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是高山的血液,是生物多样性的顶端。血液流干,高山也就失去了生命,高山下的居民和居住在低地的居民一样,将失去最后的家园。
“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罗日格西已经说不清多少次带队攀登雪宝顶了,作为冰川消融的见证者,他发现,近年来,雪宝顶上的冰川面积越来越小,越来越薄。
雪宝顶过去的雪线在海拔4700米左右,但目前已经退缩到海拔5200米左右。位于海拔5100米山脊上的C1营地,过去常年积雪,如今已变成了碎石坡。
7月29日下午13时许,在坐了15个小时的汽车和4个小时的徒步攀登之后,5名登山者与国内外13所高校的23名大学生,还有《第一财经日报》的记者,终于赶到了雪宝顶大本营。
由中华环保基金会、绿色江河举办的“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青年应对气候变化之未来”论坛于次日在四川省松潘县雪宝顶登山大本营召开,这是一次世界最高海拔的有关应对气候变化的对话:从海拔4200米的岷山主峰雪宝顶大本营,到海拔5588米的雪山之巅,大家通过对讲机共同探讨应对气候变化之策。
这也是一次用鲜血印证冰川消融事实的艰难攀登:由于气候变暖、冰川退缩,雪宝顶上的岩冰已变得非常松脆、湿滑,高山协作三郎罗尔日在下撤途中意外滑坠约70米,腰肌严重扭伤,右手食指骨折。
艰难的攀登
通向顶峰的山脊被登山者称为“骆驼背”,最高处垂直落差约7米,两侧皆为陡峻的崖壁,需要搭保护绳才能攀登。
“和过去相比,‘骆驼背’更加难走了。”罗日格西说,冰川加速消融后,“骆驼背”变得非常陡。
30日凌晨5时50分,记者正钻在睡袋里,只听见“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策划人、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会长杨欣通过对讲机与罗日格西对话。罗日格西告诉杨欣,登山队5时30分就已经出发了,但由于路面结霜湿滑,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估计登顶时间在三个半小时以后。
7时08分,罗日格西报告说,已经到达海拔5300米处,周围的风景非常漂亮,队员们正在换冰爪。这意味着,今年雪宝顶的雪线已经退缩到了海拔5300米。但此时,记者通过望远镜观察,在登山队员们的前进路线上,仍有大量的岩石区域。
前方的路正是“骆驼背”,由于路面非常滑,100多米的攀登路线花了大约两个多小时。
上午10时许,包括罗日格西在内的5名登山者终于成功登顶。
这是记者第一次亲眼见到藏区苯波教七大神山之一、被藏族同胞称为“夏尔冬日”(东方的海螺山)的雪宝顶。
此时的雪宝顶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洁白纯净。与记者多次见到的珠穆朗玛峰不同,雪宝顶上的冰川面积并不大,冰川下部已成块成块地断裂,山腰和山脚多是碎石坡。站在大本营,肉眼就可以看到雪山之巅裸露的黑褐色岩石。
登顶之后10分钟,大家开始下撤。20分钟后,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高山协作三郎罗尔日脚下的冰突然断裂,整个人沿着陡峻的冰岩迅速下坠。三郎罗尔日的整个身体不停地在冰层和岩石上摩擦、撞击,滑坠约70米后,被保护绳拉住,但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岩壁上。
“干了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三郎罗尔日也曾多次攀登雪宝顶,最多一年要上4~5次。他告诉记者,主要是冰太薄了,而且在顶峰已经出现了大 量的冰裂隙。三郎罗尔日喜欢把那些薄冰称作“蓝冰”,他说:“现在顶峰上的蓝冰越来越多了。只有白冰(结实的冰川)才好攀登。”
在滑坠过程中,三郎罗尔日的腰肌严重扭伤,右手食指骨折。
“我估计要不了十年,攀登雪宝顶就不用冰爪了。”罗日格西说,一旦冰川下的岩石裸露出来,或是出现大量的冰裂隙,冰川融化的速度就非常快,而这也将加剧攀登的危险。
雪山间的对话
“青年应对气候变化之未来”论坛是“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的第三站。此前,“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先后组织冰川学家、科考志愿者等开展了第一站长江源冰川考察和第二站雀儿山生态系统调查。
杨欣告诉记者,第三站的最大特色就是经过招募选拔,2名大学生和3名高山协作在论坛期间登上雪宝顶,通过对讲机与在大本营的其他同学展开对话。
2名登顶的学生分别是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学生杨高歌、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生向天宇。其余的学生分别来自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天津大学、深圳大学、西南政 法大学、成都信息工程学院、西南民族大学、武汉大学等。另外2位特殊的学生则是来自在雪宝顶脚下长大的中央民族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桑杰,以及来自美国明尼苏 达州卡尔顿学院的学生杰克(Jake Keznick)。
