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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报道:雅江凶猛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4月12日17:31  中国新闻周刊 微博

  获奖说明:

  此文报道了中国媒体极少涉足的领域:国际河流造成国际冲突。它告诉公众:国家间的跨界合作与预警系统的建立迫在眉睫。

  文章标题:雅江凶猛

  作者:王妍

  发布时间:2011年12月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英文版China Weekly

  源自“亚洲水塔”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北坡的雅鲁藏布江绵延2900公里,一路奔流,途径印度和孟加拉两国,注入海湾。上游地区冰川融化和地质灾害的加剧给下游带来致命洪灾。此外,相关国家计划上马的水电项目更大大加剧潜在风险。为应对这一切可未知的灾难,国家间的跨界合作与预警系统的建立迫在眉睫。

  2011年12月《中国新闻周刊》英文版China Weekly

  文/中国新闻周刊 王妍

  印度阿萨姆邦偏居喜马拉雅山脉南坡一隅,对于在这里居住的山丹·德拉和姆比纳·阿塔夫妇而言,布拉马普特拉河好似慈悲与暴恹并存的母亲。每年随季节更替,这位母亲就性情大变,昔日温婉滋润其河谷中儿女的风貌荡然无存,代之却是大发雷霆之势。“由于洪灾,布拉马普特拉河至今已冲毁了阿萨姆邦的10000多村庄,影响这里上千万居民。”山丹对记者如是说。

  三十多年来,山丹夫妇二人生于斯长于斯,现在他们一家定居在省会城市古瓦哈提。古瓦哈提坐落于山区高地,也恰恰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使该市在每年雨季洪水泛滥时幸免于难。但是该省大部分地区的居民就远没有如此幸运,无法避免地在洪水袭击下流为难民。

  由于喜马拉雅高原处在地震活跃带,加之这一地区每年的强降水量,印度东北部地区常年要受洪水威胁。

  苦难历程

  每年六月,西南季风为印度数月的炎热、干燥的旱季带来持续三个月的强烈风暴。雨季来时,也是白日变长的时候,湿润的气候使得乡间显露出一派郁郁葱葱之景。但是也正是在这个季节,“自1950年来,每年都发洪水,连布拉马普特拉河的支流也河水暴涨,为整个地区带来灭顶之灾,”山丹说。

  当地人至今不会忘记发生在2000年6月印度史上的一次重大洪灾,这次洪灾,淹没了阿鲁纳查尔邦五个区和阿萨姆邦大部分地区。灾后,官方公布数据显示,此次洪灾共造成至少30人死亡,100多人失踪,50000多人无家可归。而据当地人和民间组织反映,事实上伤亡损失数字要远高于此。引发此次洪灾的主要原因是布拉马普特拉河上游,即中国西藏地区雅鲁藏布江上的一次雪崩触发的地质滑坡。

  布拉马普特拉河是一条国际河流,发源于西藏西南地区海拔5300米高的杰马央宗冰川,流经中国(50.5 %)印度(33.6 %)孟加拉(8.1%)和不丹(7.8%)四国,其流域面积达到580000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河流之一。

  2000年4月9日,在波蜜县易贡地区雅鲁藏布江支流易贡藏布下游北岸,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易贡大滑坡。滑坡中,3亿方的土和冰混合物崩溃下来,形成90米高、3000米长、宽1500米的天然坝体,阻断雅江支流。这次滑坡导致雅江的主要支流易贡藏布堵塞,湖水迅速上涨形成堰塞湖,位于著名的大拐弯处上游约59公里,距离中印边界300公里处。

  现年52岁的独立科学家、中国知名漂流勇士杨勇有近三十年河流考察经验,已亲自参与考察国内及周边国家的主要河流体系。在他看来,“发生在2000年的易贡滑坡是一次全球最大的地质灾害。”

