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马·高利贷·护马人
铁蹄马,内蒙古马类评选中,排名第三。
传说中,它曾是元朝皇家禁卫军最好的马,当年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它战功卓著。
而如今,铁蹄马正面临着消失的危机……
■图/文 舒 泥
克什克腾旗位于内蒙古赤峰市西北部,和锡林郭勒盟接壤,是一个牧业旗,在清朝曾经是养马场。
关于克什克腾旗的铁蹄马,有两个不一样版本的传说:
“克什克腾”在蒙语中是“亲兵”“卫队”之意,系元朝皇家禁卫军。元朝被朱元璋推翻以后,克什克腾跟着元顺帝一起逃到位于现在正蓝旗的元上都,元顺帝病死在那里,而明朝的军队当时气势正盛,一路向北打到蒙古的老王城哈拉和林。克什克腾为了躲避明军的锋芒,向东撤进了浑善达克沙地东边的大山里,连绵的沙山保护了克什克腾,明军回撤后,克什克腾又逐渐散居到北部的草原上。作为皇家卫队,克什克腾曾拥有全国最好的马,这个马种世代繁衍形成了今天的白查沟铁蹄马。
另一个版本是,克什克腾旗南部的乌兰布统草原是一个著名的古战场,当年葛尔丹(清代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进军北京,康熙皇帝御驾亲征,两军在乌兰布统决战后,葛尔丹战败,撤回漠北,溃散的军马流落在这里被当地牧民收养,牧民从中挑选出优良品种,形成后来的铁蹄马。
或许这两个传说都是对的,克什克腾和好马是有缘的。
1956年,全内蒙古马类评比,白查沟铁蹄马被认定为排名第三的优良品种。前两种分别是苏尼特马、乌珠穆沁白马。 铁蹄马不仅具有蒙古马耐力好、速度快的特点,而且蹄子很厚,走硬路不用钉马掌,在碎石地面和柏油路上都可以长距离跑动,适合山地生存。
不过,现在铁蹄马被列进了破坏草原动物的黑名单,因此旗里要求每个牧民家只能养一匹马。
马需要成群才能繁殖,又有防止近亲交配的天性,需要有几个马群相互交换,整个种群才可以繁衍。一个牧民家只剩下一匹马,即使留的不是骟马而是母马也很难繁衍。
中国马业协会的秘书长芒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现在有很多良种的蒙古马面临危机,只有乌珠穆沁马数量还比较多。白查沟铁蹄马现在虽然还存在,但数量也很少了。”
铁蹄马,即将在草原消失。
“我们俩借了6万元”
47岁的宝音大哥和58岁阿拉腾大哥都是好几辈子的牧马人了,他们对马的热爱已经种在了基因里,但记者还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保护克什克腾旗的铁蹄马竟然借了高利贷。
连续好几天联系不到宝音大哥,他的手机一直停机。
8月14日上午,记者沿着记忆中的草原路,指挥开车的朋友左右转弯,居然真的找到了宝音大哥的蒙古包。
宝音大哥和阿拉腾大哥坐在蒙古包里,外面停着一辆卡车,里面有6匹马。宝音大哥向记者道歉说,他去买马了,刚刚到家,山里手机没有信号。
白查沟铁蹄马是他和阿拉腾大哥心心念念的宝贝。
“我们克旗不让养马了,每个老百姓家只能养一匹马。那样的话老百姓肯定都养骟马。”宝音大哥说,骟马是被阉割的公马,很多牧民的坐骑都是用骟马,“那样的话,不要几年这种马就没了!我俩知道这个消息就赶紧去买马,咋也得把这个种留下来。”
宝音大哥和阿拉腾大哥这几天买了14匹马,大约四五千元一匹。宝音大哥家每年放牧的收入大约4万多块钱,日常用度、一个孩子上高中、一个孩子上大学,没有什么富余。
记者问:“那您用什么钱买呀?”
“我们俩贷了点款,6万块钱。”宝音大哥轻轻地说。
“从哪贷的?”
“高利贷。我们这利息不高,三毛钱。”他平静地说。
“那怎么还呢?”
“我俩慢慢还呗。”
说话时,宝音大哥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在蒙古包里,他们在给我们烧茶,拿奶豆腐、炒米给我们吃,好像没听见宝音大哥的话一样平静。
“马群破坏环境吗?”
