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受关注的“转发500次刑拘”第一案，甘肃“鼠标少年”杨辉(化名)申请7元国家刑事赔偿案7月10日在甘肃天水市中院开庭质证。今日，其起诉张家川公安局违法行政拘留案件将在天水市麦积区法院开庭。
2013年9月12日早上，张家川县城发生一起高姓男子非正常死亡案件。经过综合调查取证，警方确定死者系高坠致颅脑损伤死亡。
15岁的初三学生杨辉在网上发帖质疑该案，9月17日，警方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将杨辉从学校被带走，施以刑拘5日的处罚，引起社会和媒体各界广泛关注。
9月22日，警方决定撤销对杨某的刑事拘留，改为行政拘留7日。当晚，杨辉被释放。甘肃省公安厅表示，撤销杨某的刑事案件转为行政拘留，是鉴于其系未成年人以及归案后的悔罪表现，依法依规处理。
今年1月，杨辉的代理律师游飞翥向法院提交行政诉讼状，起诉张家川警方，同时向张家川县公安局提出7元钱的刑事赔偿申请。其表示，7元赔偿象征着杨辉被拘留7天。
“刑事拘留已经对当事人生效，应该做出赔偿。先刑事拘留，然后行政拘留，已经构成对当事人的双重处罚，因此行政拘留同样违法。”游飞翥向新浪网表示，“7月10日的开庭是为了证明刑事拘留杨辉是违法的，7月11日开庭是为了证明行政拘留是违法的，这两个是不同的内容。”
根据最高法、最高检于2013年9月10日发布的司法解释，“诽谤信息转发超500次、点击超5000次将入刑”。此案因此被称为“全国500转刑拘第一案”，杨辉也被媒体形象地称为“鼠标少年”。
“你不要害怕，大声说话，这里是法庭，允许你说话。”7月10日上午，法庭上，法官提高了声音鼓励杨辉。
法官的鼓励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听不见，我就坐在他旁边，听的都很费劲。”游飞翥说，他也鼓励杨辉大胆陈述，但效果并不明显。
据游飞翥观察，自从被拘留之后，杨辉的心理上就有一些阴影，尽管父亲杨牛胡对他做了很多心理辅导，但总是没有办法彻底去除。
“今天在法庭上表现的就很明显，他见到人就低着头，特别是见到司法人员，低着头不敢说话，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游飞翥说。
杨牛胡对儿子的变化感触更深，“这个事情之后，他做什么都是三心二意的，注意力也不能集中，有点怕事的感觉。”
事实上，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杨辉一直都挺让杨牛胡骄傲的，杨辉以前的成绩很不错，现在掉的很厉害，这次中考只考了580多分，“如果不是这个事情，他能考的更高。”杨牛胡对此十分笃信。
除了成绩下降，杨辉也变得不爱跟同学交流，周末他一个人宅在家，不是上网就是看书，从不出门，也很少跟同学来往，跟在北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在北京的时候，他跟同学关系都很好，有什么话都说，有什么忙都帮他们，也经常会一起玩。”杨牛胡说。
杨牛胡分析了儿子变化的原因：“一方面是变了学习生活环境，同学和老师都很生；另一个方面是有些同学十分同情他，但他并不想要同情，他想跟别人一样。”
最让杨牛胡伤心的是，父子之间的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现在除了学习，他都不怎么跟我交流。”看着昔日无话不说的儿子与自己日益疏远却无力扭转，杨牛胡狠狠地叹了口气。
杨牛胡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因担心杨辉的非京籍身份不能在北京参加高考，他决定把儿子送回老家读书，而杨辉并不愿意。“对他心理上的打击，应该是终身抹不去的阴影。”
杨牛胡偷偷观察过，杨辉现在上网看的都是国家政治、法律等时事方面的内容，“尤其关注法律制度方面的不平等的新闻事件”。
“考完语文，大部分天水一中考点的考生抱怨道：今年的语文出题老师不按往年的套路出题啊、从没见过这么法聊(天水话谐音，恶心)的题、今年的题有点儿偏等。我觉得正在进行的教育改革不应以加大难度、出偏题等方法引起学生和家长对语文的重视，而应该以扩大学习与考察范围、加强教学等手段逐步解决。”杨辉最新的一条微博发布于6月16日，成熟的评论口吻，俨然已经超越了他的年纪。
