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拨通钱易院士的电话，她说马上就要出差，回来再约时间。如 约再打电话，却被告知她去参加学生的论文答辩了，那天她刚返回北京。 采访地点在清华园的环境模拟与污染控制国家重点联合实验室，她是这个 实验室的主任。

　　安全供水：自来水厂处理仍是最重要途径

　　记者：您的专长是水污染防治工程，目前正在进行什么具体项目的研 究？

　　钱易：现在仍然是在做污水处理。我们这个实验室大部分是做生物处 理，用微生物来处理废水。这里也有很多花样。我们现在做的，一是怎样 处理工业废水中的有毒有害合成有机物；再有一个是正在开发高效低耗的 污水净化新技术，如将微生物处理和膜的分离结合起来，出来的水质相当 好，可以回用到工业、农业或市政。

　　记者：关于水的“安全”，请您具体谈谈。

　　钱易：自然界有很多有机物，比如我们吃的东西：蛋白质、脂肪、碳 水化合物等，还有我们衣服里的纤维素，这些天然的有机物一般来说对人 体没有什么害处，而且还有一个特点，天然有机物碰到自然界里的微生物 很容易分解。而现在的化学工业很发达，制造出了很多合成有机物，比如 合成农药、合成塑料、合成橡胶、合成染料……全是合成的有机物，有一 个特点非常可怕，就是很多合成有机物有“三致”性：致癌、致畸、致突 变。这些合成有机物很有害处，而且不容易在自然界被微生物分解，会老 存在于环境中，比如在水里，水再灌溉到作物里，作物再到人体，或者水 被饮用直接进入人体，我们天天喝这种水，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致病。 最近比利时等国的畜禽和乳制品出了问题，就是畜禽吃了含有二恶英的饲 料并在体内累积下来，二恶英就是一种合成有机物。

　　记者：现在有什么方法用以保证用水安全？

　　钱易：最根本的就是水不能被污染，要控制污染源，含合成有机物的 工业废水不能排放进水源。但是现在已经污染了，所以就要考虑其他办法。

　　一个办法是自来水厂彻底改造，加一些方法，把有害物质去掉，技术 已经有了，但需要巨大的投资，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再有一条路就是在自 来水厂的基础上再在小区里搞一些小型水厂，补充处理，再送到各家各户， 每家都有两套系统，一套是普通自来水系统，一套是饮用水系统；现在国 内市场上还供应各种瓶装水，名字多极了：纯净水、太空水、矿泉水…… 应该说也是一个出路，但是这些生产企业的商业道德并不都令人完全放心， 如果他不注意卫生检验，你喝他的水就不安全；还有家用净水器，有一种 装在你的水龙头上，过一过，他说就干净了，这不可信，而用活性碳吸附 或紫外线消毒技术的净水器应该说是可靠的，但它需要养护，比如活性碳 可以吸附污染物质，但吸附饱和后就失去作用了，如不再生继续利用，出 来的水比进去的更脏。我们现在的净水器生产企业没有维护制度。

　　老百姓没有知识，企业服务不到位，所以，自来水厂的处理仍然是最 重要的途径。我有一个基本的思路，就是在建设城市时，就要考虑可持续 性，对经济发展、人体健康、环境保护全面考虑。

　　记者：按照您的思路发展下去，5年后中国的供水、用水会是什么状 况？

　　钱易：我希望在比较短的时间内，中国的城镇都能找到安全饮水供给 的合理途径。这关系到人民的健康，必须抓紧解决。

　　记者：那时瓶装水就没什么市场了？

　　钱易：如果自来水符合饮用水标准，家庭一般可能不会依靠瓶装水， 但旅游、宴会还会用。

　　防污比治污更重要

　　记者：您的本行是污水处理，但您一直表示希望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 预防上。

　　钱易：工业上已经有了个明确的说法，叫“清洁生产”，或者叫“工 业生态学”。所谓清洁生产，就是生产时不能只考虑产品的产量和用途， 不能只考虑赚钱，还要考虑它对环境的影响，以及它对资源的消耗。自然 界的生态是个良性循环，在人类很少、工业不发达的时候，人和动物排出 来的废物可以在土壤里变成肥料，土壤所培育的作物又可以作为人的食物 和动物的饲料，是个良性循环的生态圈。将来的工业生态学就是要把工业 搞成一个生态圈，比如发电厂发电过程中产生很多粉煤灰，它是环境污染 物，但是可以做建筑材料，然后建筑行业产生的废料又可以做另外一个工 业的原料，如此形成良性循环的工业生态圈。