  2011年十月中旬,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召开的雅鲁藏布流域媒体研讨会上,杨勇回忆,此次滑坡发生后,包括他在内的一队科学家立刻赶到现场。“我们当时估算天然坝形成的水库可以蓄满30-40亿立方米的水。因为当时没有进一步的资料,根据现场的地形图,根据上游来水量大致在 114立方米/秒,所以我们估计在三个月内库容会蓄满。当时制定出了抢救措施并动用包括新疆调配的设备在内的很多工程力量,开挖引流槽,防止溃坝,”杨勇继续道:“我们当时提出的方案是滑坡处300米以下的村庄要全部撤离,第二是希望通过外交途径通知印度当局,以便下游地区人员做好相关准备。”不幸的是,六月初,坝体在引流工程完成前提前崩溃,导致下游西藏境内地区和印度东北部大部分地区遭受了突发的大规模洪灾。

  此事发生后,对于中国政府方面是否向印度当局及时发出了洪水预警,至今说法不一。帕塔·尤提·达斯(Partha Jyoti Das)是来自古瓦哈提的一家印度环保组织“水,气候及灾害项目”发起人。在此次研讨会上,帕塔在发言中提及了此次洪灾,并说在2000年4月中国科学家已经根据上升的水位预测到了突发性的洪灾,而印度当局忽视了这一警告。

  易贡溃坝事故在中国国内鲜有报道,而更多的印度媒体则是将此次灾难全部归咎于中国不与邻国印度共享布拉马普特拉河在中国境内流域重要水文数据上。

  无论孰是孰非,唯一确定的事实即:在当年6月10日溃坝发生前,预警并没有被及时通知给下游印度居民。“那天,河面猛长了100至200英尺,一下子淹没了阿鲁纳查尔邦的四个区,”山丹回忆说,可怖的场景历历在目。 

  持续恐惧

  除了长期以来对于雨季洪水的担忧,在印度东北地区的人们现如今还面临着另外一种挑战,尽管这种挑战要比自然灾害更易避免。这种挑战就是近十年来印度政府大力推进的在布拉马普特拉河上的大型水电项目。

  近年来,在阿萨姆邦和阿鲁纳查尔邦,由于河流上游地区100多座大坝建设而引发的民众与建设方及政府的冲突不断。帕塔在题为《印度东北建坝》(Damming Northeast India)报告中指出,“上游建坝项目可能导致的频繁洪水事故是阿萨姆邦就水坝建设影响问题产生争论的主要诱因。”在2004年,在阿萨姆地区,至少22人死于因阿鲁纳查尔邦一个405兆瓦水电项目放水而致的突发洪灾。

  就在印度政府正在觊觎布拉马普特拉河丰富的尚待开发的水能,并将这条河视作印度“国家未来发电站”之时,中国也在开始发掘雅鲁藏布江的水电潜能。去年十一月,中国开始了其在雅江上的第一座大型电站——藏木电站的建设。这座发电量510兆瓦的水电项目预计2014年投入运营,除此之外的另外五座水电站的建设也蓄势待发,预计全部投入使用,届时总发电量为2000兆瓦。按照计划,所有这些电站都将采用环境友好的径流式水电站开发模式(ROR),这种模式不需要建设水库蓄水或者改变原来的水流方向,而主要利用水的势能即水流的天然落差发电。

  印度至今已开展诸多引发争议的跨国河流建设项目,如分流恒河水,以及最近在曼尼普尔邦(Manipur)将建的第派幕克(Tipaimukh)大坝项目。该大坝的建设引发下游孟加拉媒体对此将破坏孟加拉生态和经济的担忧。尽管印度自己从未停止向跨境河流索取,印度国内,尤其是布拉马普特拉河流域的印度人民也同样担心中国会从上游调水救济中国的干旱地区。事实上,从九十年代起,国际媒体和印度本国媒体就反复报道中国所谓的从雅江引流的建设目标。而媒体持续的揣测已经给阿萨姆邦及周边的人民带来很大恐慌。这些生活在下游的居民们认定,雅江上游的任何轻微的干涉都会给他们带来最坏的结果。

