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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EC已经向我们走来，让我们携起手来，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再战100天。”APEC倒计时100天，北京怀柔雁栖镇在古街上设了一块展板，加油打气。
2013年10月8日，中国APEC代表团宣布2014年APEC会议落户怀柔雁栖湖。
从这天开始，每个雁栖镇人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雁栖湖上人工填埋了一座独立的小岛，岛上修建了12栋总统别墅和一个国际会议中心，作为2014年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主会场。
一年的筹备，其实只为一天。
46岁的田卫东全身只有一只胳膊能自由活动，她60岁的丈夫有轻度的智力问题。
老公的主要任务是把田卫东背到轮椅上，或从轮椅上背下来，田卫东则负责指挥老公。每次去县城看病开药，夫妻俩开着一辆后斗式电动三轮车，老公是“手脚”，田卫东则是“语音导航”。
电动三轮车，是田卫东唯一的出行方式。APEC要来了，她的三轮车也停了。
今年8月份，北京出台规定，由于安全等因素，电动燃油三轮车六环内禁止上路。当时交管局说，将研究残疾人用车的规范。
临近APEC，怀柔的执法更严了。“残联也没办法，让我上路带着残疾证，但我还是怕被扣下惹麻烦。”
田卫东说，最近两个月，她去县城开药，只能打车。打车费往返一次七八十元，一直吃低保的田卫东，虽然有点委屈，但坚决接受了。
“APEC这么大个事，别给人添麻烦。”再后来，即使在镇里，田卫东也不开电动三轮了。
田卫东是雁栖镇下辛庄人，原来夫妻俩和女儿挤在一间半的石头房里。
2011年7月，为了建国际会都，怀柔9个行政村陆续拆迁，征用集体土地面积5000余亩。下辛庄、柏崖厂、泉水头，三个村庄整建制搬迁。
田卫东家的一间半石头房，换了一个大三居。拆迁款剩下的10万块钱，基本都用于装修。
搬进小区后，田卫东出出进进都能看见栅栏门上挂着的条幅，红底白字，“全民总动员，喜迎APEC，文明东道主，最美雁栖人。”
当田卫东还在想哪天去雁栖湖大坝上俯瞰会都最核心的岛屿全貌时，杨云(化名)每天都要到那里去上班。
杨云是土生土长的雁栖镇人。为了薪水和前途以及更好的工作，大学毕业后，她只身到北京城里闯荡，在崇文门的一家英语培训机构上班。
杨云用“无依无靠”来形容她在城里的那段生活经历：生病发烧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时候，也得自己穿衣服下楼打车，家里任何东西坏了，也要自己想办法修。”
她想念村庄里的家，周围是山水，一进门是用废弃的公交车架子做的葡萄藤，一旁的屋子边有一个铁梯子，可以爬到房顶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北京城里出人头地。”杨云对过往两年多的城漂生活做了一个无奈的判断，但她的语气很坦然。
“心里特别希望回到怀柔”，但又不愿降薪，也不愿荒废英语专长。在杨云的记忆里，一年前在怀柔没有需要英语的工作。
今年4月，APEC把杨云带回了雁栖镇。
核心岛上的酒店管理归属于凯宾斯基酒店。
一个古老的跨国豪华酒店，进入北京山清水秀的城郊风景区，人生地不熟。想找到一个会英语的怀柔本地人，也不容易。就这样，杨云进入酒店，成为一个部门总监的秘书。
“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挤地铁、挤公交，在这里每天可以走路上班，只用半个小时，骑车15分钟，很轻松。”
“离家近，父母也高兴。不仅自己需要家里人，家里人也需要自己。”杨云说自己现在的幸福感爆棚，“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充分体验到了被需要的感觉，觉得自己特别有价值。”
初秋的雁栖岛，四周满眼绿色。白色衬衫领的连衣裙，黑色长筒丝袜，杨云就这样每天穿行于整装一新的雁栖镇。
随着APEC会议的临近，各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都来酒店试吃、试住。
不过，领导人们并不一定会真的住下。“可能只是上午开完会，吃个午饭就走。”杨云说。
可是，“奥巴马可能会去神堂峪看民俗户”的传闻，在雁栖人中口口相传。
神堂峪距离核心岛只有15分钟车程。
神堂峪由南至北，有神堂峪村、官地村、石片村三个村庄，其中大部分村民以农家院为生。备选的民俗户有两家，常大妈农家院便是其中之一。
常大妈的女儿毛秀玲，是农家院现在的女当家。为了这次盛会，从今年3月份开始，常大妈农家院就停业装修了。
“后来又听说，也可能是哪国的总统夫人来。”毛秀玲摇着脑袋说：“谁来都行，来了就高兴，多给我们做做宣传。”
常大妈农家院是一个规整的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正方只有一层，阳光充足，其余三面都是两层。这次装修是“政府出钱”，加装了两层的木质走廊。她们家上次装修，是10年前了。
