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看来，中国人具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吃苦耐劳精神，正是这种性格，加上信息的误导，驱使一些人漂洋过海、翻山越岭，踏上危险的偷渡旅程，开始艰难的打黑工生涯。

　　身体之累和精神之苦

　　非法移民甚至包括部分合法移民，在经过千辛万苦圆了他们的“美国梦”的同时，多半会豁然发现，幻想与现实是如此大相径庭。首先，美国这个美丽富饶的国家并不会伸开双臂拥抱欢迎他们。

　　受到的歧视和剥削暂且不说，身体上的累，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在餐馆的打工者，每天在餐馆“井底”般的天地中，周而复始地从事单调、枯燥和繁重的工作，不能停工也停不起工；小病装没病，非大病大伤也必须挺着。打工仔每天上班后等于是卖给了老板，连吃饭也是匆匆完事，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偷懒耍滑更是行不通，老板常常会突然出在现在背后检查工作，老板如果看见员工闲着，就如同看见自己的血在白白流淌。稍微有轻闲的时候，你必须主动找事做，而餐馆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切菜算是不需用大力的活了，但伤手却是常事。笔者认识一位姓杨的福州人，有次切肉时一不留神将左手食指尖切了下来，他不敢声张，赶紧从肉堆里找出切掉的手指部分，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后摁在原处，又贴了一块创可贴，戴上医用手套继续干活。

　　初到厨房打工的人，因不习惯机械的工作方式和休息得不够，一个月后都会出现慢性肌肉劳损综合症。由于双臂整天炒大锅米饭和搬运重物，使得手腕、手臂、肩膀和腰部肌肉酸痛难忍，以至于影响夜间睡眠。这种现象要持续三五个月才能缓解并开始适应。

　　美国中餐馆的食谱大同小异，说是中餐，其实已不是真正的中餐了，而是以广东食谱为基础，根据美国人的口味加以改造的美式中餐，很难适合大多数中国人的口味。餐馆打工仔平日的三餐是包吃的，有的偏远区域餐馆还允许员工休息日也可到餐馆就餐。但这种一年到头不变的食谱菜肴难以激发食欲，形成体力消耗与热能补充的不平衡。刚来美国打工，不消俩月，体重的变化就足以证明：这不失为一种减肥瘦身的好办法。

　　对于包住的打工仔，住房条件往往不会好，一座两室一厅的住宅，少则五六个人挤在一起，多则十来个人挤住一室，而且绝大部分只有床垫没有床，如厕和洗澡都要排队。有的房子比较老旧，卫生条件恶劣，蟑螂四处乱窜，夜间睡觉翻身压死蟑螂是见怪不怪。打工仔下班以后十分疲惫，除了冲一冲一身汗臭外，就想睡觉，基本没有什么时间了，他们的业余活动就是打牌及看录像带。对于离纽约等大都市较近的餐馆来说，每个休息日可以去繁华的中国城“放放风”，附近有赌城的，还有人会到赌场里去博一博。

　　有位沈阳籍、毕业于上海某医科大学的于姓运动医学硕士生，曾向笔者留下一句名言：“餐馆像一座监狱，我们这些几年后就要回国的打工仔，就像是被判了有期徒刑的囚犯；那些想移民美国的打工仔，则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老板呢，就是典狱长了。”这种说法看来并不夸张，只不过，这里的囚犯是自愿的和带薪的，而典狱长则是自负盈亏的。

　　谁在歧视华裔移民

　　虽然美国的政府、学校、企业在招聘及招生时都宣称人人平等，不受种族和性别的影响，虽然种族歧视的问题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已经大为改善，一般场合下欧美人对亚裔人和非裔人的歧视不会溢于言表，但实际上，白人至上的沙文主义已经深埋在他们的骨子里了。连美籍华裔核物理科学家李文和、在美国出生的女子花样滑冰世界冠军关颖珊都会遇到“二等公民”的待遇，更别说一般的亚裔人了。

　　中国打工仔的装束、神情和行为举止与众不同，加上语言障碍，使得他们在社会生活中易为旁人识别，行为若有悖于西方文化习俗或稍有闪失，便招致美国人的蔑视眼光。比如，中国和墨西哥打工仔在超级市场购物出门时，往往会受到更仔细的检查核对。在餐馆里的服务生最有体会的是，与美国服务生相比，在同一餐馆工作，同一性别，即使你年龄比老美年轻，相貌比老美漂亮，服务比老美周到，可小费就是不如老美挣的多。虽然语言是影响因素之一，但它也折射出了种族因素的影响。

　　不过，打工族受到的最广泛、最经常的歧视，却是来自同种族的歧视。在纽约的职业介绍所里，招工信息中常含有限制打工仔来源地的条款，如福州老板常常不要长乐人和北方（外省）人，广东老板和台湾老板又常常不要福州人。老打工仔会歧视新打工仔。笔者一成都某大学的朋友，在工作场所几次被一高年资同胞打工仔骂为“四川猪”。

