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又是一个13年。如此多日的高温，总有一些上海人的神情开始恍恍然。事实上，此番景象历史上并非绝无仅有。远的不说，13年前，申城就被一阵罕见热浪炙烤得昏昏然。我们剪辑的1990年7月22日《解放日报》上，记者郑宪、徐锦江、陈斌一篇《热呵热》面对的仿佛就是今天。

　　天，还是这片天，人，还是这群人，但上海人的生存状态、心理素质、城市精神13年间都有了一个迥异的变化。这也正印证了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至十六大的13年间祖国大地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不能改变天气；人，一定能改变城市！

　　抢风扇

　　[1990]

　　倪副经理大汗淋漓。

　　“开发票像发扑克牌，谁见过这样疯抢电风扇的？”地处老西门的市百八店顾客盈门，每天电扇专柜前，选购吊扇、台扇、落地扇、鸿运扇、微型扇的顾客如云似潮，水泄不通。从7月1日至19日，市百八店就销售了各种电风扇2587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历史纪录！

　　上海四川路某家电商店也是因“热”得福的幸运者。该店去年从珠海购进一批“万宝”牌电冰箱，由于市场疲软，购者寥寥，忍痛将每台2560元削价为1500元，依然少有人问津，资金搁死，欠账一屁股。前不久，有人欲以黑白电视机与商店调换冰箱，经理一口应允，心中为冰箱找到出路而窃喜。双方达成意向，只待最后拍板成交。没想到，几天后突然暴热，上门购冰箱的顾客络绎不绝，仅仅数日，全部库存冰箱均原价销售一空，经理和职员额首称庆，天公作美！

　　南市区某商店去年喊破嗓子才售出T恤衫500件，今年6月底至7月中旬就销售了8000件；沪西某门市部去年售出折叠式躺椅200余把，尽管今年每把涨价20多元，7月中旬的一天就被顾客购去了300多把……

　　[2003]

　　铁将军把门。一度是老西门商业中心的市百八店，现在却处于停业状态。倒是隔壁的老八店交易市场还在开门迎客，“八店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吗？”“没有，是关门了。”老八店的一位营业员回答记者。“那还会开吗，什么时候再开呢？”“不知道。”

　　四川路上的几家电器商店，店堂里都冷清清的，除了店员以外，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看上去都像是走累了来店里“孵孵”空调、歇歇脚的。“疯抢”这类字眼在这里根本用不上。

　　“就是几年前，夏天空调、电扇的销量还会是平时的十几倍，人多时真是手脚并用都不够。”市百一店五楼（家电部）商场采购经理徐先生至今还记得当年的壮观场面，“不过现在，顾客都很理智，不会等到天热了才临时抱佛脚，空调、电扇、冰箱这类夏令电器已经没有淡季、旺季之分了。”

　　“躺椅？没有。”记者接连问了几家南京路上百货店的店员，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倒有一位热心的营业员告诉记者，“躺椅两三年前就从大百货店里撤走了，你可以去一些日用品商店、大卖场看看。”

　　至于T恤衫，更是失去了往日的魅力，早就被编入了“打折大军”。想想也是，那些坐在四季如春的高档写字楼里享受空调的白领们早就用不着靠T恤来防暑降温了。

　　背空调

　　[1990]

　　更多的人正在觊觎空调器。

　　伟民空调器商店的大门差点没被挤坍了。

　　“这玩意好，买一个四季如春。”

　　“买一个？”

　　“谁敢？”

　　望“机”而叹，水泄不通的店堂里看的多买的少。千金可以不惜，规定不敢不顾。谁不知空调机吐着凉风吃着电，安置空调要纳税，超用电数要罚钱，私装偷用要罚款。

　　家住曹家渡的A君正在犯难。一掷千金将空调机搬回了家，空调装上了，凉风出来了，瞧着电表飞转，A君胆怯了。供电所查着了怎么办？邻居告发了怎么办？于是他取下了空调机，白天藏墙角，夜深人静再装上。尽管搬下装上不胜烦，尽管电表爆了几回，尽管提心吊胆，总算有了夜间那一阵凉。

