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风速度并不会因国家能源局的“整肃令”而慢下来。（东方IC/图）

我国风电并网容量及增速 数据来源：国家电网风电发展白皮书 李伯根/制图

　　南方周末记者 冯洁

　　为了控制风电建设节奏，国家能源局连发两道通知整肃号称“陆上三峡”的酒泉风电基地。然而对石油资源面临枯竭，经济发展缓慢的酒泉而言，“酒泉风速度”并不会慢下来。随着酒泉二期 2011年度300万千瓦项目通过国家批复，曾经的紧张，正被新一轮的大干快上劲头淹没。

　　最严厉的警告

　　5月19日，甘肃省酒泉市能源局局长吴生学，搭乘“酒钢号”火车从兰州返回酒泉。在北京六天里，他陪同分管发改工作的甘肃省副省长、酒泉市委书记一行，一面向国家能源局做问题说明，一面跟进酒泉风电基地二期工程的年度装机规模核准。

　　10天前，国家能源局的一纸通知让酒泉这个号称“陆上三峡”的千万千瓦级的风电基地紧张不已。

　　国家能源局的通知措辞严厉：酒泉风电基地二期工程开发方案和项目业主安排，须经国家能源主管部门审核批准。“未经批准，不得开展任何现场施工，并不得将酒泉风电基地内项目拆分成5万千瓦以下项目予以核准”。

　　“酒泉从未有过未批先建。”在酒泉市政大楼西辅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吴生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充满戒备。他手里拿着一份酒泉风电基地二期工程2011年度的政府工作进度表。

　　在这张表格里，一个风电项目被具体分解成了十八个步骤。破土动工之前的十五项工作，诸如设备招标准备、环评、安评、水土保持、电网接入衔接等，都属于“风电项目前期工作”的范围。

　　“一边等批文，一边抓紧前期工作准备，是因为我们心里着急”，吴生学毫不讳言，他们下发招来非议的通知，是为了在获得国家能源局批文后，前期工作和进度能更快一点。

　　这已不是酒泉市能源局第一次接到“上峰”警告。3月19日，酒泉市能源局曾对风电开发企业提出2011年进度要求，鼓励使用2.0兆瓦及以上风机机型，还明确表示“同等条件下，原则上竞争择优选用酒泉新能源装备工业园区生产的风电设备”。

　　8天后，国家能源局要求酒泉市，不得自行安排风电建设规模，向企业分配确认项目开发权，也不得以行政方法要求企业完成建设任务，更不能干预企业的自主经营行为。

　　连续两道通知，让外界开始猜测：中央与地方的风电蜜月是否即将结束？

　　此前，中国风电已狂飙五年，酒泉也被冠以“陆上三峡”。酷爱诗以言志的国家能源局前任局长张国宝在酒泉千万千瓦风电基地开工仪式后，曾如此形容酒泉之风——“风，不教狂飙度玉门。赛三峡，河西展新容”。

　　不到两年间，酒泉风电不断被祝福被赞誉，踏上过风电场土地、进过风机制造厂的国家级领导人就有数位。截至4月底，酒泉风电基地的25座风电场，已经吊装完成了550万千瓦风电机组，其中并网发电的有近400万千瓦。

　　也正是在这种“酒泉速度”中，酒泉风电基地建设开始出现一系列问题，包括多次出现大范围脱网、机组飞车和起火事故，按国家能源局的说法，这“暴露了风电建设、运行方面存在市场、技术和管理问题”。

　　祸起风电脱网

　　事故首先是从风电脱网开始的。2011年2月24日，甘肃中电酒泉风力发电有限公司桥西第一风电场，因一个开关间隔的电缆头故障绝缘击穿，造成短路，引发了一场殃及10座风电场、近600台风机脱网的事故，导致电网电压波动，冲击甘肃电网，甚至威胁西北电网安全。

　　不足两月，仍是瓜州，中国风电下属的甘肃瓜州协和风力发电有限公司干河口第二风电场，再度出现因电缆头击穿引发的连锁反应，造成700多台风机跌落电网。

　　事故原因被归结为，风机多数不具备低电压穿越能力、风电场建设施工质量问题较多、大规模风电场接入带来电网整体安全性问题以及风电场运行管理薄弱等四大问题。

　　4月20日开始，西北电网采取“惩治”措施，要求各风电场做低电压穿越功能改造，限制风电上网负荷。限电量的多少，依据每个风电场的装机规模比例分配。之前，酒泉风电一直以75%的并网量自豪。

　　在中电国际北大桥第一风电场总控室的监控屏上，南方周末记者看到，35万千瓦的风电机组中，正常运行发电并网的不到一半。

　　瓜州发改委主任韩明文证实，瓜州已经并网的290万千瓦风电装机中，目前被限制上网的有90万千瓦，“电网规定，不完成改造，上网受限”。

　　早在2009年，国家电网公司自行颁布的风电入网技术标准，就要求并网风机具备低电压穿越功能。由于国网公司的标准并非国家标准，所以并未强制推行。

　　一家大型央企位于玉门的风电场负责人透露，今年全国三起脱网事故发生后，发电企业、风机设备制造商再次启动谈判，商议改造成本如何分摊。

　　在地方能源管理部门和风电场看来，由整机制造商承担低电压穿越改造费用理所应当，如果是“2009年电网标准出来之前的风机设备，风电场也不是不能承担改造费用”。

　　上周四下午，国家能源局针对上半年的脱网事故，召开一次近四小时的行业内部讨论会。龙源电力、中广核、华能等发电企业，国家电网，金风、华锐等主要整机厂商以及风能协会的主要负责人，悉数参加。