　　记者：“新的工业革命”的核心就是“工业生态圈”？

　　钱易：确切地说应该是“清洁生产和工业生态圈”。清洁生产强调的 是在一个企业内，从设计产品开始，到一步步生产，都要做到“清洁”， 对环境无害。工业生态圈则是跨企业、跨行业的，是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 的。

　　清洁生产，美国人又叫“污染预防”，而且他有个很形象的说法，叫 “从摇篮到坟墓”的控制，不仅是在管道末端治理污染，而是全过程控制， 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做到不浪费资源、不排放污染。我们这个实验室正在下 大力气推动这项工作。其中有技术问题，但更多的是观念问题。记者：就 是在进行一个新的项目、发明一个新的产品时，就自觉地把环保当作一个 目标？

　　钱易：过去环保对工业是个限制因素，是对立的。现在不能这样想， 而应把环境保护作为生产的一个目标，我觉得这是可持续发展需要的一场 革命，跟过去的工业革命，比如蒸汽机、一些人工的能源来推动工业的发 展相比，是另一个时代的要求。你发明的东西再新，看起来再可爱、再有 用，如果它对环境是有害的，就不应该得奖，应该继续努力改进。

　　记者：消费者也应该有这种观念--拒绝使用对环境有害的产品。

　　钱易：这就是“绿色消费”。

　　记者：在清洁生产的推广上，目前最大的难题在哪里，技术、资金， 还是其他方面？

　　钱易：应该说技术上很多都可以做到；资金是个难题，但不应该被看 作决定因素；我认为观念是最重要的。

　　希望在5年内能至少在一百个城市推广清洁生产

　　记者：在今后的5年，新的工业革命的概念在中国人的观念里能渗透 到什么程度？

　　钱易：我想会很快的。当然，事在人为，要大家一起来努力。我可以 举清洁生产的例子，最早的概念不叫“清洁生产”，那是70年代，我们这 个行当里叫“无废少废工业”，就是尽量排放少的污染，后来就慢慢发展 到预防污染，发展到“从摇篮到坟墓”，到1989年左右，联合国环境署正 式提出“清洁生产”的概念，现在全世界都在搞推广，这个速度是非常快 的。我们中国是1992年由国家环保总局正式推广，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 还是有很多的进展。

　　现在国家经贸委在牵头抓清洁生产，环保总局也在做。中国环境发展 国际委员会下面有一个“清洁生产工作组”，我负责这个工作组。我们这 个组的中外专家都觉得要加快推动清洁生产，让它普及得快一些。原来都 是一个厂一个厂去干，现在中国有200多个厂干了，但是别的厂不学，而 是等钱、等外援，没有人去帮他做他就不做。

　　我们认为，要使清洁生产变成企业的自发行动，需要形成一个机制来 推动。所以我们这个工作组就选择太原作为典型城市，要建立一个清洁生 产的示范市。这个项目得到了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经贸委的支持，今年3 月正式启动，太原市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挂帅。今年5月，国家经贸委作 了一个决定，在全国挑选10个城市来做清洁生产示范市，这10个城市已经 开始行动起来。如果10个城市成功了，就会带动更多的城市，保守一点讲， 5年内这10个市至少会扩大到一二百个城市。

　　记者：除了观念的推广，是不是还应有法律作保障？您是全国人民代 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委员，能否介绍一下我国环境立法的现状？

　　钱易：我国环境法律的框架已经建立起来了。直接的环境保护法律有 6部：《环境保护法》、《大气污染防治法》、《水污染防治法》、《海 洋污染防治法》、《固体废弃物污染防治法》、《噪声污染防治法》。资 源方面的有《森林法》、《水法》等八部。法律还在不断地修正。最近， 还有两部法正在酝酿中：《环境影响评价法》、《清洁生产法》。正式颁 布后一定能大大促进清洁生产的推行。

　　法律框架是建立起来了，但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是法的可实施性有的 时候比较差，提倡、鼓励的话比较多，限制、禁止的比较少，还需要改进； 我觉得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实施。环境执法没有得到重视，说情的太多。

　　采访结束后，钱易院士把我送到大路上。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给我 描绘清华建设“绿色大学”的前景。分手时，她给我指点大门的方向。骑 车离去的钱易院士，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