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长李肇星的戏剧情结

　　中国文化报：夜色降临，古朴典雅的首都剧场又迎来了它一天中最辉煌的时刻，人生悲欢、岁月流转，都将在大幕徐徐拉开之际，在这里纵情演绎！这大概就是戏剧的魅力，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命运几多沧桑，无论入世者抑或真性情，总有人迷恋那一方神奇之地，与戏剧人一同沉醉……

　　入场渐近尾声时，天空飘落了雨滴，在初春时节，送来阵阵寒意。雨丝在灯光里越来越密，有一位观众向检票口走来，步履匆匆，抬腕看表时，开场钟声已然响起……

　　他就是外交部部长李肇星，一位喜爱戏剧艺术的外交家。

　　白艳：李部长您好！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未经预约的采访，更感谢您抽出时间来北京人艺看戏。

　　李肇星：很高兴和戏剧界的朋友们交流。

　　白艳：听说，您在青年时代就爱看话剧。

　　李肇星：在北京大学读书时，我就到北京人艺来看戏。那时买一张后排的票大约要5角钱，相当于我在学校两顿饭的费用，但我太爱看话剧了。话剧贴近观众，容易与观众产生共鸣，将人生搬到舞台，小舞台大人生！看话剧，还有利于学习语言，因为话剧里的对话和独白都是最生动的。

　　白艳：当时都喜欢看哪些话剧呢？

　　李肇星：郭沫若的《蔡文姬》、老舍的《茶馆》、曹禺的《雷雨》等等，北京人艺的经典剧目我都看过。当时，我一个穷学生，没有什么钱，家里平均每月寄5元钱给我，政府每月给8元5角助学金。从这当中我还要每月省出2元钱资助在家乡读书比我更困难的一位表妹。所以，为了能够看话剧，总要省吃俭用。那时候，只要看一场话剧，就意味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得吃馒头夹咸菜了。看完戏后，末班公共汽车也没了，就得从王府井往北京大学走，等到走回去已半夜一两点钟了。当然，有时也借同学的自行车。记得我们班里23个同学中，只有3人有自行车。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脑子里还翻腾着戏里的情节，兴奋得后半夜也睡不着。可以这么讲，当时我一看人艺的戏就得“彻夜难眠”！

　　白艳：您现在看戏之前一般都不吃饭，我们剧场的工作人员看见您中场休息的时候，到休息室或大厅里就着矿泉水吃饼干……有的孩子认出了您，就喊：电视里的爷爷！电视里的爷爷！大家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李肇星：哈哈……现在工作忙，时间紧张，可又想去看话剧，怎么办呢？只好利用休息的时间了。有时候一天的工作结束，也就到戏快开演的时候了，没办法就只好在演出间隙开饭了。实际上，由于工作忙，不可能经常看戏了。另外我也不愿意给你们增加麻烦。但是，一些精彩的剧目上演的时候，只要能抽出时间，我还是尽量争取来看。

　　白艳：我们知道您多才多艺，爱好广泛，曾创作过大量的诗歌，出版过《青春中国》、《李肇星诗选》等几本诗集。作家冯骥才曾这样评价您的诗作，“深深的核心里，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中国外交家特有的精神，那便是一种面对世界的博大胸怀、正义感以及无所不在的爱心”。

　　李肇星：从上中学我便喜欢文学和数学。我考大学报志愿时，第一志愿仅限北京大学的中文系，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的西文系。不知是什么原因，却被西文系录取了。多年来，在工作之余，我一直坚持写一些东西，主要是在国外访问期间，在火车、汽车或飞机上写——这就算圆了小时候想开火车、开飞机的梦吧。我所写的东西实实在在很业余，但每当思念祖国亲人的时候，便习惯地拿起笔来，抒发思念之情。

　　白艳：李部长您太谦虚了，有的媒体也将您称为“诗人外交家”。在中国诗文化中，唐代的李白占有重要的地位，被世人奉为“诗仙”，北京人艺曾两度将他的晚年生活搬上舞台。

　　李肇星：我非常喜欢《李白》这部话剧，曾经看过两遍，还把它推荐给法国总统希拉克。李白是一位伟大诗人，他的生命和诗文都洋溢着一种真诚的气质、爱国的情结。我去年访问友好邻邦吉尔吉斯斯坦时，听说李白出生在这个国家的首都郊区乡下，还专门去看了看那片荒地，并把李白的一些诗介绍给吉国的领导人。我真的喜欢话剧中所表现出的诗人那种“治国平天下”的使命感。剧中的李白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的人物。“会当痛饮兮造化之满杯，乐天地之极乐兮悲宇宙之极悲，万象为宾我为主，乘长风而来兮，载明月以归”……艺术家们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诗人形象。戏导得很好，演得也很好，在飘逸灵妙的诗文中，展现了一代诗仙独特的人生际遇。