30日上午8时,学生们在大本营席地而坐,面朝雪山和冰川,论坛正式开始。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梁静恩、姚晗两位同学率先发言。“我们昨天到了雪宝顶脚下的纳咪村,见证了那里从冰川流下来的水是多么的纯净。我们想到了珠江 水,对此,我们感到强烈的反差。”梁静恩说,她从小就在珠江边长大,亲眼见证了洁净的江水逐渐变得混浊,人们不敢取水,再到敬而远之。
“我们的生活质量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姚晗问在场的同学们。
西南政法大学的学生文丹原来并不理解什么叫“水质性缺水”。“河里那么多水,怎么还会缺水呢?”后来她意识到,正是人们的一些不环保的行为,特别是大量沿江、沿河企业无节制地向江河排放污水,使江河水严重污染,无法取用,甚至连农业灌溉都不行。
9时整,对讲机里传来了正在攀登雪宝顶的杨高歌的声音,“从纳咪村到大本营,我们在徒步过来时,看到了沿途的小桥流水,看到了丰美的草地和多种多样的高山植被,而这一切都是冰川之水养育的。”
“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冰川消融尽了,河道干枯了,那些生命该如何生存?要是冰川退缩了,白雪不再有了,雪宝顶成了‘雪秃顶’,登山的魅力还有吗?”杨高歌喘着粗气不停地发问。
“每年我都要上雪宝顶一两次,但是每次都发现之前路过的冰川退后了很多。”桑杰不解地问在场的学生们,像纳咪村这样的雪宝顶脚下的村民,是不是对于气候变化、对于冰川消融就束手无策了。
其实也不是。记者在采访桑杰父亲克波牙时,他就告诉记者,纳咪村的村民们非常爱护环境。多年来,纳咪村的村民们只砍树枝和被落石压断的树木,成活的树木是不许砍伐的。各家各户的垃圾也不会往河沟里倒,而是在分类后,把那些无法降解的东西拿到院外焚烧。
尽管村民们所做的这一切无法改变气候变暖的进程,但至少没有加剧当地生态环境的恶化。
向天宇在登顶时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砸晕了。醒来后,他通过对讲机对同学们说,冰川是高山的血液,是生物多样性的顶端。血液流干,高山也就失去了生命,高山下的居民和居住在低地的居民一样,将失去最后的家园。
消融的长江冰川
冰川是气候变化最重要的标志,是研究全球气候变化最重要的“标本”,在气候变暖的进程中只有冰川可以在短期内显示直观的“数据”。
“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第一站长江源冰川考察就发现,长江支流尕尔曲的源头岗加曲巴冰川在1969至2007年间,最大表面冰体退缩距离超过 4000米,平均退缩距离超过2800米;长江正源沱沱河的源头姜古迪如冰川(分为南北两支),在1969年到2010年间,姜古迪如北支冰川退缩长度超 过700米,姜古迪如南支冰川退缩长度超过1200米。
青藏高原被誉为地球“第三极”,分布着地球上最大面积的山谷冰川,冰川融水一直是长江、黄河等中国最主要河流的源头,也是东南亚、南亚国家最重要的水源地,也被称作“亚洲水塔”。
多年来,杨欣一直关注长江冰川的消融问题。他对记者说:“在近30年间,长江源主要冰川退缩距离已经超过了600米。”
长江是世界上拥有冰川数量最多的大河,气候变化带来的冰川消融不仅影响到长江的水源补给,也对当地自然环境、生物多样性和原住民生计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2005~2009年,绿色江河曾与中科院寒区旱区研究所的科学家合作,实施了“长江源冰川退缩监测”项目。根据5年持续调查、监测的数据,结合多 方资料综合分析,得出的基本判断是:受气候暖化影响,冰川消融会影响长江上游地区的生物多样性,甚至造成生物多样性丧失,长江源头高海拔地区的居民,面临 冰川消失带来的系列生态问题,很可能逐渐沦为生态难民。
雪宝顶的冰川对于纳咪村,对于周边的环境究竟有多么重要?冰川学家、中科院成都山地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张文敬分析,雪宝顶的冰川属于海洋型冰川,这 一冰川的最大特点是冰温在零度。夏天,冰川可以起到降低局部地区温度的作用;冬天,在气温零下十几度时,冰川可以将自身的热量传递出来,起到升温的作用。
冰川消融,受影响最大的显然是当地的居民。中央民族大学人类学博士刘源曾长期在三江源地区考察,她告诉记者,由于长期以来生存环境的适应,藏民族习 惯了冰川雪山、溪流草原环境中的生活。但随着人口增长、气温升高双重叠加影响,长江源区的生态环境逐渐恶化,草场退化,牧民们生产生活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植物学家、四川大学教授唐亚曾经在联合国山地中心担任项目首席科学家,并长期从事青藏高原及其西南地区植物研究。他告诉记者,降水丰富、气温偏低的 年份,降水以冰川的形式被储存在高山;降水减少、气温偏高的年份,有更多的冰川融化,提供更多的融水。冰川是一个调剂水量的固体水库,有冰川的地方更能应 对大旱。
