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时间的挥手 最持久的微笑
从8月8日到8月18日,大多数铁路的施工车辆按要求的时间段停止运行了,但青藏公路的其他车辆还在继续,作为民间的保护站我们没有执法权,不能象警察一样强行让车停下,但又不能眼看着藏羚羊的迁徙受阻。拦车,为了藏羚羊,愿意用我们的精神去感动司机,同时这不光是给藏羚羊让道的问题,也是一个对待动物的态度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很直接的协调动物和人的关系的机会,也是一个环境教育的好机会。所有志愿者都发出一致的呼吁,包括两批前后来自广州的大学生志愿者。
凌晨四点,还是满天繁星时,我们的志愿者队伍便顶着寒风出发了,要在日出前赶到离保护站三、四十公里外楚玛尔河畔,在藏羚羊迁徙通道两端拦一个小时的车。我们打着“绿色江河”旗子和广州大学生志愿者的队旗在晨曦中向着来车挥手,车停后马上跑上去微笑着对每一位司机说“我们是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志愿者,前面的藏羚羊要过公路,你能把车停下等一小时(或几十分钟)吗?藏羚羊将祝你一路平安。”随即送给司机一个带有两个中国结的藏羚羊平安符,一张动物的不干胶贴画,这是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捐助我们的钱做的。或许是我们的诚恳和热情,也或许是我们别致的平安符和动物贴画,也或许两者皆是,打动了平时没有遇见过这场面的司机。几乎所有的司机都接纳我们的请求和宣传品,有的司机知道我们都是志愿者时,还关切地问我们要不要到车上避避早晨的寒风,也有的竟然请求立即加入志愿者的行列。。。。。司机的反应使得我们最初的在国道上打扰和影响运输的担心和内疚也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带着被理解的激动,不断地在寒风中招手,跑向一辆又一辆停下的汽车。7点半,要求停车的时间过了,我们站在前面,向缓缓开动的几十、上百的车辆微笑着挥手,心中默念着“谢谢你们,藏羚羊祝你们平安!”,同样地,司机们也微笑着向我们挥手告别,车很多,挥手的时间很长,这是我最长时间的挥手和和最长久的微笑,当每天送走最后一辆车时我的眼里早已经含满了泪。藏羚羊阿,有那么多最普通的人都在关注你、帮助你,你会平安过公路吗?
停车期间,我用望远镜仔细搜寻羚羊,希望能看到浩浩荡荡、毫无顾虑过公路的场面,但最后这样的场景没有出现,毕竟我的视线范围没有那么宽广。为了保证藏羚羊受到的干扰性最小,我们也远离羊群。当车又重新恢复通行后,我沿着公路的两边寻找羚羊的脚印,如果在公路两边出现的新鲜的脚印就可以知道羚羊跨过了公路。走了几公里后,我终于发现一段路基上有大量的新鲜羚羊脚印,一排排地,有大有小,也有些乱,向前走的和向后的都有,跨过公路后的另一侧却都是一个方向的新鲜印迹,藏羚羊过去了,过去了。欣喜的泪水也已流淌许久。我相信我们建议的措施会给藏羚羊的迁徙提供最大的可能性的,这也是目前我们能作的最大的努力了。
拦车我们只坚持了七天,我们再没有人力了,大学生志愿者走了。汽车也罢工了,人也累垮了。
无奈的日子
七天,在藏羚羊一个多月的迁徙时间里或许太短了,或许它们才开始适应我们为它们设置的短时的“绿色通道”又得自谋出路。纵然是在拦车的日子里,我还是常常遇上了羊群在过公路时被一些汽车冲散的场面,更不用说在其余的日子里了。每天观察藏羚羊的时间是我最揪心的时刻,留下许多久久挥之不去的场景:向路基冲刺了三十八次还未敢踏上路基的羊群最后发疯似的在路基旁来回跑动,然后不甘地移向别处,或许去寻找胆大的羊群,或许是去寻找另一个地点的另一个机会;跨过公路的母羚羊不顾一切地又重新返回去寻找它们的孩子,小羊看到回来的母亲,竟然是跌跌撞撞地跑向妈妈,立马钻到母亲的肚子下面,忙乱地寻找乳头,只有吸允着乳汁才感受到母亲传递给它的抚慰?鼓足最大勇气跨上路基的小羚羊如走钢丝般跨越公路时遇上疾驶过来的车的惊慌失措的表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似乎腿都软了,而它的妈妈却在路的那边焦急的守望着,爱莫能助的无奈啊;爬上路基站在公路边的母羚羊急切的等着路基下的孩子积聚勇气爬上来,远处有车疾驶来了,此时,妈妈恨不得长出一只手将孩子一把拉上来;那些跨过了公路的羚羊久久在路边徘徊不走,等待着公路另一侧的同胞兄弟姐妹,不断地翘首向对面看着,不知是在对同伴进行鼓励还是期待……,在所观察到的过公路的藏羚羊群中,没有一群是完整跨过公路的。看着那些对跨越公路绝望的藏羚羊慢慢在我已模糊的视线中远去时,留下对公路的忧伤回望,使我近乎心碎。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为干扰会不会给藏羚羊造成巨大的影响和不可挽回的损失,比如,势必会加长藏羚羊迁徙的时间和部分的滞留,而藏羚羊的过于集中是否会出现食物的短缺?迁徙期间母羊和公羊是分群的,而迁徙被阻断,会不会影响它们的交配和繁殖?它们和其它的食草动物之间会不会有不利双方关系的影响?会不会影响草场的良性发育?会不会打断某种“平衡”?……迁徙是它们经长期演化而形成的习性,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确切地知道原因,但至少这是对这个物种的延续和发展是有利的,是一种需要,是自然规律。而事实上它们也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了对人为干扰的最大程度的调整和适应,经过保护站一年多来的调查发现,在人类活动频繁区域,藏羚羊已很少再有活动,更不用说迁徙了,工程施工放的炮就足以把藏羚羊轰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公路沿线的视线内,而我这段时间调查得出的迁徙通道中最重要的点,实际上也是一个前方铁路施工工地被山坡阻挡的一条宽不过三公里的山凹,实际上它们越过公路后还是要再跨山坡后面的铁路施工路基的,只是在公路和铁路之间给他们留下一个缓冲的地带。
去年的调查报告中记录藏羚羊过公路的时间不到一个月,而今年远远超出了一个月,太多的藏羚羊争过“独木桥”。一些报纸报道藏羚羊多了,真是藏羚羊多了吗?