　　白艳：这部戏是人艺苏民导演和濮存昕的父子合作。

　　李肇星：苏民导演快到80岁了吧？他能够始终保持这么强大的艺术创造力，真是很难得。在《李白》的舞台处理中，体现了老导演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丰富的戏剧体验，处处给人一种中国式的诗样情怀。坐在剧场里，听着他吟诵着诗仙李白的一阙阙古风乐府，整个人都浸染在诗情画意中，真是一种美的享受。濮存昕的表演也非常到位，作为一个演员，他能够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中去，创作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个李白，将一代诗仙的气度风范演绎得淋漓尽致，给观众展现了一个可敬、可爱、可亲的李白。这个戏，父子上阵，艺术上相得益彰。

　　白艳：李白是濮存昕一直想演的一个角色，可以说舞台给了他一个接近李白的机会。

　　李肇星：我曾和他们父子俩交流过一些对舞台艺术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收获颇丰，但还是意犹未尽。我曾送给小濮一本年轻朋友、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钱宁写的传记体小说《圣子孔子》，我希望以后能有人把孔子也搬上话剧舞台，毕竟儒家文化对中华民族有着深远影响。

　　白艳：您说得对。近年来北京人艺更多地偏重一些表现京城普通百姓现实生活的剧目，比如最近上演的话剧《全家福》。

　　李肇星：《全家福》我看了，而且也是连着看了两遍，每次都感动得掉眼泪。戏里所表现的时代我都亲身经历过，如临其境。在舞台上青砖灰瓦四合小院里重温普通百姓和睦、礼貌、风趣的鲜活生活，一张并不圆满的全家福照片，引发了观众对过往生活的思考与怀念。喜庆中带着悲凉，平凡中透着深刻。我觉得，这是一部把传统的现实主义风格和京味文化成功结合起来的好戏，京城百姓生活演绎得真实自然。特别是任鸣导演能够用7首各个时代的歌曲，把故事串联起来，很能调动观众的情绪，我每首歌都跟着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走在大路上》、《咱们工人有力量》、《在希望的田野上》……冯远征表演得非常好，熠熠生辉。那天他发着高烧，还坚持演出，演员的这种敬业精神非常可贵。

　　白艳：从您的谈话中，能感觉到您对北京人艺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李肇星：的确，北京人艺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一方面是人艺的戏，从青年时代，我就喜欢北京人艺的表演风格；另一方面是人艺有很多的朋友，像马欣书记、张春林经理、崔宁副院长、老导演苏民、青年导演任鸣和演员濮存昕、杨立新、梁冠华、冯远征、丛林等等。我相信，在这些艺术家们的带领下，北京人艺一定会排出更多更好的剧目。我更期待着剧院能创作出一些反映现代中国人生活的作品。

　　白艳：我的工作环境使我有机会接触到许多演员，常听他们提到您，说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感觉有什么隔阂，您的平易近人和幽默感就像家中的好兄长，他们和您在一起时总是充满了欢乐，充满了笑语。听说您在演艺界有许多的好朋友。

　　李肇星：对，像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岩松，文艺界的赵本山、姜昆、瞿弦和、廖京生、郭旭新、韩美林、郁钧剑、张继钢、李仁义、查明哲等等，他们都是优秀的人才，我喜欢和他们交朋友，他们也愿意和我进行交流，我也希望能和更多的艺术家成为好朋友。今年我还请了赵本山和他的剧团到外交部给干部职工义务演出，外交部的同事们为此高兴了一阵子。

　　白艳：李部长提起查明哲，我想起了一件事。听说话剧《立秋》首演前9天，老导演陈颙溘然长逝，而她的入室弟子、著名导演查明哲临危受命，仅仅7天的时间，他传奇般地完成了老师的遗作。

　　李肇星：这部话剧是文化部孙家正部长推荐我看的，我们都是热泪盈眶、万分感慨。特别是孙家正部长，看戏过程中，手心儿捏着汗，担心查导短时间里是否能把戏处理得完整、演出顺利。演员谢幕的时候，我们俩才长舒了一口气，和观众一起长时间很忘情地鼓掌。

　　白艳：据说，在您年轻的时候，就观看英文演出的莎士比亚戏剧；您还曾经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教授郑土生、冼宁等一起编写了《莎士比亚戏剧故事全集》，将莎士比亚的原作编译为便于各类读者阅读的戏剧故事，完整展现了莎翁戏剧的内容。

　　李肇星：威廉·莎士比亚，被誉为西方最伟大的诗人和戏剧家。他的作品早已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无价之宝，已飞越了英国国界，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的宝贵财富。他虽然生活在三四百年前，但直到现在仍受到世界各国许多读者的热爱。几百年来，他的作品为世界各国人民所传诵。他的剧本讲述的是令人激动、令人愉悦和令人感动的故事。可是在我国，莎翁的剧本多年来总被广大的普通观众认为是艰涩难懂的，仅仅为一些专业人士欣赏、研究。因此我当时就想能不能用通俗的语言，将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改写成散文故事，就这样产生了《莎士比亚戏剧故事全集》。江泽民同志还为这部集子题写了书名，希望这部通俗的集子能有助于青年人了解莎士比亚戏剧故事。

