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鹏的“洗脚局”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守望

　　本版撰稿：本报记者 詹丽华

　　男，1967年生，上海人，毕业于西北政法学院，当过老师，在法院做了4年研究员，后辞职，加入记者行列。杨说他成为记者的一个原因是，在法院工作时接触了很多跑法制线的记者，而“他们都不如我写得好”，其成名于《南方周末》，尤擅法制类调查，长期在新闻调查一线工作，现为《财经》华东新闻中心主任。

　　最好的法制调查记者，一年没发稿了

　　见到杨海鹏的第一眼，我真有点不相信这个身高超过180厘米，一身彪悍霸气的男人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一边把自带的茶叶交给服务员吩咐泡茶，一边热情地招呼我随便坐，只是我有点“随便”不起来，因为我们见面的地方有些奇怪——上海某酒店楼下“五季坊”足浴的一个包间。

　　这是在圈内颇有点名气的“据点”，因为杨海鹏喜欢在这里招呼朋友，见报料人、采访对象，以及某些肩负使命来“做工作”的特殊人物。有人以此攻击他，说这是他“包二奶”、“玩女人”的逍遥窝；还有人猜测他其实是“国安”，洗脚的“五季”是联络点。杨海鹏嗤之以鼻，倒是朋友调侃他：“那么大脑袋，嘴比脑袋还大，脑袋有啥嘴就不停说，(国安)用他，谁来兜着？”引得一干损友乐不可支。

　　据他自己说好“请人洗脚”的主要原因是：“至少比吃饭便宜，我还请得起。”与他交好的朋友、同事，大概没有几个没赴过这样的“洗脚局”。事实上，杨海鹏的许多重量级报道就是在这样的“洗脚局”上洗出来的。只是，最近这将近一年时间里，杨海鹏几乎没有报道问世，因为他的妻子“蟹妈”卷入了一桩“私分国有资产”的经济案件，被控受贿。

　　这场变故，让这个自认是中国目前最好的法制调查记者，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工作，投入“蟹妈”保卫战，立誓还妻子以清白。

　　微博成了他在这场战争中的最新式“武器”。8月20日，他发了一条微博：“一兄弟问我：你这每天发帖，不写稿，《财经》不扣你工资？我道：《财经》对我的帖子进行考评，骂得狠，评A；哪天不骂，就不算工作量！兄弟说：你蒙我吧？我道：若在体制内，肯定联手把我做了。欠工作量，咱以后还。”

　　《财经》副总编、同为调查记者的罗昌平随即评论：“这条不参与考评。”

　　这桩案子已两度延期，似乎难以开庭，“保卫战”胜负未分，但这一切并未让杨海鹏却步，有愤怒，有悲痛，有心疼，但没有放弃——近20年的调查记者生涯，他的工作就是披露被遮蔽的真相，他已习惯阻挠和对抗。他说自己将“枕戈待旦”。

　　愿终生为记录者，我无意于其他身份

　　蟹妈去年7月13日被拘时，杨海鹏本应在两天后到瑞典伦德大学讲学，却因此事留在上海。此后一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上海，就怕出门时蟹妈出事。

　　“没有人天生勇敢，也没有人天生懦弱，调查记者的技能、工作态度等，都是后天习得的。没有人会选择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有时候只是‘不期而遇’，是避不开。”杨海鹏说，他是一个对环境和自身安全很敏感的人，“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好的收入和职业声望，但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迎合蒙受伤害的人对我的过高期望，以至于自己陷于麻烦。”他有一批“保命”文件留存可靠之所，众所周知，“每一次调查我都做得很充分，充分到报道完成，我手里还有一批没有公布的证据。”总是站在矛盾焦点，站在冲突中心，除了勇气之外，记者要学会保护自己并顾及自己依托的单位。

　　从业近20年，他遇到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揭过地下钱庄，钱庄老板因此在当地设了个“法庭”，不仅将借款人一个个请到现场，还请了个群众演员扮演法官，对杨海鹏进行“公开审判”，搞得真像那么回事儿。等他兴致勃勃地赶到当地，参加自己的“审判”，这桩“诉讼”已经结束了，弄得他啼笑皆非。

　　他也曾在凌晨的高速公路上被警察拦下，带到一间小小的侦讯室，他有些害怕，以为是哪篇报道得罪了地方势力，人家要找他“好好谈谈”，结果进来4个警察，端茶倒水递烟，请他讲讲刚刚见报的文章到底有些什么内幕故事。

　　“后来是警车开道，送我到下一个采访点的，算享受了一回特权。”说起这些故事，杨海鹏透着股得意劲儿。

　　他在理想主义的驱使下工作，也时时以现实主义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在他看来，现实不等于利益，相反对现实的认识反映了一个调查记者的专业水平。

　　张志安评价杨海鹏，说：“调查记者圈，新手容易愤青，老手容易疲惫，他是坚守者之一；面对公权滥用和弱者反抗，很容易叫人失去理性，他是清醒者之一；给新手穿针引线、指点迷津，他是布道者之一；有调查术亦有新闻道，不自我悲情亦不英雄主义……”

　　近一年，杨海鹏没有直接参与调查性报道，但并没有脱离行业。上海大火、李庄案、7·23温州动车追尾事故……杨海鹏通过微博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转型的时代，每一个事件发生总是充满了挑战尝试、羞辱普通人智商的东西，很难让人能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但记者必须透过这些现象发现深藏的事件本质。“我愿意把我这些年的经验与同行分享，让他们避开一些陷阱和阻碍。”他说，等蟹妈案尘埃落定，他准备写书，讲讲这些年发生的故事。

　　聊至深夜，蟹妈来电话催，蟹爸乖乖回家。

　　8月21日7点12分，杨海鹏的微博：吻了下蟹妈的皱纹，眼泪啪啪地下来。

　　铮铮男儿，此刻柔肠百结。

　　尽管如此，他仍“愿终身为记录者，无意于任何其他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