　　[2003]

　　四川北路55号———伟民空调器设备公司。店堂里连灯都没开一个，店面不大，店员也“屈指可数”，顾客则难觅踪影———真是无法把这里和那个“差点被挤坍掉的”伟民空调器商店划上等号，如今，这里真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自从电器大卖场出现以后，我们这里的生意就不灵了，现在，我们的业务主要面向单位，零售基本上不做了。”一位姓陶的先生这样说。怪不得连店名都变了，记者恍然大悟。

　　然而，这边冷清那边火，从三月份开始，空调大战的硝烟就蔓延到了上海各大卖场。“24小时内送货安装”的承诺一家比一家喊得响；降价更是永不过时的绝招：在5月30日本市报纸上，国美、苏宁、永乐等家电连锁巨头无一缺席，纷纷打出惊人的空调降价广告，特价2P空调柜机甚至降到1800左右。要知道，13年前，窗式空调都要卖到四五千元，挂壁式空调则无一例外地在万元以上。

　　而老百姓们用起空调来也不再提心吊胆。别说一个空调，现在一家装三四个空调的也不在少数，即使全体开动也不必担心保险丝突然“夭折”。

　　包宾馆

　　[1990]

　　消费大亨们似乎在大热天里更能显示“英雄本色”，高级宾馆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一位经营水产的十六铺个体户阖家迁居进新苑宾馆，“130元，毛毛雨！”来看他的一位个体户更阔气，在华侨饭店包了整整一个月套房。

　　[2003]

　　“住宾馆度夏？”新苑宾馆办公室主任陈先生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早就是十几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很多人的家里都装修得比宾馆豪华了，哪里还用得着到宾馆来消暑啊！我们宾馆现在接待的多数是商务客、会议客，还有一些旅游团队，本地居民几乎没有。”华侨宾馆总经理办公室的一位女士也是这样说：“现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空调，‘大户’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别墅，而宾馆里一间套房起码在1000元左右，哪有人会花这冤枉钱呢？”

　　确实如此，“锤声、锯声、电钻声，声声入耳；大户、小户、单身户，户户装修”，上海人的装修热逐年升温。早在“九五”期间，上海每年就有20万个家庭装修。上海人用在装修上的家庭支出逐年攀升，装修的规格也日趋豪华，时下上海通行的装修费标准已达到每平方米1000元。家，的确丝毫不比宾馆逊色。

　　赖影院

　　[1990]

　　通宵场成了夜场舞会酒吧散场后的下一个去处，大光明影院门口有驾车前来的“高档”观众，而对于一般观众来说，骑着自行车来买一张6元多钱的电影票，是为了度过一个在家难熬的通宵。有人在售票窗前犹豫着向上一场散场者打听：“里厢空调足口伐”，而放映期间一旦空调减弱，便有人大叫：“我们又不要看电影，空调开足！开足！！”

　　[2003]

　　不变的地点，不变的影院，却已不再拥有往昔的辉煌。“大光明”本身是保护建筑，十几年来在结构、设施方面并没有大的改变，于是，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电影市场中，“大光明”不再是人们看电影的首选，在大光明工作了20多年的范女士对此最有发言权了：“过去啊，每天傍晚，这附近的居民就都来了，穿的是拖鞋，穿的是背心，有的还带个小板凳，”她笑着说：“那时空调一开得不足，常有人提意见。”可如今，再高的气温也无法拾回大光明的人气，“现在家家都有空调，家里纳凉就行。天气热了，人懒得出门，看电影的反而越来越少了。”范女士的语气颇显无奈。

　　不过，遇上了大片、好片，大光明还是会满场。用范女士的话说就是“现在人们真的把看电影当成看电影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跟纳凉没关系的”。

