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京都，烈日炎炎。一则有关“希望工程“的话题，忽然成为人们 关注和谈论的焦点。

　　事情缘起于５月２０日，一家全国性大报率先登出了题为《希望小学 怎能成“豆腐渣”》的独家报道。

　　“豆腐渣”三个字自然令人浮想联翩。自“綦江彩虹桥”事件后，工 程建筑上的“豆腐渣工程”被大量揭发并受到人们的强烈谴责。将“希望 小学”同“綦江彩虹桥”之类招致天怒民怨的“豆腐渣工程”联系起来， 岂能不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随后，６月１３日，一条题为《延安部分希望小学竟成“豆腐渣”工 程》的通稿为国内多家报纸刊载。消息很快传到海外，《联合早报》、 《明报》等港台新马的华文报刊进行了多方报道。

　　今年，适值“希望工程”实施１０周年，这些情况的披露令人们心中 有了疑问：作为一个几乎是全民动员、知名度颇高的帮教助学事业，希望 工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最近，记者走访了有关方面，追索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豆腐渣工程”透视……

　　各家报道中都提及延安市宝塔区“民建希望小学”，目睹那座墙体开 裂、墙皮剥落的校舍，人们的心灵会受到深深的震撼。

　　一座耗费了捐款人的金钱--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捐款人的深切企盼和 善良祝愿----的学校，一座可能改变４００多名贫困青少年生命轨迹的学 校，究竟怎样变成了这样一副可憎的面孔呢？

　　据了解，“民建希望小学”始建于１９９６年。去年春夏之交，上海 市“民建”的代表携带着辛苦筹集的３０万元善款，跋山涉水来到延安， 受到地方政府的热烈欢迎。

　　于是，三方代表--上海“民建”、宝塔区政府和延安市“希望办”共 同郑重地立下文书，为“希望工程”这一伟大的助教扶贫事业而携手合作， 创办的小学被命名为“民建希望小学”。

　　上海民建有感于地方政府的热情和旦旦誓言，不仅追加了５万元捐款， 还专门委派上海建筑设计人员赴当地承担工程设计任务，并委托当地民建 聘请专家，负责现场施工指导和质量监督。

　　但是，建校工程并没有按照捐方的善意健康进行。地方政府以捐方直 接设计和负责质量监理为口实，全然不按规定办理立项、报建、招标、质 检、验收等手续，指定的承建单位不具备资质等级，施工管理混乱、偷工 减料、违规压低工程造价。

　　于是，这所“希望小学”就成了媒体照片上的那个样子。

　　与此同时，许多报道没有提到的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工程的甲方 代表即当地“民建”的负责人，在事情曝光之后业已“去向不明”。

　　隐情：

　　在“体外循环”

　　事件在传媒上曝光后，“希望工程”的主办者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 立即发表声明，说明事件的真相。

　　声明指出，“宝塔区现有的希望小学绝大部分是社会各界直接与各乡 村联系兴建的”，属于“体外循环”。

　　那么，这里所说的“体外循环”是什么意思？ 这种“体外循环”的 “希望小学”与“希望工程”究竟是什么关系？为此，记者专门访问了中 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有关负责人。

　　记者了解到，像宝塔区“民建希望小学”这样顶着“希望工程”之名， 由捐方直接到受助方所在地自行运作建校，实际上完全脱离中介监控的行 为，在“希望工程”事业的发起者和管理者----中国青基会那里有一个专 门的术语，叫做“体外循环”。

　　自９０年代初期以来，随着社会捐资助学规模的迅猛扩大，中国青基 会就一直受到“体外循环”问题的困扰。为保护“希望工程”的声誉，他 们绞尽脑汁，不断呼吁要“立法保护希望工程”。

　　“体外循环”最初被发现是在１９９３年初。当时，在深圳兴办实业 有成的刘景永先生回家乡广西博白县那卜乡（现改镇）双竹村探亲，看见 母校断河小学校舍年久失修而动了恻隐之心。为表一片乡情，刘先生主动 捐资２０万元，作为建设“断河希望小学”教学楼的专项资金。

　　刘景永的义举博得乡政府和乡亲们的一派赞扬之声。黄书记、林乡长 当即表示，保证在１９９３年国庆节前建好一栋合乎标准的教学楼。然而， 这笔专款没有转入建校委员会或断河小学的账户，而是转入了那卜乡政府 的账户。

　　断河小学得此捐助，立即进入准备阶段。但是，工作很快就陷入窘境 --乡政府账上的２０万元专款有１０.６万元不翼而飞。截至１９９４年 ２月１８日，学校只拿到９.４万元，建楼工程不得不半途停工。

　　那么，这笔善款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党委、政府两套班子的成员都推 说不知。断河小学不辞劳苦，先后赴乡追款近百次，也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他们多次向县、地各级领导机关发出呼吁， 无不泥牛入海， 音讯全无。 《人民日报》内参以《广西博白一笔“希望工程”款去向不明》为题上报 中央，李岚清副总理批示“由广西自治区查处”。

　　“断河希望小学”和“民建希望小学”的案例只是“冰山的一角”， “体外循环”在整个社会捐资助学事业中大量存在，数目惊人。

　　仅以延安地区为例，依“体内循环”方式运作而建设的“希望小学” 不过１８所，地方政府上报业已建成的“希望小学”数目却达“约２６２ 所”！也就是说，除了这１８所“希望小学”外，其它２００多所“希望 小学”都属于“体外循环”。

　　在此次被媒体宣布为“豆腐渣”或存在其他管理问题的“希望小学” 中，如“水利希望小学”、“驻港部队希望小学”、“中直机关希望小学” 等，无一不是缺乏有关机构的管理和监督造成的。

