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和平的大连十日

　　“消防员之死”已经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一个象征，很多人或许并没有看到绿色和平的担忧和主张，却记住了这一组震撼人心的照片。

　　文｜CBN记者 王娜 刘荻

　　图｜江河

　　钟峪是在7月17日早上看到大连漏油的新闻的。作为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的一位资深行动统筹，她几乎跑遍了全中国各处危险的地方，也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灾难，但这次的消息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去过大连新港，她知道在那里发生的爆炸和燃烧意味着什么—距离事发地点不远，即将竣工一家中国最大的二甲苯厂，一旦这家化工厂发生险情，“一百公里内都将夷为平地”。

　　那不止是灾难，而将是毁灭。

　　第二天，她放下江西的勘察工作返回北京。下午，在位于北京东城区的绿色和平办公室里，绿色和平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一群与钟峪一样忧心忡忡的年轻人决定，立刻停下绿色和平手头全部的工作，全力投入到大连事件中。

　　绿色和平的“突发环境事件快速反应机制”第三次启动了。该机制在中国第一次启动，是2008年汶川地震时对危险化学物品进行排查，第二次则针对2010年上半年中国西南部的旱情。

　　7月20日上午10时，钟峪和另外一位同事带着口罩、手套等防护用具飞抵大连，他们还邀请了自由摄影师江河(笔名)帮助拍摄受污情况的图片，江河先他们一日到达事发地—三人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第一批外地NGO工作者。

　　按照绿色和平的工作流程，三人小组首先对险情进行了勘察。钟峪和同事从新港码头沿着海岸线勘察石油泄漏对周边环境的影响，江河负责拍摄照片。在大连湾145公里的海岸线上，有2个自然保护区、9个水产养殖场、6个旅游景点和7处一类环境功能区。中国海监船截至7月19日13时30分的监视结果显示，受污染海域约430平方公里，其中重度污染海域约12平方公里，一般污染海域约52平方公里。

　　当天，火患已经基本解除，绿色和平在其网站上发出第一条针对漏油事件的呼吁：我们越来越意识到把经济发展建立在污染的化石燃料基础上是不可持续的。要从根本上摆脱这类事故对于环境和安全的影响，我们必须立刻从改革能源结构入手，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和提高能源使用效率，逐步摆脱对于诸如石油、煤炭等化石燃料的过度依赖。

　　因为一个意外事件，绿色和平第一天的行动就吸引了大量的目光—这一天，江河拍摄到了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战士张良在清理水泵时，失去重心挣扎着沉入海底的镜头。这一组“消防员之死”的图片随后被在网上广为转发，更多人开始由此关注到大连污染情况的严重与残酷。

　　之后两天，钟峪和同事开始把勘察重点放在大连的旅游、养殖业上。在7月22日发出的呼吁中，绿色和平公开了多个具体案例—包括对距离事发地点17公里的大连泊石湾海滨浴场的小店主、对距离石油泄漏地点35公里的金石滩国家旅游中心养殖户的访谈，以及江河拍摄的距漏油事故现场1000米左右的国泰(音)水产养殖场被污染的图片。

　　7月23日，“快速机制”进入第五天。钟峪发现了一个新的紧急情况：无论是清理油污的过程，还是周边养殖与旅游行业的协调，都存在极大的健康隐患。那些前两天还满是油污的海滨浴场，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外营业了。而那些捞油的渔民、当地公安、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一个人身着化学防护服(手套、连体服、靴子和面罩)，他们赤手空拳地暴露在被污染过的环境下，许多渔民浑身被厚重的油污覆盖—相比之下，穿着防护服的钟峪和同事更像一群异类。

　　这一天，绿色和平紧急发布了第三条呼吁：呼吁政府派遣最专业的人员并配备最专业的防护设施来安全有效地参与到油污清理工作中；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在旅游景点设置醒目的标识，提醒游客一定要远离遭受污染的海域，保护自己的健康。

　　接下来两天，绿色和平不再只是呼吁而已。钟峪将这几天在大连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北京办公室，她希望再派几名同事来大连支援接下来这些更重要的工作。7月24日凌晨4点，绿色和平又有4人飞抵大连，他们带来了30块“油污未净，请勿下水！”的警示牌。当天，大家带着警示牌来到泊石湾、金石滩和棒棰岛，希望醒目的牌子能提醒游客注意。一位游客从旁边经过，他看到警示牌上的字后说，你们昨天就应该来了，你看我今天穿的是运动鞋，昨天赤脚在海边走，今天浑身都痒。

