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逍遥津淇篁，上世纪20年代出生，退休教师，有多篇杂文发表。应本刊之约“迎考”1982年高考作文题。

　　看到这个题目，自然想到范仲淹。

　　范仲淹，北宋名臣，才高志远，平生所遗诸多名篇佳句美不胜收，尤其是那句光芒夺目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脍炙人口。

　　何等的襟怀，崇高的人格。我丝毫不怀疑他这两句话是绝对真诚地出于肺腑。然而今天如果谁还这样说，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在唱高调，要么就是太迂腐。当然，如果是焦裕禄、孔繁森这样说，还可以被人相信。可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我们的古人留下了许多很好的话，例如，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多么好的话；可现在倒是虐待父母，遗弃子女的新闻屡见不鲜。

　　心理学有个术语叫做“双重人格”，意思是人身上可能同时具备善与恶两种人格，时而不由自主地交替显现。然而我认为当代的大贪官们大多不能以此来解释之。例如成克杰在反腐大会上告诫干部：“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干什么？”的激情演说；脚穿解放鞋、肩背绿挎包，赢得“挎包局长”美誉的陕西省宝鸡市原公安局长范太民；再如原江苏省交通厅长章俊元在厅里立下的新规矩：处级以上干部每年都由他带队到监狱里接受一次警示教育，等等。尽管他们个个都表演真切、浓墨重彩，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贪官们用于蒙蔽组织和群众的掩耳盗铃举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们只有一种“人格”，那就是自私贪婪，丧尽天良。

　　人们大概还不曾忘记，也不该忘记：大礼堂失了火，主事者大叫：“同学们不要动，让领导们先走！”。结果死伤了好多孩子。这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吗？天天公款喝酒跳舞，这就是“后天下之乐而乐”吗？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甚至反其道而行之，这人们早已习惯，视为正常了。人们嘴里说的，笔下写的，心里想的，竟然彼此风马牛互不相及，而且普遍认为这已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因而如果一旦有谁竟把心里想的径直说出来或者写下来，就可能引起众人的大惊小怪，甚或掀起轩然大波来。十七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杂文叫做《吃苦辨》，文末我写道：“我总怀疑喜欢鼓吹吃苦是美德的未必是吃苦的人们，而是不在吃苦的，甚或从别人吃苦中捞到‘幸福’的人。”文章发表后竟招来一些抨击，连累编辑也觉得尴尬。而且这抨击还并非来自官方，而是来自读者。他们认为我是在亵渎吃苦之美德、吃苦之伟大。这样的大道理，又怎容驳得？

　　问题在于人们经过了长年累月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说话、写东西，甚至思考都只按照“应当”怎样说、怎样写和怎样想，至于现实如何、实际如何、事实如何，却根本不重要，用不着去管它。因而孩子们从小就被训练成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手下写着言不由衷的字，而且认定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也必须是这个样子的。

　　当代思想家，前年卸任的原捷克总统哈维尔在他当年的就职演说——《人民，你们的政府还给你们了》中说：“当前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生活在道德沦丧的环境中，我们都是道德上的病人。我们已学会不相信任何东西，不再关心别人而只顾自己——我针对的是我们所有的人，因为我们全都已经习惯了，适应了这个制度，接受了这个制度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从而成全了它的运行。”他问：怎样才能打破这种出于恐惧而凭借谎言生活的现实？并给出了答案：“在真实中生活”，或曰“在真理中生活”，西方文字就是ＬＩＶＩＮＧＩＮＴＲＵＴＨ！

　　我忽然发现扯远了，一篇作文在高考中所占的分数比重很大，直接关系到录取与否。照我这样写法，算不算离题呢？可是，古人云：言为心声。再好的话如果并非出自心声，那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来源：逍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