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鹏

　　电视剧《走向共和》打破旧说的人物塑造，对晚清慈禧、李鸿章、袁世凯等政坛大腕的新诠释，引出诸多争议。我且以这篇小文，谈谈慈禧的面子说。

　　1894年，适逢慈禧“老佛爷”六十大寿。剧中的慈禧对挪用北洋水师军费修建颐和园、为自己庆寿的做法作解释说：寻常人家的老太太，六十大寿也要过得风光漂亮，这样才会被邻居看得起，如果我的生日过不好，就无法体现大清国中兴以来的大好形势，就会被西方列强欺辱，就会影响到江山社稷。扮饰剧中慈禧的名演员吕中答记者问时认同此解释，并说慈禧这样做，“是中国人最讲面子的缘故”。

　　慈禧的面子说倒不全是空穴来风。甲午之战前夕，帝后两党争斗突趋激烈。在慈禧方面，她的四十大寿曾被东洋鼙鼓搅黄，五十大寿又给法国鬼子闹得无精打彩，此番费十年心机修成颐和园，实指望自己的六十大寿要好好地风光一场。孰料朝鲜问题导致中日战事迫在眉睫，但在宣战后她还持打仗、祝寿两不误的方针，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六十华诞办成长命万岁的欢庆盛典。

　　果真是慈禧面子比天大！问题是，面子说能够解释得通吗？依我看，此乃皮毛之见而未中要害。若说平民之家的老太太祝寿要办得风光漂亮，给自己挣些脸面，属人之常情的话，那慈禧的六十大寿就远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爱面子般简单。慈禧不是普通的老太太，而是大清一国之主、当时中国的第一大政治家，她的万寿大典的热闹风光与否不只是个人面子问题，而是代表了“大好形势”，关乎“江山社稷”，是慈禧的一场“政治秀”。事实上，光绪帝、大清朝廷给足了“老佛爷”面子：“寿比南山”——垒了座万寿山，“福如东海”——挖了个昆明湖，耗银超过5000万两，其中侵占挪用海军经费3000万两。可慈禧还是不满意，仅仅为了一个庆典大礼。以小百姓的人之常情，度大人物的政治用心，难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们的编剧、演员如此“矮化”慈禧，将之降为寻常老太太，似犯了只讲面子、不讲政治的毛病。

　　隐匿于面子说后面的是什么？是无可违拗的皇权，是不得冒犯的专制政体！1748年，孟德斯九鸟在《论法的精神》中即对中国的政治作出判断：“中国是一个专制的国家，它的原则是恐怖。”他还对大清国的孝道、礼教、习惯等批评说，“在表面上似乎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可能和中国的基本政制有关系。这个帝国的构成，是以治家的思想为基础的。如果你削减了亲权，甚至只是删除对亲权表示尊重的礼仪的话，那么就等于削减人们对于视同父母的官吏的尊敬了，……只要削减这些习惯的一种，你便动摇了国家”。

　　中国人爱面子，但中国人中最爱面子的莫过于慈禧那样的人主。然而面子再大难撑天下，“昆明换渤海——六十割台湾”，甲午惨败和《马关条约》让大清国和慈禧丢尽脸面。若使“海军经费如数发给，不过十年，北洋军船炮甲地球矣！”李鸿章只能事后在私下里发发牢骚，却要为慈禧去背负骂名。慈禧七十大寿将临时，章太炎撰成一联：“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七十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历史硬是残酷无情，专制统治者越是讲面子，要面子，国家就越落后，越要挨打。面大如天，唯权是从，这等面子，夫复何用？时至今日，倘我们的认识水准还不及作古已久的孟德斯九鸟、章太炎，仍在用面子说为慈禧这个祸国殃民的死老太婆说项辩白，太无聊、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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