　　孵冷气

　　[1990]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热难当头，各有奇招。

　　制造局路上装有空调的邮局人头挤攒，一位老先生开门起便在此坐定歇夏，一张日报一杯茶，饿了啃几口自带干粮，清闲笃定，下午两点，再买一张晚报接着消遣。

　　毗邻的工商银行也成了避暑人的纳凉胜地，但银行重地，岂可混进闲杂，工作人员出面驱赶，孰料刚一转身，乘凉者又卷土重来，几位踅进门者手中多了张存折，虽然去意徊徨，但名正言顺，却也赶将不得。

　　[2003]

　　华联商厦门前地方宽敞，视野又开阔，绝对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台阶上坐的大多是逛累了的顾客，只有几个围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的在老头老太像是附近的居民，上前一问，果然如此。

　　退了休的刘阿姨抢着向记者“汇报”：“以前吃过晚饭，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会准时到这里来‘报到’，男女老少，连小毛毛头也一起抱来，可热闹了。”她看看大家，似乎在等他们的附和，接着又说：“现在不行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的了。”这时，自称“老南京路”的82岁王爷爷在旁边插话说：“昨天人最多，12个。”大家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数得真准啊！”

　　那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王爷爷说：“我总结下来有两点：一是动迁之后，这附近的居民少了；二是现在家里房子大了，而且都有了空调，不用再出来纳凉了。”一番话说得像做报告，引得大家又笑起来。“只有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吹不起’空调，吹久了头也疼，胸也闷，实在是不舒服。这边正好，又有凉风透出来，空气又流通，不会胸闷！”王爷爷躺在自己带来的躺椅上。

　　泡酒吧

　　[1990]

　　“加冰块！”

　　“加冰块！！”

　　南京路椰露酒吧的服务员已经是第58次拉开制冰室大门了。

　　制冰机在嘶哑地吼叫，却再也没有冰块掉下来。

　　等候着的客人一脸焦渴。

　　经理下令：紧急采冰。

　　急步下楼，拉开酒吧大门，热浪扑面的街头，负责采冰的服务员跳上了迎面驶来的第一辆出租车。

　　[2003]

　　再去寻访当年的椰露酒吧，已经灰飞湮灭。不过，一个椰露“倒下”了，千万个椰露又站了起来。现在的酒吧也不像当年的“椰露”，“冷气开放”和加冰块的饮料就能让大家心甘情愿地掏钱。泡吧越来越成为一种心灵的享受和个性的体现———“新天地”、衡山路的上海滩小资“大资”们也许最有说服力。

　　拉火表

　　[1990]

　　突然断水。

　　7月17日，高温37度，某施工队挖断了水管子，沪太路1000余户居民滴水全无。一个汉子正洗澡，满身肥皂满头泡沫，没水洗没水擦，热辣辣的眼睛睁不开，抓起裤子套住了头……那家的孩子出世才两个月，越没水越会拉，尿布屎布扔满盆，最后用上擦脸巾，臭气满室……

　　突然断电。7月17日，高温37度。老城隍庙地区数千居民开不了风扇转不了冰箱。冰箱里的菜馊了，肉臭了，大加仑牛奶似地淌出冰箱流满地。人们从蒸笼似的房里逃出来，无可奈何“请愿”到区政府……

　　告急，报警，大热天没水没电日子没法过。沪中自来水管维修所一天接到报急单250张；沪南供电所的断电急修单一天100余张，都是“创纪录”。

　　[2003]

　　家住老城隍庙地区的周女士以往一遇酷暑就会头疼。“那会儿断水断电的事总少不了。咱住在石库门房子里的老百姓真是日子难熬啊！“周女士所提的那段往事已过去十余年了。如今，她的家已装上静音空调，一家三口大可舒舒服服享受“凉风”；水也不会和她捉迷藏了，“哗哗啦啦”尽她享用。

