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教育级差

　　和同处一个县城的民族中学比，昭觉中学在“天上”；和外面的学校比，昭觉中学在“地上”。师资和生源就随着这一级级教育落差逐级往高处流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说这句话的时候，17岁的彝族少女乌落果果眼睛亮亮的。

　　果果的大学梦对她的物理老师———浙江大学研究生支教团成员王万成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就在前不久的一次物理单元测验中，果果所在的高二·二班百分制最高分是24分，最低分4分，平均分10分。

　　果果就读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民族中学（以下简称民中）。昭觉是一个年财政收入不足1700万元的国家级贫困县。

　　物理测验的成绩公布后，果果和全班同学一起给王万成写了一封“惭愧信”，向他们喜爱的王老师道歉，并解释了成绩太差的原因———高一时，他们的物理老师调到了昭觉中学（以下简称昭中），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上过物理课，后来学校给找了代课老师。这封有错别字、语言也不甚通顺但情真意切的信，让王万成落了泪。

　　昭中和民中都在昭觉县城里，相距只有几百米，但在民中校长赵三曲看来，两个学校的距离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省重点———昭觉中学的校长张德强坦言，昭中相对来说是昭觉县最好的学校。一个细节可以说明昭中在当地人心中的位置，四川大学研究生支教团成员康凯给东方红小学一年级学生上课时，问孩子们大学在哪里，有孩子回答“在昭中”。

　　地上的民中望着天上的昭中

　　民中的教学楼建于上世纪80年代，楼里墙面已经剥落，教室里的桌椅显然用了多年，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走进民中的男生宿舍楼，里面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没有玻璃，天气冷了，学校没有钱，只好在每个窗户上糊一张塑料膜，于是，整个楼都不能通风。

　　民中没有开水房，学生们都已习惯了喝生水。不管多冷的天，女孩子们洗头也是用凉水。

　　在昭中，2002年建成的教学楼比民中要明亮得多，每个教室都挂着窗帘，桌椅是新的。昭中有一个近4000平方米的操场，据说，前不久昭觉彝族服饰文化节开幕式就是在这个操场上举行的。

　　这只是记者看到的差别，去年12月才从昭中调到民中任校长的赵三曲，感受到的差别就更多了。

　　两个学校都是完全中学，昭中现有2098名学生，民中只有700多名学生，规模还没有县城里两所重点小学大。昭中的学生不少是“机关里的娃娃”，而民中学生全部来自农村。

　　昭中的实验设施相对齐全；民中几乎没有什么实验仪器，王万成说自己上物理课只能讲实验。

　　昭中新近购买了60台电脑，建立了多媒体教室，部分优秀学生可以接受成都七中的远程教育。民中的电脑是赵三曲去年上任时带来的昭中淘汰的旧电脑，能用的只有20多台，现在只给初一和高一的学生开设电脑课。

　　虽然教师工资都是由国家财政统一发放，可赵三曲说，两个学校老师之间的收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昭中能给老师发得起课时津贴、补课费，可民中发不起。赵三曲在昭中的职务是政教处主任，现在当了校长，收入每学期反倒降了至少4000元。

　　天上的昭中说：我们和外面的学校有50年的差距

　　比较了民中和昭中的差距之后，民中校长赵三曲说了这样一句话：“昭中和我们比起来是好多了，但和外面的学校比，它也有它的苦。”

　　在昭中任教时，赵三曲曾和张德强一起去德阳、绵阳等地考察，回来后，他对张校长说，我们以后还是别出去了，出去回来更难受。

　　张德强也难受，“我们学校只赶得上成都平原上的乡镇中学。”张德强说，“代表昭觉县最高教育水平的昭中和眉山、乐山等地学校的差距是50年，和成都平原的学校差距有80年。而且这种差距是成倍扩大的，照这样下去，每过10年，就有20年的差距。”

　　昭中老师说，我们和大城市那些花上亿元建设的示范性高中那才叫天壤之别。

　　在昭觉，张德强享受正县级待遇，一年的收入不到2．5万元，可据他了解，在省内比较发达的地区，重点中学校长的年收入是12万元～14万元。“远了不说，在自治州首府所在地西昌，只要是城里学校的老师，收入至少是我们学校老师的一倍”。