　　一些海外成长起来的华人，由于较为通晓英汉双语，常常被聘为中餐馆的经理，中国打工族还常常受到这部分人的歧视，这种人的比例不太高，却很有代表性。

　　个别老一点的台湾人和香港人，由于有历史和政治上的原因，对大陆人的歧视中又添了一分敌视，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中国人如何如何”，仿佛他全身的血液早已换成美国的了。一位山东朋友告诉我，他曾在一中餐馆香港女经理的手下作 Waiter（侍应生），该女经理读书读到初中水平，依靠父母的遗产20年前移民美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仇恨大陆中国人，每天骂人的口头禅就是“蠢货”、“神经病”、“狗屎”和“垃圾”，再不就是“不满意就滚回国去”。这位朋友分析说，她歧视、欺负中国打工仔的原因，反映出对中国大陆的偏见、区域上的傲慢、经济上的自豪，当然还有绿卡身份的优越感。

　　餐馆老板是些什么人

　　美国的中餐馆老板是些什么样的人？这是不少人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中餐馆老板的来源按地域划分，主要有福州店、台湾店和广东店，目前福州老板的总数为全美之冠。从纽约职业介绍所来的信息看，福州店的求工信息量约占总量的80％以上，当然这并不等于实际上福州店占全美中餐馆总数的百分比，因为福州老板解雇员工的频率和福州店打工仔的辞职频率都要比广东店和台湾店高一些。

　　餐馆老板快速积累资金的办法不外乎两个，一是作假账逃税漏税，二是降低成本，克扣雇工工资当然是降低成本的最简单方式。虽然某些黑心奸诈的老板为为积累财富而不择手段，但是一般不会像电影中所描述的旧社会资本家那样侮辱雇员人格。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他们管理雇员和组织生产的方式方法也比较讲究了，而且雇员也不会愚蠢到任人宰割。再说，他们也会尽量避免与雇员的矛盾过度激化，怕因此招致无法防备的麻烦和无法追查的报复。

　　老板和打工仔的利益有时是一致的，更多时候是不一致的。一方面老板剥削非法打工仔，另一方面老板也要在激烈竞争的环境中求生存谋发展，他们整天也是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苦苦支撑。曾经有个老板听到别人背后骂他时自我解嘲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果有一只白乌鸦，必定是只死的。”

　　偷渡移民表示后悔

　　以“福州人”为例，第一代移民年龄大都在18.30岁，没有成家的为大多数，且男多女少，所占比例估计为四比一。受过大专以上文化教育的华裔与外裔通婚，虽不多尚属可见，而较低文化水平的华裔偷渡移民，语言障碍使他们与外裔通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意味着有很大一批人在成家问题上会遇到麻烦。他们在美国的人生价值是什么？花6万美元的偷渡费值吗？他们来美国后悔吗？

　　笔者曾经就这个问题接触过不下50个偷渡移民，结果85％以上的人表示后悔。特别是年轻的女孩子，他们说，早知美国是这样的话，说什么也不来。但他们又都表示后悔也无用，偷渡费必须偿还，再说也碍于面子问题。关于前途，他们很多人表示，最大的愿望是在40岁之前自己能开一家餐馆，这就是他们美国梦的第二步。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打工者都可以成为老板，成了老板也并非高枕无忧，笔者就看到过好几个在打工仔和餐馆老板两个身份之间来回折腾过好几回的人。再说，即便他们的第二个美国梦都能够如愿，那么，他们的第三个梦、第四个梦是什么呢？

　　笔者通过朋友认识一赵姓大厨，1985年从福州地区单身偷渡来美，一直没有搞到合法居留身份，1999年将17岁的儿子偷渡来美国，不想在洛杉矶海关被扣住，送进了INS监狱，一关就是两年，老赵由于没有合法身份也无法探监。虽在同一国度，但咫尺天涯，爷俩始终未能在美国见上一面。儿子的“政治庇护”案被法庭否定后，2001年被遣送回国，老赵随后于次年回了国，与阔别17年的妻儿团聚了，时年49岁，真是少小离家老来归。老赵挣下了多少美元？没人知道；老赵的青春代价有多大？没人说得出。可人人都会掐算的是，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与妻儿相伴的17年？像老赵这样早年偷渡美国最终放弃移民目标归国定居的人，在偷渡移民人群中极为罕见。是看破了红尘，还是叶落归根？反正老赵回来了，他从此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

　　获得一张美国绿卡是很多移民的梦想，尽管他们使用了很多非法的方式，但由此就笼统地说他们不爱国，也有些冤枉和不全面。比如，即便那些收入水平达到了中产阶级边缘的老板们，仍感到自己的灵魂漂泊在异域他乡。再比如，笔者所接触的偷渡移民，当美国“误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时，无人不表示极大愤慨；每当谈及到祖国统一的问题时，没有人不支持中国政府的立场。

　　笔者在佐治亚州某餐馆曾遇到一群偷渡移民，当他们听到有个河北人打了4年工，已辞退工作准备启程返回祖国大陆时，他们表现出一种既惋惜又羡慕的复杂心情。其中有位老板说：“等我们中国发达了，让美国人去中国为我们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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