  山丹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也表明了其对在雅江上建设水电项目的担忧:“发生在2000年的灾难可以被视作布拉马普特拉河水电项目一旦建成将会引发结果的缩影。尽管那次灾难不过是西藏地区因为地质滑坡导致的天然坝体溃坝,就造成了很多人丧生。因此,就不难理解下游阿鲁纳查尔和阿萨姆地区会对西藏境内河流上游变动为何如此敏感和担忧了。”

  重申立场

  在中国国内,以水利学家郭开为首的一群热衷于推广“大西线”南水北调项目的人士一直在力图推动将雅鲁藏布江水引至干旱西北地区的计划,并将其命名为“西藏之水救中国”计划。但是他的想法被大多数业内人士视作对青藏高原脆弱生态的灾难性破坏。事实上,这个计划从未得到主流科研人员的支持,甚至被无情地批评为“白日做梦”,而中国政府也并未考虑将此计划纳入日程。

  今年10月12日,中国水利部副部长矫勇公开对媒体表示,中国目前没有在雅鲁藏布江开展引水工程的计划。“对于这样的一条河流,我们国家在民间有许多呼声,希望这条河流能够得到开发利用。考虑到技术的难度、调水的需求、环境的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在目前已有规划当中还没有这个项目。”矫勇说。中国政府的这一表态无疑给印度政府和印度人民带来很大宽慰,至少短时期内,可以免除他们不必要的担忧。

  就在这一消息发布后四天,据《印度快报》报道,虽然对于中国表态暂不开发雅鲁藏布江表示满意,印度阿萨姆邦首席部长古戈尹(Tarun Gogoi)仍对此事表示十分谨慎:“阿萨姆邦民众的生活全围绕着这条河流。改变其流向将意味着一场重大灾难。”他说,“这是中国首次表态不会改变雅鲁藏布江流向,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要求中央政府盯紧(中国)。”

  中国虽然否认了在雅江上开发引水工程,但却的确酝酿着在该河流上的另外一个重大项目。据杨勇透露,他从中国水电顾问集团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简称成勘院)获悉,这一计划中的水电项目一旦建成,预计总发电量将达到4900万千瓦,是三峡工程发电量的两倍。而这个项目选址在雅江“大拐弯”处。向东奔流的雅江在此峡谷处围绕南迦巴瓦山拐了一个大弯掉头向南,流向藏南地区,最后流入印度。

  据此计划,雅江的部分水流在大拐弯上游处被分流,沿一条在南迦巴瓦山体内挖掘的20公里长的隧道穿山而过。之后水流将依天然落差流过9座径流式梯级水电站,最后在雅江大拐弯下游某处与干流再次汇合。

  据杨勇介绍,大拐弯处的这个方案最初在2000年出炉,其基本技术思想是利用天然落差直接引流,梯级开发电力。“不用建设大的水库,只在引水点处设50米高的坝,在这一点,作为发电的年引水量为500亿立方米,考虑到雅江在中印边界巴西卡处的年流出水量达到1500亿立方米,也就是说江水之多1/3水量会被引流。有鉴于此,这个引流项目对下游并无很大影响。”

  尽管如此,杨勇坦言,该项目更加让人担心的是在建设期间大型机械设备进入的不便以及对自然的干扰。“最重要的是地质风险,这是三大山系交接处,还是地震的多发地段,在工程上除非有绝对把握的方案才可行,”杨勇继续道:“再有,目前看这个地方施工条件还不具备,包括设备人员进入和电力市场的开发等都还有待明确,据我估计十年内不会成型。”

