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现代文学史，最早在文坛发出叫声的，是鲁迅。不过，鲁迅发出的不是喊叫，而是呐喊。鲁迅不是因为快感、而是因为沉痛愤怒才呐喊：为苦难麻木的民众而沉痛，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愤怒，但他并不绝望，拚却热血与头颅，一次又一次地呐喊，以至于把自己的肺腑都呐喊坏了。60多年过去了，如果我们在暗夜里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依然能够在于无声处听见他惊雷般的呐喊。

　　余华是鲁迅之后、也是新中国和当代作家群中第一个发出喊叫的作家。因为他写了一部名为《在细雨中呼喊》的长篇小说。伟大的作家往往都是以他笔下的个人状态而向我们展现人类的普遍生存状态。余华也是这样。余华是个喜欢描写死亡的作者，他笔下的每一次死亡，就像他沉着地抡起偌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锤，重重地向读者心头砸去。《在细雨中呼喊》写一个少年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死亡、奸情、背叛，而少年无助的孤独却促使我们不得不再次对生命本身的意义进行探索和对人类灵魂进行拷问。这种呼喊，是意味深长的，与快感风马牛不相及。有人称余华为鲁迅第二，未免过誉，但余华无疑是与鲁迅走得最近的作家，不仅表现在他犀利幽默的文风和对农民命运的深切关注，也表现在他的责任和良知上，敢于乐于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余华之后，是北村的《周渔的喊叫》。作为小说，《周渔的喊叫》发表之后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关注，直到被孙周拍成电影才名声鹊起。小说题目为什么叫《周渔的喊叫》呢？北村说：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和周渔相处的两个男性，代表两个方向，周渔不知自己该作何选择。但当她在这两种选择之间感到非常痛快时，会发出一种无名的叫喊。作家并不是一定要跟着市场走，关键还是从作品出发，好像是一个理想主义的表现，希望在作品中表达一种寻找。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后，考虑到造型上的需要，改成《周渔的火车》。火车是来回两地的，也是选择和徘徊的象征。由此看来（实际也是如此），周渔的喊叫和快感依然没什么关系。无论余华还是北村，无论《在细雨中呼喊》还是《周渔的喊叫》，其叫喊和生理体验没有直接关系，至少心理体验大于生理体验。其叫喊虽然与鲁迅的呐喊相去甚远，但至少是心理和心灵上的叫喊，是健康而卫生的叫喊，并且不乏呐喊的成份。

　　将呐喊转变为叫喊的，或者说将呐喊沦为叫喊的始作俑者，是池莉。就作品的深度和纯度而言，《在细雨中呼喊》、《周渔的喊叫》都远远超过《有了快感你就喊》。可为什么当它们被重新提起时，却是因为沾了《有了快感你就喊》的光呢？首先因为池莉这些年红得发紫；其次因为她是个女作家，尽管徐娘半老；其三因为《有了快感你就喊》出现了快感二字，如果没有这两个关键字眼出现，哪怕池莉年轻20岁，哪怕她歇斯底里喊破嗓子也喊不出12万册的发行量。

　　北村说过，谁都希望自己的作品畅销，但一个作家如果畅销到洛阳纸贵的地步，未必是好事。池莉无疑是畅销的，但她要当心畅销成为写作的机器。当一个作家开始沦为写作机器的时候，垃圾就会层出不穷。畅销作家与严肃作家最大的不同在于，畅销作家总是希望新作的销量超过旧作，严肃作家则希望新作在质量上超过旧作，因此畅销作家在形式上下的功夫远远超过严肃作家在内容上下的功夫，为了多快好省地出书，畅销作家甚至不想在文本上创新，最后只简单到题目上哗众取宠。尽管《有了快感你就喊》与快感无关，尽管池莉希望不要被狭隘地理解和被庸俗者望文生义，以为快感猥亵之词，并且加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副标题，还是摆脱不了卖名字的嫌疑（而且有抄袭之嫌）。因为除了题目，《有了快感你就喊》实在没有什么新鲜深刻的东西。

　　王朔说，有时候，过分暴露自己其实是掩饰自己。池莉给自己的新作起了个这么暴露的题目，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创作的每况愈下。从《来来往往》到《小姐你早》再到《生活秀》《看麦娘》，在池莉的文字里再也看不到《烦恼人生》、《太阳出世》、《绿水长流》、《白云苍狗谣》、《你以为你是谁》中的爱与恨、希望与困惑、无奈和激愤。虽然上述作品描写的都是些市井生活，却淋漓尽致地传达出城市中无时无刻都发生着的急骤变化，你无法表达的感情全都在她的小说里了。而现在充斥在池莉小说中的，除了文字就是文字了，文字之外的那些东西，统统被岁月磨灭了。真正的幽默，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会心的微笑，当相声小品演员开始用胳肢来逗观（听）众时，相声小品也就穷途末路了。阅读是一种快感，当年，我阅读池莉的小说是充满无限快感的，可是现在，当她用喊叫来刺激我的快感时，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快感了，有的只是难受，还有肉麻。

　　当年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发表之后，立即有了一大批《××个女人和××个男人》之类的跟风之作，如今池莉登高这么一叫喊，响者云集，一批叫喊和准叫喊的小说相继问世。什么《孔雀的喊叫》啊，什么《拯救乳房》、《二手男人》啊。照这样发展下去，四大古典文学名著是不是可以改为《三国喊叫》《红楼呻吟》《妖魔鬼怪的尖叫》《一百零八将的吼叫》呢？

　　愈想不朽就愈是速朽，那些喊叫一时叫好一时的作品往往摆脱不了冷寂的命运。不过，我这么说不仅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而且皇帝不急太监急，因为对于畅销作家而言，要的就是一时的热闹，书卖得越多就越成功，至于读者打开书本之后是否发出上当受骗的喊叫，那都不关作者的事了。

　　从呐喊到喊叫，往大处说，是堕落是逃避，往小处说，是浮躁是低能。

　　：美丽的乳房与淋漓的快感

　　北青：书名，此事不关风与月

　　让书名高雅些

　　网络拍砖：有了快感先别喊来源：人民网 2003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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