　　白艳：除了话剧，您喜欢看中国传统戏剧吗？

　　李肇星：我也比较喜欢京剧。中国京剧是全面继承我国戏曲优秀传统的艺术，是具有鲜明民族特色和高度美学成就的戏剧文化。

　　白艳：但京剧作为我国优秀的戏曲，曾经很久不为外国人所重视。

　　李肇星：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京剧在海外可能比在国内有更广泛的爱好者。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要归功于梅兰芳先生，他是第一个把中国戏剧带到外国去演出的艺术家，是最早把中国戏剧介绍给世界剧坛的戏剧家，在促进我国与世界文化交流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白艳：梅先生是京剧的代表人物，也是外国友人最熟悉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中国戏曲表演艺术与俄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德国布莱希特的戏剧艺术，被称为世界三大戏剧表演体系。

　　李肇星：是的，梅先生是艺术使节，美的化身，曾先后3次访日，一次访美，4次访苏，一次访朝，数次游历欧、美、亚各国，把中国人民的情谊带给了世界人民，使中国的民族瑰宝京剧跻身世界戏剧艺术之林。1964年我刚到外交部所属的外交学会工作时，就听老一辈的外交官们说，外宾到我们国家访问，往往向外交部提出3个要求：一是观光长城；二是游览颐和园、故宫；第三个就是访问梅兰芳先生，欣赏他精湛的表演艺术。

　　白艳：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戏剧和西方戏剧在表演理论、舞台理念上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李肇星：中国的传统戏剧文化基本上是以民间戏剧为主要表现形式，是源于民间的，有很强的自发性和自律性。注重动作的舞蹈化，语言的音乐化，布景的图案化，在抽象的表演中，表现人生的喜、怒、哀、乐，是把人生艺术化，在舞台上演绎。因此，可以说中国传统戏剧表现出来的人生是真实人生的抽象。而西方戏剧在起源之初，就与政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的表演方式、舞美设计等都力求逼真，说白、动作要逼近真实，使戏剧和人生逼真，要写实。

　　白艳：不论是中国传统戏剧，还是西方戏剧，都会带给观众一种精神的享受。

　　李肇星：是啊，都是优秀的艺术表现形式，都能给观众带来美的享受。从关汉卿的《窦娥冤》，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哈姆雷特》，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老舍的《茶馆》，曹禺的《雷雨》、《日出》，郭沫若的《屈原》，到现代的《白毛女》、《年轻的一代》、《霓虹灯下的哨兵》、《丹心谱》、《天下第一楼》、《狗儿爷涅槃》等等，大量的优秀戏剧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白艳：目前，我国与世界各国的戏剧交流也非常地广泛、频繁。

　　李肇星：对外文化交流活动，为弘扬优秀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增进我国人民与世界各国人民的了解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中华民族历史悠久、文明古老；中国文化多姿多彩、博大精深。发展中的中国，要海纳百川般地吸收世界各国的优秀文化，还要好好利用我们深厚的传统文化和历史经验，向世界推介中华文化的鲜明特色，为丰富世界文化和推进人类文明进步作出更大贡献。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外友人喜爱、沉迷于我们的传统文化。可以说，这种文化交流，已经成为我国对外交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我们外交工作起到了积极有力的促进作用。在这些文化交流中，广大戏剧界的艺术家们，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衷心感谢他们的辛勤工作。

　　白艳：最后，我代表北京人艺您所熟悉的朋友和广大观众朋友感谢您回答我的问题。

　　雨仍在下着，观众早已渐渐散去，首都剧场又恢复了宁静。我的采访也结束了，李部长依旧步履匆匆地走向雨中，而他和蔼的微笑却好似融化了初春的寒意！

　　热爱戏剧的朋友们，当您走进首都剧场的时候，当您在北京人艺的剧照前驻足流连的时候，也许在那连绵不断的人流当中就会遇到这位有着戏剧情结的外交部长，和您一起回味，一起感动……

　　人物小传

　　李肇星，1940年10月出生在山东胶南的一个农民家庭。在如诗如画的年纪里，李肇星曾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与梦想，他想写书，当记者，当飞行员，当火车司机……

　　就是这个有着无数浪漫梦想的“书呆子”，成为了家乡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青年，成为了任职最长的外交部发言人，成为了中国最年轻的常驻联合国代表，成为了中美建交20多年来最年轻的驻美大使，成为了共和国的外交部长。他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同时还是一位对话剧艺术特别热爱的普通观众……

　　有媒体形容他“铁嘴钢牙”，他自己并不赞成——如果嘴和牙都是金属的，也未免有点面目狰狞了。常接触他的人都称赞其有胆有识，有情有义，谦虚勤奋，平易近人……

　　李肇星在《重托之下》一诗中写道：“爱而知渺小，做而知不足。”寥寥几句诗文，却写出了他对待人生的态度。作者：白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