　　周女士家所属的沪南供电局尽管每日仍接到百余个报修电话，但其中很少和电力故障有关。接待记者的张主任说，十几年前由于电力不足，一遇盛夏用电高峰，就常常出现突然停电事故，给市民生活造成很大不便。“现在不同了。市民投诉的一般只牵涉内部设备问题，比如熔丝断了、线径过小等等。只有在极端高温情况下，偶尔才有几起电力故障。”分管沪太路地区的自来水市北公司也在解决市民用水上下了大功夫。

　　“如今我们都用电脑调控水压，再加上不少小区周围撤下了老水管，铺上了新水管，‘爆管’事故就很少发生了。”负责人吴主任告诉记者，“当然，旧区改造也令老百姓得益不少。比如原本不少棚户区的水管口径小而且严重老化，一到用水高峰时段，老百姓望着下着“毛毛雨”的自来水管只能干着急。现在不少棚户区都被拆除了，这些老大难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钻泳池

　　[1990]

　　一位提早放工回家的抄表工带了老婆孩子，新式泳衣大救生圈，原想去游泳池“合家欢”，但兜遍附近沪南、南宫、大同三家泳池，臭汗挤出一身，票却不曾买到一张，正在扫兴之际，插了一小时“蜡烛”的上海泳客蜂拥而出，纷纷抱怨场子里像“下饺子”，更有幽默者，把此种游泳比作“穿裤子冲凉”。新成游泳池却福星高照，估计利润可较去年翻一番，热急了的人们，再也不为传染上性病艾滋病的阴影枉惊自忧了。而黄牛们的利润也跟着翻了番。

　　[2003]

　　静安体育中心游泳馆的张馆长原是新成游泳池的主任。“新成游泳池在1994年被拆了，建起了南证大厦。如今，我们静安区乃至上海最棒的游泳池就数这儿了。”这个始建于1995年、在八运会前刚刚竣工的游泳池可以同时容纳2000人，五颜六色的瓷砖把游泳池打扮得美丽夺目。“我们运用国际上最先进的滤水设备，确保了清洁的水质。我们还从美国进口了移动墙。瞧，移动墙把游泳池一割为二，浅水区供市民游泳，而较深的水区是25米标准泳道，供专业选手训练。”

　　一位正在游泳的陆先生告诉记者，原本夏季游泳最烦恼的事儿莫过于排长队了。“因为每一批泳客的入池时间都有限制。往往前一批没赶上，就得排上个把小时的队等下一批。气温高，人又多，尽管最终能到游泳池里泡一泡，但就是觉得心里不爽，而现在是随到随游。”

　　张馆长很自豪地告诉记者，这种随到随游的想法是从他们那里诞生的。“从2000年起，我们就用了这个点子，后来又向全市推广。现在在上海大大小小273个泳池就看不到排队拥挤的场面了。”

　　兜公园

　　[1990]

　　地处偏僻的长风公园相对冷清，但银锄湖畔人影稀，丽娃河旁脚步稠，2号门所对的华师大后门，面对手捧“地雷”（西瓜），肩扛大炮（席子），浩浩荡荡长驱直入的“短裤党”、“汗衫团”，穿黄色制服的校警无可奈何。不设防的华师大成了免费公园，与十点钟就关门的夜公园相比，这里更可享得一夜清风无价。

　　[2003]

　　当记者来到华师大时，已是傍晚时分。和校门外的热闹嘈杂形成对比，丽娃河畔一片宁静。临河的长椅大多空着，偶有几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依偎在一起，全然不见当年“短裤党”、“汗衫团”招摇过市。沿着河畔走了十来分钟，记者才发现了两位乘凉的老人。“我们就住在附近的师大一村。刚吃过晚饭就过来乘乘凉。”张老师说，尽管他们家里也有空调，可老开着空调令他们很不习惯。“我们都七、八十岁了。一进空调房就觉得头晕，还是出来透透新鲜空气吧。尽管和家里比起来，这里是热了些，可这里风景好，人坐着舒服！”

　　记者走遍华师大校园，找不到第三个乘凉的人。记者又询问了沪上包括长风公园在内的多家公园是否晚上还有夜场，回答均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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