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大学维新：中国老牌名校如何延续75年光荣

　　信报记者 阿富 胡勇 黄伟

　　10月12日，重庆大学在一片喜庆中迎来了自己的75岁生日。校友录上无数个充满光环的名字，学校陈列室挂满的奖状，纪念现场的山呼海啸，都在印证着这所老牌名校的地位和威势。

　　但在厚重的资料之外，在歌舞升平的纪念晚会之外，我们试图更深的进入重庆大学的内心。它75年的守望、奋进、突破，75岁之后的未来，是中国高等教育变革的一个标本，也是重庆这座城市演变历程的一个缩影。

　　北大百年纪念的时候，一场针对自我的深刻检讨和批判在燕园展开，这也成为此后在全国率先展开的北大改革的发端。人文荟萃之地，理应具有更坚定的理性。

　　烽火岁月的精神传承

　　预科起家的重庆大学创建于1929年，“重庆大学的校址最初就设在菜园坝，”在菜园坝生活了80多年的叶永汉老人说，“重庆大学是军阀刘湘一手创办的，后来才迁到了沙坪坝。”

　　如今，人潮涌动的菜园坝随着历史变迁，已经无法再追寻到当年重大校园的痕迹了，但是“研究学术、造就人才、佑启乡邦、振导社会”的开学校训如今再度被印在了重庆大学的碑墙上，指引着这所老牌大学前进的步伐。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重大是西南地区抗战救亡的重要阵地”，接受信报记者采访时，老校长江泽佳教授回忆说，“1938年12月，周恩来专门到重大作《第二期抗战形势》的演讲，重庆大学当时在全国的影响力足见一斑。”

　　江泽佳教授在1943年进入重庆大学学习，那时候的重大就已经是一所拥有文、理、工、商、法、医等六个学院的国立综合性大学，并且在国内外享有良好声誉。

　　“抗战时的重庆大学得益于当时战争环境下的大学内迁，与国内一些知名大学共享师资，”江泽佳教授说，“由于当年的战争环境，日本兵切断长江，大批学生流亡，国民党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西移重庆,重大以宽大的胸怀收留了中央大学、南开大学、东南大学等诸多知名大学的师生”。李四光、马寅初、何鲁、冯简、柯召、吴宓、吴冠中等著名专家学者云集重大，见证了一段风雨中的友谊，当时的重庆大学汲取各大院校的文化滋养，形成了自身深厚的底蕴。据说，重大在1945年时，就以其卓越的教学成就，被国内公认为“中国十大名校”。

　　直到现在，台湾省中央大学学子几乎每年都会组团回重大故地重游，南大、东大的历届校长都不忘与重大的这段历史情结。东南大学校长顾冠群在东大百年校庆的祝辞中还特意提到“在战火纷飞的抗战时期，重庆大学对迁校到重庆的东南大学，给予了无私的支持，使东南大学得以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坚持办学。”

　　包容和宽厚从此成为重大精神的重要内容，而重大精神的另一方面，则是不为权势所动，捍卫思想和学术自由。在1941年的“护校运动”中，重大学子就已经表现出了可贵的独立精神。

　　当时，国民党政府任命梁颖文(曾任蒋介石秘书)为重大校长，遭到重大师生强烈反对，并在其上任之日将其挡在校门之外，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护校运动。国民党为此下令解散重大，全校师生竭力抗争，同时受到共产党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援，重大最终免遭厄运。

　　“1947年5月31日至6月1日，国民党进行 “六·一”大逮捕，重大有很多师生遭到迫害。”47级重大校友郭樵说。校史记载，当时以医学院学生曾紫霞(《红岩》中孙明霞原形)等为代表的重大学子以自由和生命为代价为民族救国运动作出了杰出贡献，特殊的时代背景形成了重庆大学独特的精神气质。

　　在许多老校友记忆里，团结广场上空依然飘荡着无数的呐喊与欢呼。郭樵指向广场中央回忆说 ：“1948年底，国民党当局实施币制改革造成物价飞涨，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师生们就举行了大规模罢教示威，全市8000多名学生都齐聚到了重大操场，团结一致，反蒋争解放。”师生们聚集的操场由此被命名为团结广场，成为重大学生爱国运动的历史见证。

　　“护校运动”在重庆大学的校史上是十分光辉的一笔。延续着这些历史光辉的校园风景也根植在了无数当代重大学子心中。2004年10月入校攻读MBA的重庆真广广告公司总裁牟湘说，她的本科是在另外一个学校度过的，那时候她就“特别向往重庆大学，那里有太多历史痕迹，是一个厚重的学校。”

　　团结广场、民主湖、沿江路、寅初亭，这是无数重大学子铭刻记忆的校园风景。83级校友、深圳市海云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游忠惠说她最喜欢在民主湖边上散步，“跟北大的未名湖一样的感觉。”

　　无数重大学子就是在这些校园风景里完成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设计。甚至有许多校友在毕业后，还会再进校园追寻记忆，87级校友、路通集团总裁李敏每次回到重庆，都会开车到校园里看一看，他说“钟塔后面的屏墙上那首毛泽东诗词如今已经更换成建校初期的校训了，这似乎是重大精神继往传承的具体体现”。

　　“其实，重庆大学掀起重大精神的继承风潮只是近几年的事，”重大老校友郭樵说，“重大精神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有过遗失的，现在能够重新拾起，十分不易。”

　　被“苏联模式”

　　所误

　　从建校起，重大一直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在一些老校友的回忆中，重大人都是文理兼修的才子，研究自然科学的拥有很好的人文气质，而人文学科的学者则具有严谨的科学精神。