被惊扰的保护区
藏羚羊是国家保护动物,打藏羚羊是要坐牢的,在青藏公路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有一些人,包括来往的游人、旅客,青藏铁路、公路的建设者,特别是民工,出于对大群或珍惜野生动物的好奇,总会不由自主地走进保护区,走近野生动物,不为别的,只是想近距离看上一眼。但他们不知道,走下公路路基就进入了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时严重地干扰了野生动物的活动。我们不只一次的把这些好奇的人从保护区中叫出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一天早上我正在500米外观察藏羚羊过公路的过程,这是我所记录到的最大的一个群体,有七百多只,它们缓缓地边吃草边向公路靠近,然后自然形成数列,寻找跨越公路的机会。或许是因为群体比较大,这和几十只、一两百只过公路有所不同,没有那么果断。还在由于之中时,一辆汽车辆突然停了下来,下来两个人,他们径直快步向羊群走去,灵敏的羊群出于本能的反映,慌忙向向反的方向逃离,我以为他们要对羊下手了,扔下包和望远镜,也顾不得海拔4600米的高度,以百米跑的速度追了上去,等跑到那两个人面前,他们已经席地座在草地上了,饶有兴趣的看着藏羚羊在眼前奔逃的景象。此时,因剧烈的运动,我感到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两腿发虚,瘫座在地上,并且不停地大口大口地揣着粗气,讲话也是说一个字喘两口气。待他们断断续续地听我说完,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忙说,他们只是好奇,没有丝毫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想法,只是想近距离看一下藏羚羊而已,凭心而论,他们也很支持藏羚羊的保护的,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干扰,不能责怪他们太多,尤其是整天在外施工的民工,流动性很大,许多都是刚来,只知道不能打猎,以为只要不伤害动物就可以了,哪知道保护区的区划,哪知道他们的好奇已经影响到藏羚羊的正常迁徙。对公众的教育不能说不比反偷猎重要。
坚持了五年的民间保护站
位于青藏公路旁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从2001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志愿者机制,每年有30名志愿者分12批到保护站志愿工作一个月。志愿者以保护站为基地,对当地牧民、居民和公路、铁路建设者开展环境宣传和教育,利用保护站的展览厅对进入西藏的游客开展环境教育和宣传,同时定期沿青藏公路对昆仑山口到五道梁之间的野生动物进行种群数量调查。7、8月份组织和接待大学生的社会实践和考察,这是保护站组织活动和对外开展环境宣传教育最多的时候。同时也恰好是藏羚羊迁徙的季节,这是从去年一月份起开展的工作,其目的是通过志愿者对保护站两侧一百公里青藏公路沿线的动物调查,了解该区域的动物分布、活动规律以及和公路、铁路建设的某些相关性。这需要经过长期的观察和科学的记录才会得出可靠的结果。经过去年一年的探索性调查,保护站已对该段沿线的野生动物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掌握了一些确切的数据,通过去年年底的《昆仑山口到五道梁的野生动物调查报告》向青藏铁路建设单位提出了营地布置和分段施工的建议,已经部分被青铁指挥部采纳,并且在藏羚羊的迁徙过程中收到实效。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完全是由民间建设和管理的保护站,其中很大一笔费用是依靠义卖《长江源》和《长江魂》筹款,2002年的经费也是靠义卖这两本书和福特汽车环保奖的奖金在维持。在青藏公路上行驶的所有车辆中,保护站的北京吉普车是最破旧的车,我在的40天中,仅方向杆就失灵了三次,外面下雨,车里要打伞,至于发动不着把我们丢在半路上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搭着顺风的大卡车进行野生动物的调查。可这辆车却是我们日常事务和野生动物调查的依靠,任凭它怎样地发脾气,突然停在路途中半天抑或是一整天的,你只能耐心,想法解决。
我所看到的还不仅仅是车的问题。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管理单位——绿色江河在距离保护站有数千里之外的成都,保护站的专职工作人员高兴每年要在海拔4500米的保护站工作10个月;保护站电力设施的老化;保护站的取暖问题,还有资金问题、政策问题制约了工作的正常开展。
我离开保护站那天,正好是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建成5年的纪念日,风雨中保护站走了5年,目前保护站仅靠卖书还能坚持多久呢?况且书今年就卖完了,明年保护站又靠什么维持。绿色江河的担子太沉重,民间环境保护组织总是走得这么艰难。
守望藏羚羊的最后几天,月亮又圆了,站在了望塔上我默默看着它缓缓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很大、很亮、很温柔,这是高原特有的明月。上升的月亮慢慢映在静谧草原中的一湾湖水上,湖弯和月亮看去好似一只眼睛,一只忧伤的眼睛,我看它的同时它也看着我,似乎对我说:“你知道的,藏羚羊为何那么忧伤。”我是知道,我愿更多的人都知道。
文章选自《亲历可可西里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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