个人吃。吃完饭,碗筷也会分开,单独放在一个抽屉里。如今,李林益依然这么放着碗筷。

与家人分开单独放在抽屉里的碗筷与家人分开单独放在抽屉里的碗筷

  邻居师封珍有一次正好看到。她问李林益,李当时还很不好意思。

  担心老伴王良勤感染,李林益住进小屋,睡觉不再同房。就连上厕所,李林益也只去屋外找个田地悄悄解决。

  不过,他后来更担心的是,自己死了老伴怎么办。

  王良勤还记得,那段时间李林益劝她离婚。她没同意。她想的是,就这么慢慢熬,将就着过吧。

  “那也没有办法”。王良勤的话语中透着无奈。

  她1981年从陕西嫁过来,小李林益9岁。她没读过书,李林益说什么自己也听不懂,也不好打听。家里都是李林益拿主意。

  家人在一起也是聚少离多。这些年,王良勤也外出打工,干些拉砖头、和泥灰的活。去过不少城市,连新疆都待了2年。去年在西安干活晕倒,查出“三高”,这才回家。

  李杰斌没读完小学就开始打工。2000年去了深圳,过年才回家。

  “病”的那段时间,李杰斌经常挂念家里。工作分心,没少挨老板骂。

  甚至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差点因父亲而黄掉。李杰斌相过很多次亲,每次人家只要一听说家里有“艾滋病人”,就会立即泡汤。

  2005年,李杰斌再一次相亲。姑娘来自邻村,离他们家七八里远。怕婚事再度落空,他们 “骗”了对方,隐瞒了父亲的病情。

  很快双方定亲,结婚。等媳妇张贵艳知道实情,已是第二年,小孩都怀上了。

  忆起当时,儿媳妇依然觉得受骗,“不想过了”。但毕竟有了小孩,闹一闹,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李杰斌带着媳妇在深圳打工,支撑着整个家。李林益和老伴,则带着2个孙子留守。

  女儿李萍的婚事也类似。婚后婆家才知道李林益的病情。

  “娘家被看不起”,这让李萍“特别委屈”。她还记得,自己怀孕父亲去看她,“临走时,婆家人都没出来送送。”

  李萍觉得对不起父亲。在2009年10月的某晚,她已不记得到底因为什么,父亲李林益被亲家几个人打了一顿,“打得挺狠”,眼睛都肿了好多天。

  两家至今不怎么来往,只有在过年时才礼节性拜访一下。

停放在院子里的手扶拖拉机,如今李林益已发动不起来它了。停放在院子里的手扶拖拉机,如今李林益已发动不起来它了。

因瘦,仍被村民怀疑是艾滋病人

  因瘦,仍被村民怀疑是艾滋病人

  李林益也没办法回到过去。

  李林益想再干泥瓦匠,但“没有力气,干不动了”。 连下地的手扶拖拉机,李林益也摇不动了,需要村里的人帮忙。

  李林益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如意了。在身旁需要很大声说话,他才能听见。如今右耳已听不见了。头晕乎乎的。“肠胃也不行,总拉稀的”。

  回不去的还有体重,李林益在误诊前130斤,如今只有116斤。

  在他看来,这是长期服艾滋病药带来的副作用。他说,为了治这些症状,他去了不少医院开了不少药,已花了七八千块钱。

  现在的李林益,仍是一个靠药维持的病人。

治疗头疼、肠胃的药。治疗头疼、肠胃的药。

  2008年开始,李林益去找卫生防疫站:为什么当年会搞错,为什么让他白吃药。

  防疫站的人拿了1000块给他,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实际变化太快,都超出他的想象。

  被证实是误诊后不久,李林益的低保取消了。原因是他现在没艾滋病了。

  再过没多久,李林益得知自己“死了”,卫生防疫站报上去的。对方没给解释,让他去找当初抽血的卫生院。

  “这不合逻辑呀,我活得好好的呢。”李林益糊涂了。“这是侮辱我人格”。

  卫生院解释说,你现在不吃药了,如果上头追究下来,实在没办法才这么说。而且“你又不是真死了。”

  随后,卫生院拿了2000块给李林益,让他算了。李林益嫌少,没要。

  好在,李林益户口没注销,对生活影响并不大。他仍能用身份证去银行取钱,去领老人津贴。

  李林益仍想要一个说法。他认为,这些年身体损害,总得有个说法,“至少得10万块”。

  他去过县信访办,被转给县卫生局,后者又说这归卫生防疫站管。去了防疫站,对方说要到卫生院。去卫生院,对方又让找防疫站。

  后来卫生院多次打电话找李林益商量。不过,对赔偿额,双方并没谈拢。

  李林益 “想不通”。

  王良勤记得,去年中秋节,李林益要跳河,幸好邻居看到。她苦口婆心劝了好久,李林益才回来。

  最近,王良勤回娘家服侍老人。李林益总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去, “他不想活”。

  赔偿谈不拢,在村民们看来,“误诊”也不确定。

  “如果是误诊的话,那上面怎么还不给他赔偿呢。”在村民李中旗眼中,李林益还是一个艾滋病患者。

  他仍避免与李林益打交道。他说,李林益精瘦, “光吃不胖,不长膘”,和他前年因艾滋病死去的弟媳很像,皮包骨头。

  在离这150米外的一间小屋里,李林益没吃完剩下的半瓶艾滋病药,早在2008年11月就过期了。

家里剩下的最后半瓶艾滋病药,早已过期8年了。家里剩下的最后半瓶艾滋病药,早已过期8年了。

  (新浪《新闻极客》 王辉 报道)

责任编辑:王辉 SN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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