不过,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长江源冰川退化已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人们所能做的就是如何适应。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此前公布的一份《长江流域气候变化脆弱性与适应性研究》称,随着气候变暖,长江源区冰川将继续退缩,冻土消融加快, 短期内有利于水资源的增加。但从长期看来,将会严重减少上游水资源的供应,使源区生态系统向旱化和沙化方向发展。长江源区的冰川面积到2060年将比 1970 年减少11.6%,同期径流将增加28.5%,零平衡线将上升50米左右。
而专家们的建议则是在适应方面,尽可能加强流域内基础设施建设,提高经济发展水平,提升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建设。在气候变化主导区以保护冻土和生物多样性为主,减少人类活动干扰。
拯救冰川之“难”
杨欣曾被中宣部、国家环境保护部等七部委评为“2006绿色中国年度人物”。他设计的“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一共分为6站。
除了已经完成的3站外,还包括第四站,计划在今年9月间,邀请国内外企业家在高山协作的帮助下,攀登位于云南香格里拉的哈巴雪山,跟随冰川学家进行冰川考察,跟随植物学家开展植物考察。最后,参与者汇集在哈巴雪山下,共同参与“企业社会责任在高处”论坛。
第五站则是在10月份举办“中国媒体在行动”考察活动,由北京、上海、广东、四川等4个地区的媒体代表分别组队,在冰川学家和植物学家的带领下,分4条线路穿越贡嘎山下的冰川地带,通过媒体报道气候变暖大背景下的冰川与环境变化。
第六站是11月在四姑娘山举行“自然之声音乐会”。杨欣对记者说:“从雪山、冰川、森林里传出的天籁之声将唤起人们向往自然、关注环境的本能,会影响更多的人加入到低碳生活的行列中来。”
“演奏者会面对冰川进行演奏。”杨欣的设想是,在雪山、冰川、森林环绕中,一个孩子或几个,甚至几十个孩子(音乐家或音乐爱好者),面对雪山、冰川、金色的森林演奏和谐的自然之声,向自然倾诉。
不过,设计归设计。8月1日傍晚,在松潘县城的一家路边小饭馆里,杨欣无奈地对记者说:“后3站活动可能搞不下去了。”在没有多少资金赞助的情况下,前3站活动已经花去了杨欣大部分积蓄。“实在不行的话,后3个活动就拖到以后再搞。”他说。
记者了解到,多年来,杨欣一直以出书、义卖书的独特方式筹集资金。
上世纪末,可可西里每年有数万只藏羚羊被盗杀。1997年,绿色江河义卖《长江魂》,招募志愿者,在可可西里建立了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之后,杨欣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TNC)、关键生态基金(CEPF)、美国慈善家乔斯福的共同资助下出版了《中国长江》图册,他拿着这些图册让企业购买,企业购买后自行或者由绿色江河转赠给指定学校的图书馆。
杨欣计划再筹资建立中国民间第二个自然环境保护站——雀儿山自然保护站,以监测冰川退缩和植被变化,帮助高海拔地区的居民应对气候变化。
相关:“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
2010年,中华环保基金会、绿色江河、中国登山协会等组织、机构及包括《第一财经日报》在内的有关媒体联合推出“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计 划在长江冰川分布的长江源、雀儿山、雪宝顶、哈巴雪山、贡嘎雪山、四姑娘山等6个重点区域,通过登山、科考、穿越、论坛、音乐会等具体亲近雪山的活动,最 大范围展示长江冰川的昨天、今天和将来,以此推进冰川的科学考察、民间的环保参与和大众媒体的关注,提醒公众关注长江生态环境的变化,呼吁公众从我做起, 从身边做起,以自己低碳行动参与应对气候变化、减缓气候变暖的进程,为地球、为人类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留住更多的冰川、雪山。
“雪山论未来之世界”
“雪山论未来之世界”是“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的系列项目之一,为整个项目的第三站。论坛邀请国内外13所高校的23名学生代表,在雪宝顶登 山大本营举办“青年与应对气候变化之未来”论坛,呼吁青年对未来气候变化有所担当。论坛随时连接登山进展情况,并与登顶队员在顶峰互动。论坛期间,冰川学 家、生态旅游专业人士、论坛代表联合考察雪宝顶周边的冰川以及冰川消融对当地生物多样性、居民生产、生活等方面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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