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雾

　　美国有部1980年代的老电影，香港译作《干柴烈火》(BodyHeat，1981)，因为校园里学生组织经常放老电影，笔者倒也看过。老电影租金便宜，想看新电影，反正可去街上电影院。这部电影里，女主角(KathleenTurner饰)为了继承财产，勾引男主角(WilliamHurt饰)谋害了自己丈夫。影片结尾，女的要男的进屋移走一件物证，男的怀疑她杀人灭口，请她走 在前面。女主角走上门前台阶，回头对男的说，随你怎么想，我是真的爱你。然后她推门。一声巨响，房子毁灭在疾火硝烟中。镜头接着转到男主角在狱中怀念这个女人———不管她有多坏，在阴谋暴露时她那敢于承担后果、不来半点哀求哀号的一身硬骨，令深受其害的男人在痛恨之外另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痛惜。

　　电影故事是虚构的，但是，美国现在真的出了一个有点类似这位女主角的巾帼铁汉玛莎·斯图尔特(MarthaStewart)。明明可以交保，她却自愿在案子上诉期间进监狱。今年(2005)3月4日刑满出狱后，立即成为美国新传奇。最近，美国各大报纸都对玛莎做了连续报道并发表了大量评论。

　　玛莎本是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号称“家政王后”，专在电视里教人过一种优雅而又不昂贵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很多中国新移民就是从她那里学到了感恩节烤火鸡、做南瓜饼的技巧。她办有一本生活杂志，还在连锁百货商场出售自有品牌的家具。玛莎是众多家庭主妇的偶像，靠着她们捧场，玛莎从贫家女奋斗成了亿万富翁。

　　然后玛莎栽在一笔对她而言的“小钱”上。2001年12月，她的股票经纪人打电话告诉玛莎，有家叫做英克隆(ImClone)的生物高科技公司，他们的治癌新药没有通过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的审查，股价可能要跌。管理局已经通知了英克隆，但还没有正式公布。这家公司的总裁正利用这一时间差，抛售手头股票。经纪人问玛莎，要不要把她的英克隆股票也卖掉？卖价比原来的买价高一些，玛莎赚了四万五千美金，同时引来大麻烦。

　　英克隆总裁后来因为“内线交易”被判刑七年。经纪人将另一顾客的交易状况告诉玛莎，也是犯法的。政府调查人员在了解情况时，势必会问经纪人：你的两位顾客，英克隆总裁和玛莎·斯图尔特，为什么会同时出售这家公司的股票？经纪人为了逃避法网，与玛莎约定：两人是预先说好，当股价升到六十元时就出售，这事与英克隆总裁无关。或许是出于义气，当调查人员询问玛莎时，她按约定撒了谎。

　　那位经纪人的助手，就没有玛莎这么义气了，他在法庭上讲了真话。美国并不是不允许说谎，许多假话是社交必需。但是，事关法律，在宣誓只说真话之后，仍然说谎作伪证，却是总统也可以拉下台的重罪。当年莫尼卡·莱温斯基桃色事件时，白宫律师声称：为了维护总统尊严，克林顿可以作证但不必发誓；特别检察官斯塔尔(KennethStarr)则一定要克林顿在誓言下写证词，只有这样才能在发现假话时敲定克林顿违法，从而发起对他的弹劾。玛莎卖掉股票，并未触犯法律，她只是被动地听到了股价要跌的消息，她那区区四千股也操纵不了英克隆股票的走势；但她却因为就并未犯罪的事情说谎而触犯法网。去年3月5日，陪审团裁定玛莎有罪(她的经纪人也同时定罪)。同年7月16日，法官判她五个月监禁，五个月家中软禁，再加罚款三万。

　　定罪之后，玛莎的电视节目被砍掉，百货商场的专柜遭撤销，杂志的广告商也纷纷退出，她公司的股票大幅下跌。在最困难的时刻，玛莎宣布了一个惊人决定。别的有钱人定罪，层层上诉，尽量延长官司，同时交了保释金依然过自由日子。玛莎却请求法官让她尽早入狱。她说，她希望尽快完成刑期，或许还赶得及在春天整理花园的季节之前出狱。

　　这一决定，一举扭转了玛莎的跌落形象。特别是她去年10月8日入狱之后，不但努力做好每小时只拿12美分的清洁工作，居然还能和那些来自社会底层的女犯人搞好关系，教她们如何用狱中草地上摘来的野葱作调味，教她们练瑜珈增强体质；女犯人也主动保护她，见到在铁丝网外企图拍照的记者，就围在玛莎周围，遮住镜头。她那敢于承担后果、不来半点哀求哀号的一身硬骨，使得几位著名电视制作人，在玛莎出狱之前，就为她设计了两台真实秀。节目要等她解除软禁后，到今年9月份才上演，但各地电视台已经在抢购播放权。将播出玛莎新节目的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主管说：“美国人喜欢逆境重生的故事，而她的故事现在变得更动人。”连她公司的股票，在玛莎入狱期间也增长了3倍。玛莎出狱时，反而比入狱时更富有。人们都认为，她的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玛莎原来给人的印象，是过分要求完美而难以亲近。有人评论说，她在法庭上神情严肃，没有流露出认识错误的内心痛苦，这也是陪审团定她罪的原因之一。现在人们觉得监狱生活使她变得谦虚了，连体重也减了20磅。去年年底举行的盖洛普(Gallup，美国最大民意调查机构)统计中，正在狱中的玛莎，居然是“最欣赏之人”女性第九名(第一名是前第一夫人、现为参议员的希拉里·克林顿)。

　　笔者倒是觉得，正因为玛莎是个铁汉，她才没有像很多人那样，援引宪法第五条修正案(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证其罪”)，拒绝与调查人员合作，她不愿意给人内线交易的“有罪”印象；同理，玛莎没有接受己方律师的意见，拒绝了检方的庭外和解提案———提案要求她承认说谎，换取检方的豁免起诉，虽是职责所系，检方本来对这桩“管得太宽”的案子并没有很多热情———玛莎宁愿被判有罪，但是决不自认有罪；上了法庭，玛莎也不会像某些女人那样，哭着说自己吃错了感冒药，“内有改变大脑化学平衡的成分，让我情绪失控，作出了不当决定”(如有医学专家证明这相当于发精神病，该女人可以不负刑事责任)。玛莎的性格使她被定罪；但也是她的性格，令她毅然入狱，也令见惯了杀妻疑犯辛普森(OrenthalJamesSimpson)之流照样在打高尔夫球的美国人肃然起敬。

　　当今之世，各国都一样，遍地糖水三尺深，人人争做哭宝宝。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是别人的问题，拒绝承担任何后果。曾在北京街头，见一少妇拖着个四五岁男孩。男孩摔了一跤，大哭；少妇蹲下来，捏紧拳头捶水泥地，为儿子真的不怕疼：“都是马路不好，摔痛了宝宝，打你个死马路，打你个死马路！”现在的人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铁汉玛莎，实在是当今异数，这是她的真正动人之处。但愿现在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形象顾问，不至于为了讨好流俗而把玛莎打扮成楚楚可怜的摔跤小孩。

　　在这发生之前，且容笔者活剥小杜诗一首(杜牧《乌江亭》)，赞曰：

　　胜败商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英雌。

　　本洲民众多仁恕，

　　卷土重来自可知。

　　(责编：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