　　“体外循环”

　　为何大量出现

　　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早已将“希望工程”的名称进行了服务商标注 册并公告社会：任何机构和个人未经中国青基会许可，不得以希望工程名 义从事希望工程的筹资和资助，社会各界在贫困地区直接援建的学校，不 得冠以“希望工程”的名称。对于出现的问题，中国青基会不负任何责任。

　　即便如此，“体外循环”仍然相当普遍。问题在什么地方？

　　据调查，顶着“希望工程”名义的“体外循环”所以能够大规模地发 展起来，原因主要出于如下４个方面：

　　一是作为中央和地方的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对口扶贫”的副产品 而产生的。

　　自党中央、国务院提出“到本世纪末基本消灭贫困”的战略目标后， 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纷纷确立了自己的“对口扶贫”对象。于是，大量 捐助款项未经中国青基会和“希望工程”办公室的监管，以“希望工程” 的名义流向贫困地区。如１９９６年云南省武定县发生强烈地震后，省内 各企事业单位纷纷解囊相助。昆明卷烟厂一次划拨５０００万元，省电力 公司划拨１０００万元资助受灾地区建设“希望小学”，均为“体外循环” 方式运作。

　　二是来自海外侨胞的捐助。

　　一位早年移居香港的刘老先生，为了支持家乡的教育事业，在老家贵 州省贫困山区先后修建了数十所“希望小学”，却没有一所经过“希望工 程”授权单位的监管。

　　三是贫困地区地方政府主动出击，以“希望工程”的名义广为募捐， 自收自用。

　　例如，自１９９５年以后，第一所“希望小学”的故乡--安徽省“金 寨希望小学”所在地的乡党委和乡政府，就将赴上海等发达地区动员对“ 希望工程”进行资助作为一项重要任务来抓，常年不懈地坚持下来且收益 颇丰。

　　四是贫困地区出身的成功人士的个人资助行为，如前述刘景永先生一 例。

　　有此四端，遂使“体外循环”有如渠头活水，源源而来，络绎不绝。

　　“体外循环”

　　背后隐情……

　　在延安市宝塔区“民建希望小学”等“豆腐渣工程”的背后，人们看 到了捐助善款的“体外循环”这一现象。

　　但是，从“体外循环”的背后，又能使人们看到什么？

　　人们可以看到我们这个社会还蕴藏着极大的慈善潜能。“向善之心， 人皆有之”。“希望工程”及与“希望工程”并存的大量“体外循环”现 象，不正是证明了深深地扎根于社会深处的这一取向吗？

　　与此同时，人们也不能不对由“体外循环”所带来的种种问题而深感 忧虑。最大的忧虑首先涉及所谓“效率难题”，即如何使人们捐助的善款 得到最有效的利用。

　　没有谁否认广大群众和单位采取对口捐资办学或自行寻找受助地点的 善意用心，但是，由于缺乏统一的管理和质量监督体系，建校专款被挪用， 导致工程变为“豆腐渣”，甚至诱发腐败现象。

　　最令人痛心的问题往往就出在这里--善款使用不当，如何对得起千百 万老百姓的一片慈善心肠？因此，“效率问题”同时也是个“道义问题”。

　　无疑，善款的直接运用者需要避免因对善款由于缺乏管理和监督而难 以使之充分发挥最优效用。但是，这只有通过有效的监督和完善相关制度 安排才能解决问题。

　　有一个例子可以充分地揭示这一点。延安市“中直机关希望小学”是 在京中直机关投入７０万元与地方直接联系捐建的，由于在资金安排上出 现漏洞，匹配资金目前有５０万元的缺口，使得整个工程进度一延再延， 校舍迟迟不能投入使用。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为中直机关捐款２６ 万元建设的宁夏盐池县“长城希望小学”，由于严格按照“体内循环”方 式运作，建校和教学管理都很出色，已被评为全国２０所“模范希望小学” 之一，成为全国数千所希望小学中的佼佼者。

　　说“体内循环”要比“体外循环”有效率，正是指中国青基会设计完 整的制度安排，能够有效避免由“体外循环”所带来的种种不确定性。

　　中国青基会颁布执行的《希望工程实施管理规则》及其它相关规定， 对善款的运用、工程质量的监理、教学设施的验收等各个方面都做了十分 严格的规定，对于参与协议的各方，也都设立了有效的约束手段。这些“ 硬约束”保证了真正的希望小学建设工程的质量，杜绝了“豆腐渣”工程 的出现。

　　１９９９年１月１０日，河北省张北地区发生６.２级地震，使震区 ２０所希望小学经受了一次考验。与全震区２０所希望小学的安然无恙形 成鲜明对比的是，震区其它学校有１２３９所受损，其中８９所学校遭到 毁灭性破坏，致使３万名师生不能进行正常的教学活动。在这里，“希望 小学”成为优质工程的代名词。

　　另一年，福建地区发洪水，长汀县境内许多房屋被洪水淹没倒塌。惟 独“长汀希望小学”成了汪洋中的一叶方舟，数十名孩子全部爬上二楼而 获救。据中国青基会有关人员透露，７１００所“真正的”即按照“体内 循环”方式运作的“希望小学”，尚未发现一所“豆腐渣”。

　　“希望工程‘豆腐渣’”事件的背后“另有隐情”，这个隐情就是大 量的“体外循环”的存在。

　　“豆腐渣事件”暴露了这一“隐情”，也向全社会提出了一个不容忽 视的问题：必须将大量的、自发的慈善捐款行为纳入一定的规制，确保其 公平、有效地运转。

　　日前，全国人大法工委颁布的《捐赠法》，正是沿着这一方向迈出的 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