装修后的农家院，看上去像新建的一样。站在走廊上，可以清晰地看见青山中蜿蜒的明代野长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古老的灰砖。
“别人家可看不了这么清晰。”自家院子的地理位置和房屋格局是毛秀玲最引以为傲的。“甭管谁来，肯定得合影，背景就是长城，然后把照片挂在院子里。”对于可能到来的贵客，毛秀玲已经想好了招待方案。
毛秀玲决定和老公去县城里买新衣服，一身不够，得两三身；一般好的不行，得高级的。“不能让人觉得咱农村人土，是不是。”
商仲钢的农家院，开在距离神堂峪风景区最近的石片村。
10月17日，他把池塘里的水放了，搬走了院里的花，提前给自家的农家院放了假。现在商仲钢每天的工作，是守在村口新建的停车场，观察有无可疑的陌生面孔。一旦发现有情况，就要马上打电话报告给雁栖派出所。
他的胳膊上端端正正地系着“治安巡逻员”的红色袖标，守在空荡荡的停车场入口。每天守10个小时，早上8点至晚上6点。6点后，夜班换岗巡逻，直到午夜12点。一天守下来，商仲钢能挣50块钱。
石片村约有170人，除去外出打工的，大队对剩下的人精挑细选了一番，挑出来10个人，都是“年富力强、机灵能干”的。10月1日起，巡逻员上岗，一直要干到11月15日。临近几个村也组建了10人左右的治安巡逻员队伍，把守在进出村里的每个路口。
在商仲钢看来，治安工作挑战不大，“村里的人都互相认识，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游客？那更不用担心，只要住宿就得登记。“以前哪见过住农家院要身份证的。”今年下半年开始，神堂峪所有的农家院连入公安网。
“你看，神堂峪这一条沟，出来进去就只这一条沟，除非你能在山上飞檐走壁，要不就别想躲过我们的眼睛。就算躲过了我们的眼睛，也躲不过摄像头的眼睛。”商仲钢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今年9月，每个村都装上了监控。“50来米就有一个。这是超高清摄像头，只要进入这条沟，你长什么样、开什么车、几点几分路过哪个村口，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商仲钢不知道的是，摄像头不只安装在神堂峪这条沟里，雁栖湖沿路都安装了高清摄像头。走不了几步，头顶上就有个360度的半球盯着你。
根据怀柔此前发布的消息，为保障APEC期间的安保工作，怀柔全区新安装了1000组可在30米识别人面的高清监控探头，能够监控500米范围。
巡逻的大部分时间里，商仲钢都是坐着，坐累了再站起来溜达两圈。虽然没发统一的制服，但他借了一身保安的服装，“挺有气势的，是不？”
再过几天，领导人们就要来了。一想到能见到他们，杨云就很兴奋。
会议当天，杨云的老板无法进入核心岛，因为他们是外国人，没法政审。虽然杨云只是秘书，但她能上岛，“在别的酒店从来没听说要政审、出示无犯罪记录，就算有酒驾记录也不能通过。”通过政审后发上岛证，杨云表情很严肃：“就算是总经理，没有上岛证也不让进。”
10月16日，杨云亲历了一次上岛演练。
核心岛陆路的主要入口位于雁栖镇范崎路南段，入口尖顶棚子上写着大大的“安检”和数字1。安检口设有两台安检机，武警站岗，公安执勤，路边设路障。
早上4点开始安检，程序和过机场安检相似。人通过安检门，安检人员再对全身进行安检。安检过程十分严格，单人大概需要15分钟。货车或部门车辆要上岛，必须提前一天填写上岛申报。安检时，由排爆犬全面搜查。
除了搜查车辆，岛上的二三十只排爆犬，也对12栋别墅进行搜查排爆。岛上除了酒店本身的安保人员，主要的安保工作由武警部队负责，把守各个出口。
十月末，雁西湖东西两岸已多处设卡。原本游人可以沿大坝开车，观光雁栖湖风景，但现在，车辆只能停在东岸山脚下，游人若想绕大坝一圈游览，需要步行将近3小时。
雁栖岛可海陆空登陆。这座小岛是为了APEC人工填埋而成，水下情况一直蒙着神秘的面纱。一位内部工作人员透露，从9月开始，岛周围就有蛙人潜在水底。
对于后APEC时代，杨云坚信未来会很美好。“核心岛上的12栋别墅各有特色，我最喜欢中国风浓郁的4号别墅，4在中国数字里带有不吉利的含义，所以4号别墅所有建筑都是两个，成双成对。”
这些别墅将在APEC会议结束后，投入市场。那时才是正式营业。总统别墅的门市价是15万一晚。“其实很值。”杨云摸出手机，翻着别墅照片，“每栋别墅都能容纳二三十人。”她说，已经有公司预定了3晚。
在常大妈农家院，75岁的常大妈递了个梨来。
政府给装修了，停业了6个月，APEC要开了，奥巴马没准来你家呢。这些事，常大妈统统回复：“嗯，是”，然后指着梨说，“吃吧。”
尽管常大妈不怎么看重APEC和奥巴马。但是改变仍然发生着。
10月底原本是农家院生意最好的时候，“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家爆满。”毛秀玲说。
但是现在，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过，装修一新的常大妈农家院，已经在网站的广告里添上一句话：“APEC指定接待示范商户”。
田卫东呢？
APEC对你的影响？
田卫东一听这个就急了，“干嘛问我啊，这是不是成心寒碜我啊！”
(刘洋 杨箬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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