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对我总结道：当时跟汽车打交道，是那种地方一个不甘于寂寞的孩子认识外面世界的惟一孔径。汽车司机可能是新生事物的代表，知道别的地方的人怎么生活，在信息闭塞的时代，他们为各地之间的沟通起了很大作用。

　　“当时，汽车在祖国大地上可能是最容易让人了解国情的工具了。我当年随着厂里的车经过一个个村庄、道口、集镇……我们的大卡车装满煤块，下河南换小麦。我们从晋城、壶关等地直下，出了太行山口，经过济源、焦作、修武、新乡、七里营、到达黄河边，在艳阳下，中原大地一片金黄。我们看到了作为天下粮仓的中原风情———那里的麦子确实好，如果没有天灾人祸，能够很顺利地达到亩产‘跨黄河、过长江’的要求。我们也看到了刚刚度过了噩梦般的饿死人年代的河南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这为我以后写作奠定了强大基础，我写作进入深层状态时，胸中总浮现出那个年代河南和山西农村百姓的面孔。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记忆这么深，现在我正在写的关于农村的长篇报告文学《百里洲纪事》，也有很多来自那时的记忆和冲动。“那时的农村生活对一个作家的民族情感和乡土情结奠定了基础，而这一切常常来自一辆卡车疾驶在晋、陕、豫、冀的大地上，这是现在越来越多的飞机旅行所不能体会和替代的。”

　　那时一个司机当然有许多实际好处，赵瑜跟车去河南拉麦子，能多拿两袋麦子，后半年有细粮吃了。

　　赵瑜又调到晋东南交通局大修厂工作，这时他出了这辈子惟一一次事故，开着装满煤炭的解放牌与另一辆没装货物的解放牌在一个狭桥上相撞，一声巨响，重车把轻车的车厢全扯了下来。

　　他曾经创造晋东南一个纪录：从长治到太原，260公里，山路弯弯，他和另一个司机驾驶北京吉普，6天之内往返5次。如此奔命是为了筹备当时要在晋东南地区召开的全国山区公路建设现场会，号召山区人民大修公路，发挥优势，尽快富起来。

　　赵瑜在1982年已是晋东南地区交通局主笔杆之一。“要想富，先修路”就是他和几个笔杆子为这次会议攒出来的一个口号。以后流传全国。

　　“那时的生活，导致了我从事文学创作最初的两部报告文学，我的第一部电视剧和第一部纪录片，都是有关公路和汽车的。

　　“我在《中国的要害》中写了西北的公路和司机。长年和司机们混在一起，太了解他们的苦处了。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在山西河南交界处有一个地方，曾长期驻扎着上千辆车，全是解放牌翻斗车，属于全国各地方政府，他们的任务就是把山西的煤运到有铁路的地方，比如柳州或南京的重型机械厂缺煤了，他们的司机就跑到山里把煤拉到河南的焦作等大站装车皮。这些司机有上海的、湖北的，有江西的，还有福建的，他们抛妻舍子，带着被褥和小煤油炉子，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荒凉的太行山区，昼夜不停地往返于山上山下，他们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跑得飞快，有些人会把命丢在山区残破的公路上。我跟他们很多人熟，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所以在中国还没有一公里高速公路时，《中国的要害》喊出呼唤中国高速公路的第一声。”

　　就是这篇报告文学被1984年《新华文摘》全文转载，把赵瑜推上文坛，也引起人们对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的认识。

　　汽摩运动员独闯山崖，侥幸逃脱

　　赵瑜还有许多另一类的司机朋友。他在山西自行车运动队混过，他们这些运动员对汽车在公路上的运动感觉甚好，因而有的队友转行搞摩托车和汽车运动。

　　“我有一个朋友老范，是我公路自行车队的队友，后来成了汽摩运动员。在90年代初，太原肉类供应不足。春节前，太原市组织了一个车队去四川拉肉，老范也在其中。回来时被风雪阻隔在秦岭，没吃没喝好几天了，情况十分危急。但狭窄的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全堵死了，上千辆车冻结在险峻的群山之中……”

　　关于这种晋陕道路的难走和出了事故后的束手无策，赵瑜在《中国的要害》中描写过：从山西，往东、往南，都只有这一条路，坡陡弯急，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昨天，一位江西老表，连人带车，在下面身首异处……对面，一辆咆哮的空车迎头冲上，一看那架势便知是蛮家伙，干吗不关灯？炫目的车灯交叉对射。轰然一声，来了个大“亲嘴儿”。这时所有的车辆关了大灯，熄了马达，等吧，啥时能通行，天知道。司机们都早有了经验，在凛冽的北风中拿出被褥。可能会一个星期寸步难行。

　　找人处理事故，没那么容易，吊车飞不上来，指挥倒车？需从上千辆车的末尾开始，前交通部长潘奇几年前路过此地，堵了他的车，照样没辙。有时只好把坏车推下山谷。天亮了，有人走动，来处理事故的？错，那是来自远村的婆娘们带着吃食来卖高价了。3天、4天、5天、7天，据说美国的卫星转过这里好几圈了，把这一切拍了下来，说中国中西部有异常灾难……

　　“老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铤而走险，天气已经显露险恶，他跟车队人说与其等死，不如闯一闯，但没人敢跟他一起动作，他要沿着已经被堵死的路的狭窄的边沿冲过去，那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人们宁愿忍饥受冻也不愿冒这个险。这个在这前后曾数次获得全国汽车场地赛冠军的汉子，对机械运动有着超过常人的感觉，他驾着装满肉的解放牌大卡车，后面双轮有一个轮子是悬在悬崖上的，就这样往前冲了上千米，终于逃脱险境，单人一车回到太原。而被风雪阻在山上的车队，伤得很惨，冻死一人，冻伤多人。这成了当时山西省一个很大事件，冻死的司机被追认为烈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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