“你可以放弃这个权利，但是我必须要向你解释一下，按照法律标准，你每天可以申请索赔的金额是200.96元，你是否要增加索赔金额？”在法庭上，法官大声询问着杨牛胡。
索赔7元钱是杨牛胡的决定，7元象征着“杨辉被拘7天”。杨牛胡说，张家川县公安局从9月17日开始拘留杨辉，本来说22日释放，实际释放是23日凌晨1点多，事实上关押了7天，所以索赔7元钱。
今年1月，游飞翥代表杨辉向法院提交行政诉讼状，起诉张家川警方对杨辉做出的刑事拘留、行政拘留违法，同时向张家川县公安局提出7元钱的刑事赔偿申请。
“只是想象征性地给我们一点说法，还孩子一个清白。” 杨牛胡说他不会增加赔偿金额。如果能证明儿子无罪，或许会让儿子变得轻松一些，这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再也有没有儿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1990年来到北京闯荡的回族小伙杨牛胡，在这座城市从三环发展到六环的巨变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之路，从建筑、餐饮什么都干的打工仔，变成了一家牛肉拉面馆的小老板。
“兰州拉面、烤羊肉串，这些很受北京人欢迎。”杨牛胡笑着说，因为这个小生意，他赚了点辛苦钱，2004年把两个儿子接到北京上学，1997年出生的杨辉是他的大儿子，还有个2000年出生的弟弟，“接他们来北京，是希望他们成才。”
望子成龙的杨牛胡，去年2月决定把儿子送回老家张家川读书，因为杨辉没有户口无法在北京参加高考。 “做梦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杨牛胡的语气有些懊恼。“我等于是把一个接受文明教育的孩子送回落后的地方去接受教育。”
这个“错误”的决定，杨牛胡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去年9月获释后，杨辉10月转到天水市育生中学读书，并在这里参加中考。这两天，杨辉报考了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民大附中)，一旦被录取，杨辉就可以享受京籍学生待遇，在北京参加高考。据了解，民大附中今年在甘肃拟招收16名少数民族初中应届毕业生，7月7日、8日两天在兰州市民族中学举行了甘肃省招生考试。
如果不能被民大附中录取，杨辉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张家川读高中，这是杨牛胡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他认为孩子再回去会受到“迫害”，“再把他推到县里读高中，就是第二次把他推进监狱”。二是回北京，杨牛胡坚持让杨辉回北京，“要么读私立高中，要么读国际学校，不能参加高考，就以后送出国留学。”
令杨牛胡欣慰的是，杨辉对回北京读书的事情很开心。这也让杨牛胡下定了决心，绝不会把小儿子送回老家读书：“即使他以后辍学，我也不会送回家乡。”
说到未来，杨牛胡明白扎根北京是不可能的，无论是房价还是户籍，都不允许他们扎根在北京，“先临时在北京呆着，以后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陕西、河南、河北……反正我们不可能再让孩子们回到家乡。”
“质证情况比较顺利，法庭比较公正，充分地平衡双方举证、质证、辩论的权力。”游飞翥对质证法庭很满意。
游飞翥也有不爽的地方，开庭前他被“劫包”了，中院不允许他携带律师包进入法庭。“这种做法是违法的，最高法院对律师进入法庭有规定，律师进入法庭不需要进行安检，并且允许带包，因为包里面有案卷。”
最后，游飞翥像个“卖葱油饼的”抱着一大堆材料进入法庭，有些材料还没有完全带进去，所以不够充分。针对此事，他后来向法庭提出建议，法官说会向法院进行反馈。
