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光:因春晚空降央视,曾力保相约九八

2014年09月21日14:25     第30期      我有话说(0人参与)

  这个多事之秋,几乎每天睁开眼睛都会有新闻发生。今天,我看到的第一条新闻是79岁的中央电视台原台长杨伟光因病去世。

  恍惚之间,有些难以回神,一年半之前他接受过我的采访,当时身体还很硬朗。

  那是2013年年初,我印象中北京最严重的一个雾霾天,交通拥堵,五号线等了三趟才挤了上去。采访约在北京万寿路附近的一幢普通大楼里,杨台一身朴素的着装,黑色的外套和裤子,拎着一个简单的黑色公文包。他的办公室不是很大,一张办公桌和一个短沙发就占据了大部分的面积,晨光照进屋子里,白色墙面有些斑驳。

  当日的采访,围绕的是杂志新策划的封面报道,临近年关,我们打算做春晚。上世纪90年代初的春晚,在历史上承前启后,时任台长杨伟光一定是个重要的人物。

因春晚而空降央视:党员不能讲价钱

  如果没有1985年春晚的失误,杨伟光可能不会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调至央视。

  那一年,已经是第三次执导春晚的黄一鹤把舞台搬到了北京工人体育馆,从小舞台到大场馆,由于当时的直播能力没有跟上,这一创新遭到了观众的批评。据说,从春晚次日。央视就开始收到大量的批评信,春晚这一新生的宠儿突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为此,当年3月2日央视在《新闻联播》里专门向全国观众道歉,表示:“诚恳接受大家的批评。”

  广电部的领导则认为这届春晚的失败是因为把关不严,组织决定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空降”一位副台长去央视,广电部党组选择了杨伟光。

  1985年,广播电台的境况好过电视台,49岁的杨伟光并不情愿去电视台,在堵了艾知生(时任广电部部长)的门却被告知“已经定了”之后,他收起了不情愿,辞别电台同事做了央视的副台长,“自己是个党员,不能讲价钱,已经定了就去了”。

  6年后的1991年,他正式执掌央视帅印,在任近10年被一些专家与央视内部人员认为是“央视最辉煌的十年”。他力主新闻立台,由此出现了《焦点访谈》《东方时空》《新闻调查》。与此同时,这十年也是中国春晚从80年代的精神解放转向文化消费,逐渐呈现出多元化色彩的繁荣期,更为重要的是,它开始被赋予反映主流意识形态的功能。无论是新闻栏目抑或是春晚,杨伟光的角色一直是个“把关人”,这暗合了他早年被指派到央视的“原因”。

  14年后,杨伟光“功德圆满”地离开了央视,没离开的是一份电视情怀。

  情怀是一个不可以被随便使用的词汇,如果没有行动,就成为笑话。他的行动是退休,但不赋闲,写回忆录、拍电视剧、开影视公司,始终保持着工作状态。去采访的那天,他参与策划制作的神话电视剧《妈祖》,正在央八热播,创造了央八2013年开年大剧的最高收视率,那一年他78岁。

“春晚应该是一场讲政治的文艺盛宴”

  在杨伟光任内,对于春晚,他一直都说自己只是在最后审查时“看一下”,具体的总指挥是洪民生。但对于春晚,杨伟光所扮演的角色,显然不仅仅是“看一下”而已。

  进入90年代,观众对于春晚,胃口已是越来越刁钻。为了弄点新意出来,总导演们也是用尽浑身解数。记忆里,央视除了举办春节联欢晚会还举办春节戏曲晚会和春节歌舞晚会,除北京之外在上海和西安举办分会场都出现在那个阶段。当然,观众依旧不满意,“他们认为分不清楚哪个节目是在哪个场地,创新还是要从根本上进行”。

  杨伟光说的创新,指向了春晚总导演。1993年之前,春晚的总导演由央视有关领导指定。在他任内,央视决定取消直接指定总导演,对春晚导演实行招标,文艺部和台里搞文艺的导演都可以参加招标。招标的时候,部里的领导、台里的领导都要去听、去讨论,以中标的导演为主,把其他人的好点子都吸收进去。

  第一届胜出的是张子扬,杨伟光对他寄予厚望。 那一年的春晚实现了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电视节目与中央电视台春晚节目的对传,还在舞美设计上营造了两层包厢式的立体场景,改变了以往台上台下、平面相向的现场图景,“这是子扬的一个创新。但是,从节目本身上看,特别精彩的还是不足”。