　　“国家能源局可能会通过风能协会下发改造通知。”一位参加当日讨论会的业内人士表示。这次会议的讨论结果，除了要对所有不具备低压穿越功能的风机进行改造外，还提出要加装风电场上网接地保护装置，并检修所有风场的电缆头——今年发生的三起事故，皆因小小电缆头而起。

　　不过，上述参加讨论会的人士透露，国家能源局参会的相关负责人提出，“如果电网本身足够坚强、足够智能”，及时切除故障风机，也不会造成电网较大起伏。

　　酒泉的苦衷

　　和电网限电保安全的做法不同，酒泉市能源局在瓜州第二起脱网事故后十天就下发通知，催促国电甘肃公司等26家企业，要求“加强推进酒泉风电机地二期工程2011年前期工作”，并向企业下达建设任务安排表。

　　如此迫切加快建设进度，来源于酒泉市对经济发展的渴望。甘肃省提出的省域经济“两翼齐飞”里，酒泉是厚望下的“西翼”。2008年夏天，金风以第一家进驻的风机制造商身份动工建设，一年半后，风机装备销售收入已经占到整个甘肃省装备制造销售收入的八成。

　　根据以往经验，风电设备远距离输送，一直是“大麻烦”，这也正是酒泉公然祭出风电设备“地方保护”的原因。

　　距离酒泉市肃州区不远的地方，就是酒泉新能源装备制造园。目前，这个以风电整机、配件组装生产为主的工业园区，已吸引了国内排行前三的整机厂商华锐、金风和东汽，以及叶片厂商中航惠腾、中材科技等入园。“即便政府不下发通知，企业也会考虑使用本地设备，以节约运输成本。”金风公关总监、新闻发言人姚雨说。

　　既然主要厂商已在酒泉风电基地设厂，企业也会理性就近取材，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提出优先选用本地设备？吴生学仍是那句话，“我们实在是心里着急”。

　　酒泉风电基地一期工程时，由于东汽的生产基地远在四川德阳，风电设备同时兼具超大、超宽、超重的特点，容易造成道路拥堵，从四川一出发，一路被检查、罚款。这边发电厂心急如焚等设备，那边设备却在路上滞留一个月之久。为了风电设备能顺利入陇，甘肃省甚至不惜跨省协调。

　　之所以提倡优先选用2.0兆瓦的风机机型，在吴生学看来，道理很简单——在有限的风场内，尽可能多装机。

　　“甘肃已经在风电的路上摸索了十年，现在有了机会，为什么不‘只争朝夕’？”1996年，甘肃就在玉门建了四台试验风机，2000年前后，瓜州县发改委副主任韩明文跑到省上去申请50万千瓦的风电装机，最终只批了10万千瓦。当“陆上三峡”就在眼前时，速度，成了不容置疑的逻辑。

　　酒泉风速度

　　由于冬季漫长、施工期短，戈壁施工条件恶劣，酒泉风电基地从一期项目起，就以非常规的速度，创造了当地人津津乐道的“酒泉速度”、“酒泉奇迹”。这些嘉奖词很容易让人产生时光倒错之感，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玉门人王进喜以血肉之躯搅拌水泥压制井喷。

　　风电建设的速度比拼，被直接摆在了312国道边上。出瓜州县城往西，前往北大桥风场区时，必经一处“风电项目竞赛台”。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一期项目有十五个发电企业，于是，十五根旗杆和十五面旗，一字排开。“红旗是建得最快的，蓝旗其次，黄旗最慢。”瓜州县发改委一位负责人解释说。一模一样的风电项目竞赛台，还竖立在瓜州县委门口西侧。

　　在当地政府看来，被国家能源局批评的“规定企业建设进度”，形同政府干涉企业自主经营，却是几年来酒泉风电建设最为成功的经验。吴生学手上的任务表中，推进项目进度除了有时间表、负责部门，还有针对每一家风电企业的对口人员。

　　甘肃金风风电装备制造有限公司综合部部长李茂林就是这样的转型人员。他原本在乡镇政府工作，做了一段时间的对口金风的专门人员后，他保留公职，现在金风全职工作。“风电企业初来乍到，容易两眼一抹黑。”吴生学解释说，酒泉的做法是，政府统一推动前期工作，等企业拿到项目时，就可以直接开工建设了。政府如此保姆式的服务，换来的是风电建设“时间缩短一半”。“我们这么大的项目，不这么做，做不了这么快。”吴生学坦言。在过去的两年里，同样是国家级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的新疆、内蒙，不时来取经，学习酒泉的超速经验，这让吴感到自豪。

　　此前，国家能源局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司副司长史立山几次公开表示，针对酒泉的通知属于“一事一议”范畴，不影响全国风电全局。不过，业界判断，风电发展速度将有所调整。

　　5月22日，吴生学再次由嘉峪关机场飞往北京时，酒泉风电基地二期2011年度的300万千瓦项目，已获得国家能源局批复。这意味着，此前“未批先建”的警报彻底解除，酒泉风电将重回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