　　外面中学老师的学历至少都是本科，还有不少研究生，可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昭中就很少再有本科生进来。

　　现在张德强对于该不该带老师们外出考察很矛盾，不让老师们出去开阔视野，老师们会固步自封，影响学校长远发展；可带出去的负面影响太大了。他曾经带老师到德阳、眉山等地参观，结果老师们回来后要么很自卑，很消沉，觉得自己怎么赶也赶不上；要么就萌生去意。

　　民中的老师往昭中流 昭中的老师往县外流

　　老师走了，一门课就开不起来，这种事在民中时有发生，有时候甚至一门课一个学期都没有老师。

　　民中老师的去向一般都是昭中。赵三曲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民中就是被昭中挖垮的。”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从民中去昭中的老师至少有20人，平均每年有两三个。

　　就连昭中的校长张德强和一位副校长以前也是民中的老师，赵三曲自嘲自己是“这么多年来惟一一个被下放的人。”今年，又有两个老师提出调到昭中，被赵三曲强行阻止了，他知道，“那两个老师一定很恨我”。

　　原来的老师走了，可新师资的补充却没那么快。赵三曲说，县里每年给昭中四五个进人指标，可以招录大中专应届毕业生，但民中享受不到这样的政策。民中缺老师了，就只能通过教育局从下面各乡区学校抽调，主要是小学老师。“好老师走了，学校的教学质量就下降了，社会声誉就不好了，招生就越来越困难，民中就陷入恶性循环。”赵三曲说。

　　师资问题不光让赵三曲苦恼，也同样困扰着昭中校长张德强。

　　虽然县里每年给四五个进人指标，可昭中的师资还是处于短缺状态，这一方面是因为学校规模在扩大，一方面是因为已有的老师也在不断地往外走。今年，昭中又有两位老师去了西昌。

　　9月30日，昭中一名高一英语教师突然通知张德强，说他10月8日就要去西昌二中任教，张德强措手不及。据说，这位老师是9月参加了西昌市的一次公开招考考上的，这次公开招考让凉山州不少县级中学怨声载道，有的校长甚至开始骂娘。“对学校影响太大了，在一个学期中途公开招考，把学校所有的教学计划都打乱了。”张德强说。

　　张德强介绍，“这几年，挖人是在全国教育界普遍流行的游戏规则”，农村的往县城走，县城的往市里走，市里往省会走，西部的往东部走。

　　每年6月份，张德强就开始观察各位老师的脸色，看有没有人有走的意思，因为暑假一般是师资流失高峰。

　　记者从侧面了解到，今年，昭中的高考成绩并不好，没有人考上一本。

　　有能力的父母都把孩子送到县外读书

　　在凉山州东5县，昭觉中学都是最好的学校，尽管如此，县城里还是有不少家长将子女送到西昌、南充等地上中学。张德强估计，全县每年都有至少100个学生到外面读初中，“现在家长都希望孩子接受优质教育，可艰苦的地方，师资力量肯定不行，外面的学校不仅师资好，而且文明程度高，大环境好。”

　　东方红小学的徐校长就把孩子送到南充一所公办民助的寄宿学校上学，一年光学费就9000元，基本要花掉他一年全部的工资。“负担很重，但没办法，我们这里中学的师资还是不行。”徐校长说。

　　有意思的是，昭觉县城里有能力的父母都把孩子往县外送，而昭觉农村有能力的父母，主要是乡村干部都把孩子送到县城上小学，还专门在县城租房，由母亲来陪读。在东方红小学，记者发现很多孩子明显来自农村，因为县城小学无论是办学条件还是师资都比乡村小学强百倍。

　　对于昭觉的师资和生源往县外流，张德强和赵三曲都很无奈，说这是全国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市场调节的结果，硬拦是拦不住的”。

　　张德强说，过去在计划经济时代，我们和大城市学校的差距没那么大，现在差距越来越大，“如今，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穷的地方，办学越艰难”。赵三曲说，“挖来挖去，最终垮掉的就是我们这些最下面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