　　但在棒棰岛竖警示牌时，一名浴场的工作人员冲了过来，他质问道：“你们在干嘛！”钟峪举起为了埋住警示牌正在挖沙子的双手给这个驱逐者看，手套上沾满了油污，但对方并不理会这些。钟峪和同事被赶出了浴场，站在岸边的停车场上，能看见保安们正在撤走他们刚刚竖好的警示牌。

　　与竖警示牌同时进行的，还有免费分发防护口罩的工作。7月24日早晨7点，钟峪在淘宝网上找到了大连一家卖活性炭口罩的店，她对店主说自己马上就需要用300只口罩，并说明了这批口罩的用途是送给清污渔民的，问是否能给送货，她会支付打车费。可店主拒绝了。9点，钟峪打车取来了这300只口罩，它们每只15元。

　　为了最快速度地清理泄漏的原油，大连市政府发动当地渔民，300元一桶回收油污的政策让渔民们蜂拥而至，他们本来的生意全部停下，一家几口一条船上轮流捞油，工具是勺子、塑料桶甚至筷子。后来，他们发现这些都不如一双勤快的双手效率高，于是渔民开始挥舞起沾满油污的双手。

　　在金湾桥下，钟峪和同事们举着“清理油污，请戴口罩”的牌子流动分发。有些渔民不想戴口罩，因为“太热太闷了。”但钟峪告诉他们原油是有毒的，戴上口罩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主动找他们要口罩，这些人中，有渔民，还有其他现场工作人员。“说服工作并不难，他们之前只是不知道这些危害。”

　　这300只口罩远远不够，但对钟峪和她的同事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体验—相比那些常常被漠视的宣传和呼吁，这一刻她们能切实感到自己被需要。

　　7月25日又分发了一天口罩后，钟峪拨通了大连环保部门的电话，她希望对方能做一些竖警示牌和发放防护用具的工作。之后，她又给当地的NGO组织蔚然大连打了电话，离开大连之前，钟峪把未用完的警示牌留给了他们。

　　7月26日，接替钟峪等人的绿色和平第二批工作人员Hans Xu发现，在三山岛海区，石油泄漏已经严重污染了这里的海鸟栖息地，而这里的清理工作还尚未展开。

　　当天，绿色和平发出了一条新的呼吁：要求国家安监总局认定的本事件的相关责任方尽快采取行动，将清污工作尽快结束，出台赔偿计划，并作出长远的生态恢复路线图。

　　之后几天里，又有两人加入到绿色和平大连漏油事件的勘察工作中来。这其中，有一人是他们从阿拉斯加邀请到实地考察的教授Richard Steiner，他曾经亲自参与评估了埃克森瓦尔迪兹1989年阿拉斯加威廉王子湾石油泄漏事故，目前仍然在持续的墨西哥湾BP漏油事件。“按照我们比较粗略的计算，这次大连湾已经打捞上来6万吨左右的油污，这种有效性让人惊讶，是2万多名参与打捞油污的渔民用稻草和双手创造的一个奇迹。”Richard Steiner说。

　　7月30日，绿色和平在经过整整10天的大连漏油事件现场调查后，对本次漏油事件的油污清理工作和可能的环境影响作出分析，称本次清理工作及时有效，但在预防措施和防护方面存在较大问题。并在新闻稿中发布了Richard Steiner的分析。

　　6万吨，作为绿色和平组织勘察的最终结果之一，与早前市民们最初告知的1500吨泄漏原油数据，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政府公布了1500吨的数字之后，泄漏仍持续了6天，直到7月22日排污口被基本堵死。因此实际的漏油量要远大于1500吨。”绿色和平气候与能源项目经理杨爱伦说，“掌握具体的实际情况对于接下来的清理以及善后工作非常重要，真实透明的信息是日后更大范围的反思和评估的关键。”

　　在网上，那组“消防员之死”的照片经过广泛传播后已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一个象征，很多人或许并没有看到绿色和平的担忧和主张，却深深记住了这些震撼人心的照片。

　　摄影师江河说，到达大连的第二天(7月20日)清晨4点多他走出旅馆去海边拍照，近4个小时之后来到了苇塘，拍摄被浮游覆盖的海面和停泊的渔船。当他发现四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两个人下到了海水中，他本能地举起了相机，8点25分他拍下了这组珍贵照片中的第一张。5分钟后危险发生了。再过58秒，黑色的石油吞噬了25岁的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