　　为了适应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的大规模经济建设对工科人才的需要，我国高等教育的结构和布局在 1952年进行了大规模的院系调整。而重大早在重庆解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科系的局部调整。1952年9月以后开展的大规模院系调整，使重庆大学成为一所多科性工科大学。 但是，这次院校调整却让重庆大学失去了许多原有的重要学科：

　　重大医学院分并入四川医学院，即后来的华西医科大学，后来又被并入四川大学；

　　重大文学院并入四川大学；

　　重大理学院并入四川大学；

　　重大电机系电报电话专业与天津大学两个专业组成北京邮电大学；

　　重大商学院组成现在的西南财经大学；

　　重大法学院组成现在的西南政法大学；

　　重大地质系就是今天的成都理工大学；

　　重大体育系科并入西南师范大学；

　　重大农业系科并入西南农业大学；

　　重大化学化工系并入成都科技大学，后来又被并入四川大学；

　　重大的土木建筑组成后来的重庆建筑大学，重庆交通学院后又从建筑大学中分离；

　　还有许多的专业并入贵州大学、云南大学、湖南大学、武汉大学、广西大学等等。

　　“文科全部调走的重庆大学，理科各系基本上没有变化，”当时参加过“西南地区高等教育调整会议“的江泽佳教授说，“只有西南工业专科学校、川南工业专科学校和石油专科学校的机械科和电机科调入了重庆大学。”

　　“当时调走的学科远远大于调入的科系。虽然，重大成功完成了由综合性大学调整为多科性工业大学的转变，但是学校的发展却也因此受到阻碍，”重庆大学的老校友说，“这次大调整，就重庆大学来说，伤了元气。一大批高水平的教师相继调离出，导致教学科研的滞缓发展。”

　　1956年至1960年，重大学习苏联全面改革教育，开展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坚持科学研究与国家建设服务相结合的原则。同一时期，重大被首批确定为全国重点大学，确立了自己在西部高等院校中的重要地位。

　　但是，由于硬搬的高等教育体制使重庆大学和当时期的所有大学一样忽视了自身的实际和特点，使文理分家，对于基础理论的研究与科学技术研究，不能互相促进，带来不利影响。

　　“当时如果保留了重庆大学的基础和特色，只是适当地调整一些人员和设备，去创办一些新的高等学校，可能将会更加有利于重庆大学的提高和发展，而不致于在几十年后，重庆大学又相继重新开办过去调走的各专业，再走一段老路。”重庆大学管理经济学家冯祈善教授在谈到这段历史时，作出了这样的思考。

　　重大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蒲勇健认为，苏联模式培养的是匠人，而不是具有多学科思维的综合性人才。而世界上一流的大学几乎都是综合性大学。

　　1978年以后，重庆大学开始慢慢进行学科恢复调整，学校由一所多科性工业大学开始发展为理工文经管法等多学科综合性大学。在拓展新的学科建设方向中，重庆大学积极探索新的办学模式和体制，先后与地方政府合作组建了“体育学院”；与大型企业创办了“美视电影学院”、“网络教育学院”；恢复成了“法学院”；同时成立了全国示范性的“软件学院”……这些学科建设在重庆大学未来的发展上奠定了重要基础。

　　但纯工科思维的长期垄断，使重大校园内的若干细节仍然停留在过去的状态。比如重大图书馆里，有关经济、人文方面的前沿资料相当有限， 机械、电子等工科类的书籍仍占了绝大多数。

　　三校合并

　　的得失

　　在重大恢复综合性大学的进程中，三校合并是最重要的事件。

　　2000年5月31日教育部宣布，原重庆大学、重庆建筑大学、重庆建筑高等专科学校三所地理位置相隔不到三平方公里的高校开始了资源、人事、学科大整合，合并组建为新的重庆大学。

　　新重大扩大了规模效益，增强了参与国内外高校竞争的实力。来自《光明日报》的报道称，“重庆大学的“三校合并”后的发展情况在全国所有合校的大学中是最好的。”

　　“合并使得一直以机电、能源、材料、信息、生物、经管等学科优势而著称的重庆大学，在建筑、土木、环保等学科方面也处于全国较高水平，学校后勤集团三个学校合为一个班子，优化组合提高了管理效率。还有就是财政体制上的改革，实现了由单一政府拨款向政府财政拨款和宏观调控为主、多渠道集资、注重效率与公平的转变。”重庆大学校方如此表述整合的好处。

　　但是在官方的说法之外，对于这次整合的遗憾，却从一开始就在教育界和重大师生之间流传。

　　“重大要想建立一流名校，想把规模做大，学科做全出发点很好，但是合并的两所高校都是建筑行业的，其实是在强化某些已经有的学科，这更加加重了重庆大学的工科的色彩。要合并，本质上还是需要原来老重大没有的、国内同级高校一流的院系，比如医学、政法、农林，如果当时能把重庆商学院、重庆医科大学、甚至西南政法大学三所高校中的一所合并进来的话，对重大肯定是好得多的选择。因为一流综合大学是需要全面而强大的工、经、管、法、艺、医等多学科，现在看来重庆大学在这方面还有所缺失的。”重大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蒲勇健教授认为。

　　在中国网大排行榜上，合并后的重庆大学，其整体排名却并没有得到提升，仍然停留在30几名的位置上，尽管校方对诸如此类的排名抱以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新重大在国际国内的影响力，的确并没有因为合并而有实质性的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