  对于总导演们,杨伟光表现得很宽容,对于春晚本身,他也并不算最严厉的“把关人”。在他看来, 90年代的央视已经转型成为真正的国家电视台,所以央视春晚一方面要考虑观众的意见,不能完全市场化;另一方面,春晚应该是一场文艺的盛宴,但是也要讲政治,具体说来,“晚会只求要有自己的主题,要反映那一年中国发生的大事,用文艺形式表现。”只是,尽管他一直说新闻里的政治和文艺里的政治不同,但一些宏大的口号式内容还是出现在了春晚里。

  1997年,是中国一个极为特殊的年份。这一年,邓小平去世,香港回归……许多事都在那年春晚里有所表现。据说,当届春晚,董文华要演唱的歌曲本来是反映香港回归的《归航》,但被杨伟光临时改成《春天的故事》,不久之后小平同志就去世了,很多人认为杨伟光实在是“有预见性”和“政治觉悟”。

  杨伟光否认了这样的猜测,尽管当时已经知道小平同志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临时改歌却是因为在1997年1月1日,央视一套播出了文献片《邓小平》,主题曲就是《春天的故事》,所以台里才决定在春晚上有所体现。

  对于自己任内的春晚,杨伟光最满意的98年的春晚,由他最欣赏的春晚导演孟欣执导。最满意的背后是付出极大辛苦。

  当时为了创新,央视有同志提出建一新的演播厅,因为原先1000平米的一号厅紧挨着4个圆楼的一块空地,可以扩成1800平米。杨伟光同意了,但广电部没有批,于是杨伟光把电话打到了当时北京市市委书记贾庆林的办公室。很快,贾庆林就指定了一个市长助理专门负责此事,当天下午央视也开了一个协调会,公安、建设公司、消防的人全部找来,一起看了现场,直接越过了审批。仅仅用了86天,1800平米的演播室就建好了。“效果很好,春晚直播时,摄像机的长臂一摇,感觉场面大,很大气。”

最想拿掉春晚组歌节目

  杨伟光之于春晚,看上去是最后一个把关人,但实际上,他不能决定的事情也有很多。在春晚的“审查”制度里,他也有自己的无奈、

  早年的春晚审查,基本上是随时随地进行。春晚导演组一般提前半年就开始组织节目,首先由分导演向总导演汇报确定哪个节目要上哪个不上,上的要怎么改。总导演通过后,在春晚开始前的一个月内,会把认为可以的节目集中起来先请分管文艺的副台长看,他通过了,再由其他有关台领导审看。杨伟光的审看在最早期通常都没有具体时间。“每年春晚开始前的一个月,我经常都被叫去看节目,语言类节目审核次数会比较多,歌舞类节目一般安排得比较靠后。”

  所有的节目里,杨伟光最想去掉的是组歌,就是一人唱一句的形式。“一人唱一句,观众其实感受不到这首歌真正的动听,可能都未必会注意谁唱了。但是拿不掉,因为有人积极推荐,需要安排”,而有些推荐是无法也不敢拒绝的。

  除了想要拿掉的节目,杨伟光也曾力保过许多节目。比如1998年春晚上的《相约九八》,现在想来那是传唱度在当届春晚上最广泛的一首歌曲,但鲜少有人知道,如果没有杨伟光,这歌曲的命运会如何。

  《相约九八》的表演者是那英和王菲,歌曲和舞台效果在审查时都顺利通过。但是,快到春晚的时候,那英有天晚上打电话给杨伟光,说歌曲被拿下了。询问后才知道原因可能是王菲在97年时曾带了一首歌来春晚,但有些词被要求改,王菲的经纪人没有同意。所以,这届春晚就打算拒绝王菲。“我没同意,觉得这个节目很好,应该上,播出后《相约九八》的确传唱度很广。”

  对于演员,杨伟光的另一贡献是在任时要求春晚和每个演员签约、给演出费用。彼时,制片人和导演组都觉得好笑,说春晚谁都想上给钱做什么,千金难上春晚的人有的是。但在杨伟光看来,“给多给少双方可以商量,你们来定,但一定要给,不给钱,就可能有版权官司。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给钱、不签合同,央视对春晚就没有版权。重播都会有争议。”

  因为选题的角度,我对这位老人的采访大多都集中在春晚上。临别时,他送给我三本书,书里详尽叙述了他与央视新闻改革的千丝万缕,那该是他职业履历里最华彩的一章。但从春晚窥老人的台长生涯,我们可以看到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作别时,摄影记者请杨台站在书桌后的白墙前面,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配合着拍了多张照片,光影变幻处是一张平和的面容。采访结束,他起身相送到电梯口,我有些感动。

  但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再一次写下他的名字时,他已在天堂。

(采写:彭波 原《中国周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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