宝音大哥的全名叫宝音达来,平时他们家附近看不到马,只有牛羊在周围活动。
2010年春,阿拉腾来到他的家,两人一起谈起他们的马文化协会。阿拉腾说和宝音曾合搞了一次赛马会,呼吁人们重视克什克腾旗的白查沟铁蹄马。
那次赛马会,两人赔了两万多块钱。
宝音达来家住在山地和草原的接合带,在他家附近有一座著名的敖包山,叫白音敖包,自古就是重要的祭祀之地。由于山上长着植物界的活化石——沙地云杉林,这个地方现在分属白音敖包林场和白音敖包保护区两个单位。
白音敖包山下的草原每年都比其他地方先绿,宝音达来相信这是因为敖包山的保佑。
那天阿拉腾走后,宝音达来家忽然来了很多人,听得出他们是保护区的人。他们坐进蒙古包就开始喝茶,大家说说笑笑,显然很熟悉,关系也很好。“我们局长在林子里看见一群马,是不是你们家的?”一个人问。
“不是,那边那家的!”宝音达来说,“我家的马没在里面。”
“哦,不是就好,让我们局长看见了!赶紧赶出来吧!一会儿旗里人来了,就抓走拍卖了。” 宝音达来连忙否认。
对敖包山下的牧民来说,林地曾经就是他们的冬牧场。牧民在林地里从没有砍伐树木的习惯,也很少狩猎,牲畜在林间空地吃草,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林地已经属于林场和保护区,马群进去是要挨罚的。
下午隆隆的马蹄声惊动了宝音达来家门前两个水泡子里栖息的两对赤麻鸭,赤麻鸭飞起来的时候,一个小伙子赶着马群从水泡子边上跑过,他正在把马群赶回自己家附近的草场上。
“马群破坏环境吗?”记者问。
一个在宝音达来家做客的牧民说:“哎呀,我们大队原来有7千多匹马,宝音他们大队也有个几千匹,那时候也没见草原被破坏。现在两边加起来也就是百十来匹。草原年年旱,不长草。”
“留种,这个事急啊!”
宝音达来家和阿拉腾家有几辈子牧马的交情了,他们的父亲就是牧马人。现在,老哥俩也在一起放了一辈子马。
牧马是很辛苦的工作,那时草原上没有网围栏,马可以自由奔跑,牧马人要跟着马走,一天少说也要走六七十公里。
老哥俩不能每天回家,他们两个人一个善于管马,一个善于做饭,于是两人经常相互感谢对方,一辈子合作得很好。阿拉腾对现在分了草场以后,各家之间自己打自己小算盘、不互相帮助很看不惯,“像我们父亲那样多好!”他说。
阿拉腾还善于相马,他们到克什克腾旗各处把最好的母马挑出来。他们还准备买一匹儿马子,但还没有买到,好儿马子很难找,也更贵。
虽然老哥俩无怨无悔,但毕竟两人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宝音达来一直反对借高利贷。他有一个叔伯兄弟就是因为借高利贷把家里的牛羊、草场、蒙古包都抵给了债主,还是不够,夫妻两个最后放弃家产逃跑了,到远处的旗县给别人当羊倌去了,孩子也不知去向。
记者了解到,草原上也有一家借过高利贷。十年前借的,借了5万块,到现在都还了27万多了,还没还清,而且越来越还不清。
宝音达来的妻子烧茶、煮面,两个孩子也忙里忙外,大家都不说什么。
“我们两家的羊都没卖呢!今年的草不好,羊长得小,卖不上价钱,所以就没卖,那过些日子也得卖。我们家原来的马里面,有淘汰的,也卖一部分。”宝音达来说。
“咋也得把这个种留下,现在不留,就绝了,这个事急呀!”宝音达来说。
◆链 接
儿马子
马是一种群体生活的动物,每个马群都是一个大家庭。儿马子,也就是种公马,是这个家庭的家长,它通常带着二三十匹母马和许多小马驹。儿马子是尽职尽责的丈夫和父亲,它关心马群里的每一匹马。
过去,牧人马多的时候,不数自己有多少匹马,而是数有多少儿马子。儿马子是值得信赖的,只要儿马子没少,马群里一匹马也不会少。
小马驹在马群里长到三岁就会被儿马子撵出马群。这时候,牧民就要换马,给小母马找个对象;小公马则在两岁时就要看它有没有成为儿马子的潜质,如果没有就要骟掉,骟掉的公马通常还要放回马群里,但儿马子还是会把它咬出来,让它生活在群体的边缘。记者曾在宝音达来家看到过一匹漂亮的银鬃马,它总是不和其他的马站在一起,眼神里有点孤傲,又有点委屈。宝音达来说,它就是匹骟马,它进了马群,儿马子就要咬它。
在克什克腾旗的草原上,曾经出过这样一件事。当年,有几个知青刚到草原时,不懂草原文化,逼着儿马子和它自己的女儿交配。儿马子不肯,他们就把儿马子的眼睛鼻子都堵上,终于……事后,主事的人很得意地说:“怎么样?牲口就是牲口,哪有那么讲究!”但是,很快人们发现儿马子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个牧民发现儿马子连续几天回来都一身大汗,就跟着去,结果发现儿马子在山上和老虎打架。这个牧民趴在远处看,发现虎爪总是拍到儿马子的马鬃,然后缠在里面,老虎一掌拍过去,儿马子就有点歪,虎爪收回来,儿马子就被拉得直晃。牧民以为马鬃碍事,晚上把儿马子的马鬃割掉了。第二天儿马子又去跟老虎打架,老虎一掌拍过来,把儿马子拍到山沟里,原来正是马鬃保护了儿马子,让老虎拍不到它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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