  地质隐患

  亚欧大陆板块与印度板块的碰撞导致布拉马普特拉山谷及周边山区处在地质不稳定带,时刻面临地震风险。发生在1897和1950年的里氏8.5级地震是历史上这一地区曾经发生的两次强震。一旦地震发生,冰川湖泊将成为主要的灾害诱因。据环境规划署统计,在过去的一百年来,发生在尼泊尔、巴基斯坦、不丹和中国的冰川湖崩决引发的洪水次数就达35次。

  喜马拉雅山、兴都库什山和喀喇昆仑山拥有地球上南北极之外最大的冰川。据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李宗省与 何元庆等人近期发表于英国学术期刊《环境研究快报》的研究论文,数据分析明显证明中国西南冰川地区在1961年与2008年之间面临持续的气候变暖挑战。论文写到:“面对升高的温度,32处冰川的向阳面以及13处冰川盆地已经明显消退,而10处冰川大面积消融。因此,六个地区的冰川湖面积扩大,而流经四处盆地的冰川融水也明显上涨。而这一切现象还只是中国西南冰川快速消融的冰山一角。”

  据国内媒体之前报道,因冰川消融加剧,自1990年以来,仅青海那曲地区,就有100多个湖泊出现湖水上涨,导致近160万亩草场被淹没,已经搬迁和等待搬迁的上万人。

  迅速上涨的湖水大大增加了冰川湖崩决洪水发生的可能性,这也是喜马拉雅盆地很多地区面临的致命灾难。据国际山地综合发展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Integrated Mountain Development, ICIMOD)的一份发表于2010年5月的报道,“预计喜马拉雅山、兴都库什山和喀喇昆仑山区域共有冰川湖8000余处,而其中200多处面临潜在崩决危险。”

  预警机制

  鉴于加速融化冰川的巨大威胁和潜在的冰川湖崩溃危险,为了能给下游居民以时间做出反应和避难行为,一个健全的监测和预警体系的建立可谓迫在眉睫。这个体系无论建立在各国国内还是建立于跨国境河流体系上都极为必要。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报告坦言,现实不容乐观,“多数情况下,几乎没有预警机制发挥作用,能给人充足时间全部撤离。” 

  在印度国内,建立洪水预警机制的努力始自1958年11月,当时的初次尝试是在德里的亚穆纳河流域。截至2006年,印度境内共设立175处常规洪水预警站。然而,有效可靠的跨境预警机制在喜玛拉雅地区各国之间还未建立,合作还仅限于不定期的水文和气象数据共享而已。

  “如果中国和印度之间能建立跨境洪水预警机制,阿萨姆和阿鲁纳查尔邦的人们就可以在突发的洪水来袭前早做准备以挽救他们的生命、财产和牲畜了。”山丹说。

  合作进展

  在2000年易贡滑坡发生后,中国和印度两国在2002年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分享雅江的水量和降雨等数据。自此,上游包括奴各沙、羊村和奴下站点的相关数据每日两次传输到印度对应的机构。由中国方面提供的数据有效辅助了洪水预告,同时也让印度水利部门随时了解布拉马普特拉河上游的变化。备忘录中同时声明,任何对布拉马普特拉河的引水工程都要提前告知印度水利部门。

  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研究员康世昌告诉本刊记者,“中国在喜玛拉雅地区的深入研究始自上世纪50年代,而至今监测点少,包括气象、水文、冰川方面数据在内的定点监测仍然十分不足。”

  至于在此地区内,相关水资源研究项目方面的国际合作还处于起步阶段。中科院四年前发起了第三极环境(Third Pole Environment, TPE)项目,旨在通过定期举办研讨会的形式,与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以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等国在观测技术、信息交流和科学认知方面相互沟通,交流成果。康世昌告诉记者中国也正在与欧盟在喜玛拉雅地区开展科研合作。

  “这些都是很好的开端,但是目前各国之间深层次的合作以及全部资料的公开和共享还达不到,” 康世昌坦言:“但是科学家们还是在努力,我们也希望与周边国家,尤其是印度实现这个领域更深入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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