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往拉萨的班车上。车里坐的大多是从四川到拉萨打工的男女青年。

　　我的铺位邻窗，旁边的铺位上坐了三个人，十岁的男孩儿和他身材微胖的妈妈，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小婴儿。男孩儿头上有伤，缠着纱布。母亲让儿子躺下，她自己则抱着婴儿，半倚在床铺的另一端。

　　一车人安顿妥当后，班车驶出格尔木车站。

　　邻铺的妇女也来自四川，丈夫因病去世后，她经人介绍，再嫁到了藏东的林芝，生下了怀里这个婴儿。女婴只有六个月大，不哭也不闹，总是闭着眼睛，要么睡觉，要么吃奶。

　　艳阳高照。从车窗望出去，天高云淡，远处有雪山绵延不绝。

　　邻铺的妇女开始给儿女们喝葡萄糖水。一个婴儿，要翻越海拔五千多米高的唐古拉山口，实在有些冒险。

　　当天光隐去，风从车窗的缝隙间溜进来。车内温度，明显比白天低了许多。我上车前买的军被，足够两个人盖，便匀了一半给男孩儿一家。吃过晚饭，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凌晨四点，车上到了四千五百米的雪山。多数乘客都因胸闷醒过来了，旁边的小女婴哭起来，这是她随妈妈上路以来第二次大哭吧，也哭得最为响亮。他的哥哥，摸摸头上包着的白纱布，略略不安地看着襁褓里的妹妹。

　　做母亲的神色镇定，她把婴儿交给男孩儿抱好，然后解开身边的棉布包袱，取出置于表面的小袋儿，袋上连着根吸管。吸管进入婴儿小嘴里的一刹，婴儿安静下来。男孩儿告诉我，袋里面是氧气。唔，氧气真好。

　　女婴的身体虽然单薄，但有妈妈和懂事的哥哥照料。她闭着眼，像田里一朵没有绽放的花苞。

　　夜晚静静地过去了，清晨，车窗上结了厚厚的冰凌。随后的高原从梦里一下苏醒了。炫目的太阳一出，爬满车窗上的冰凌，如同受到神力的召唤，急速地溶化了。

　　那天下午，我们远远望见了海拔七千多米的念青唐古拉山，山上白雪晶莹。远近数不清的绵羊和牦牛，点缀着黄里泛青的高山草原。青藏路线虽没有蜀地的崇山峻岭、大江大河，五月的草场上青草也不肥美，却有冬去春来时复苏的生机。

　　小女婴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神色平静，表情严肃，绝不轻易发出任何声音。原来他们一家，包括半岁的小婴儿，都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难怪，整个晚上，这位母亲都没有睡，而是斜坐在床尾，紧紧抱着小婴儿。

　　就要到拉萨了。车窗外，可见藏胞一步一伏，五体投地，正向着圣城方向叩拜前行。再用余光打量这狭小铺位上来自四川的一家三口，我思量：生活与信仰，彼此是什么样的关系？

　　整个客车上，只有我一个真正的观光客。不为生存，也不为信仰，只为来看一看。接近拉萨时，班车司机特意在一处厚厚的冰川边停车休息。公路旁，古老的冰面发着幽蓝的光，空气中凝固着悠远的时光。

　　顺利抵达拉萨前，小婴儿再没有哭过。她仿佛已经和这高原，和这条她以后每年都要往返一趟的青藏公路，融为了一体。

　　(江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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