毫无疑问，游飞翥还会再进入这个法庭，因为当天的质证并没有结束，还需要再选时间进行质证才能有结果。原本张家川公安局应该在开庭前三天把证据交给游飞翥，但他在开庭当天才收到的，笔录还需要一定时间来核对、辨认才能进行质证。
在质证法庭上，游飞翥向法庭提出了三个鉴定要求：
第一份是对杨辉本人的签字盖手印进行鉴定，按照法律规定，拘留三天内不提请检察院批捕，就需要延长居留期限，并通知嫌疑人本人并签字。在对杨辉的延长拘留通知书上不仅有杨辉的亲笔签名，还印着黑色印泥的杨辉的手印。但杨辉表示并没有签过，游飞翥说：“从业快20年了，从来没有见过黑色印泥手印。”
第二份是送达给杨牛胡的拘留通知书上，上面写的是杨牛胡的名字，显示由杨辉的爷爷杨生成亲自签名并盖手印收取，不过杨牛胡说：“父亲是文盲，不会写字。”
第三份是申请调取审讯杨辉时候同步录音录像，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进行询问的时候，必须进行全程的录音录像，调取这个录像，要看到杨辉是否受到刑讯逼供、询问的过程是否合法，以及他们所说的询问的时候有监护人在场。游飞翥说：“杨辉的父母亲以及爷爷奶奶从来没有一次在场。”
杨牛胡有更直接的抗议，他说儿子曾在审讯椅上遭到5个小时的刑讯逼供，“并且和重大杀人嫌疑犯关押到一起，受到了死刑犯的欺负与殴打，这些都存在严重的错误。”
事实上，这半年来很少有人知道，游飞翥对杨辉的代理辩护完全是义务的。
“第一，这个家庭并不是特别富裕；第二也是最主要的，这是两高‘500转’入刑的第一案，有必要在具体的事情上理清民众的言论边界。”游飞翥说。
去年，最高法院发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利用信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指出“诽谤信息转发超500次、点击超5000次将入刑”引来极大关注，被网友形象称为“500转刑拘”。
“当时我了解到这个事情，就认为必须要有律师介入来搞清楚，如果是因言获罪、因言受罪，每个人都要理清言论边界在哪里，哪些事情可以说哪些事情不可以说，哪些事情是合法的哪些事情是违法的都必须有所界定。”游飞翥说。
游飞翥1998年就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他的工作单位在重庆。代理这个案子，因跨度大、地域远，他耗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原本应该于今年3月4日开庭已经延迟到7月，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说自己要牺牲一点，因为“这是一个原则性的工作。”
是游飞翥给杨牛胡带来了希望，“在我没有办法的时候，游律师主动跟我联系，我真的非常感激和激动，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他。”
反过来，游飞翥也感激杨牛胡。在他看来，个头不高、“圆圆的、黑黑的、红红的、壮壮的”杨牛胡有股子“牛劲”，是对真相的坚守者。“老杨比我承受的压力要大的多，很多亲戚、朋友都让他不要做了，但他从来不说。他只要7块钱，就是想讨个说法，不是为了钱，这也是我决定对他进行公益性援助的原因。他有自己的原则，是对事情真相的一种坚持，也是我应该去了解和学习的地方。”
对于这次的开庭，游飞翥认为从程序上来讲，从法律的规定上、从事实与证据上来讲是有信心能赢的，但从体制角度来讲，“对结果不做任何把握性的推测”。
尽管迈出了诉讼这一步，但杨牛胡却不抱希望：“100%可能维持原判，那我们也得争取。”
如今，杨牛胡要经常往返北京和甘肃处理这个事情，生意只能交给没读过书的妻子。他慨叹说“该操的心操不到，管理也差点，家里的收入能降一半，只能维持日常生活。”
“如果这次败诉，我会继续申诉。”杨牛胡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证明杨辉无罪，证明对杨辉的刑事拘留、行政拘留都是违法的，并且张家川公安局要在主流网站上对杨辉进行道歉。
杨牛胡对两个儿子的期望是：“我希望他们能成为正直的人，当然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