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上午，我到胡同口的小卖部买东西，结果让造反团给撞上了。他们用刺刀对着我的后心，将我押回一中。刚到校门口，造反团的几个著名打手便一齐围了上来。为首的上来一个大嘴巴，将我的眼镜打飞，随后用刺刀对着我的面门，来了个“立劈华山”，我用手一挡，刀背砸在了手臂上。另一个人用自行车线闸里的钢丝，劈头盖脸地在我身上乱抽，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连推带搡，把我关到了我们那一派原先占据的一间老师宿舍里。他们先将我的手脚用钢丝捆住，用一条黑布蒙住我的眼睛，将我放倒后，这才从容不迫地开始了刑讯。

　　第一，他们要我承认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不承认，棍子就像雨点般落下来。我的后背顿时肿得像个发糕，疼痛难忍。我咬紧牙关就是不吭声。

　　第二，说我反对“文化革命的旗手”。被打得没办法，我只好承认，我对江青同志可能有些不礼貌的言论。这是个失策。棍子落到背上，已经感觉不出疼了，“扑，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得到。我昏了过去，一碗凉水又把我浇醒，我觉得心里发慌，口干舌燥，精神也有些恍惚。

　　最后一个问题，问我为什么成立“暗杀团”。暗杀团？我怎么想不起来？

　　“快说，暗杀团都有谁？”

　　一个很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明白，此时我已是在劫难逃了。往后的提问我已经听不真切了。棍子打在身上，我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

　　眼前一片桃花，我在北海公园和同学一块划船，还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

　　飘啊飘，我浑身都没了感觉。我又见到了妈妈……

　　好大的月亮，明晃晃的。小时候读过一首唐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种惬意曾让我从心底里舒服，只是我现在感到很冷，浑身打颤，又觉得十分渴，不住地舔嘴唇。

　　“水，我要喝水……”

　　“他醒过来了！”

　　有人在身旁走动。睁开眼，一盏电灯悬在头顶上，橙黄色的灯光十分刺眼。原来那个硕大无比的月亮就是它。父亲出现在眼前：“你渴吗？可大夫说不让你喝水，你先忍一忍，我去叫大夫。”

　　大夫来了。这是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他对父亲说：“无论多渴都不能给他水喝，他的肾被打坏了，危险期还没过，喝了水无法排泄，会引起合并症。”大夫一口天津话，让人听了觉得亲切。我已经回忆起了为什么来医院，大夫沉稳的语言，让我觉得生命似乎又有了保障。父亲遵照大夫的指示，只拿一条蘸湿了的毛巾在我嘴边擦一擦，使我用舌头舔嘴唇时，有了湿的感觉。我还记得在临昏迷之前，我最大的愿望是上厕所，好将早晨喝的稀饭排出去，然而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现在我又有了尿的感觉。医生把导管插入我的膀胱，但流出来的不是尿，全是血。我感到头有些发沉，便又睡了过去。

　　给我看病的李大夫参加了医院的造反派，但对待病人却不分派别，仍然尽心尽职。

　　和我同时挨打的还有另一位同学———董运生。董运生不是被造反团抓去的，他姑姑和姑父亲自把他送到学校，预备向造反团“承认错误”，以求宽大处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良好的愿望会要了孩子的命。造反团中的几个人，用好言好语将两位老知识分子送走后，便露出了凶相，开始对董运生严刑拷打。4个人站在桌子上把董运生绑起来，头向下，像砸夯一样往地下戳。5尺高的汉子终于挺不住了。同学们的年龄都在十八九岁，不知道这样打人会产生什么后果。直到第二天我被送进医院时，造反团的几个同学才发现董运生的脸色不对头，一咳嗽就吐血，于是将他也送入了医院。

　　我再次醒来。父亲将李医生叫到床边，问：“孩子总是昏睡，能否想想办法？”李医生说：“我也正想和你商量一下。现在惟一的办法是给他做‘肾封闭’……”既然是惟一的办法，父亲也就同意了。护士将一个小推车推到我的床前，李医生拿出针头和针管。看见针头，父亲吓了一跳，那针头粗细有如火柴，足足有5寸多长。当这长长的针头刺进我的腰部时，父亲流下了眼泪。我从自己嘴里闻到了一种类似水果的香味，这不是个好兆头，只有患了尿毒症的人呼吸时，才会出现这种怪味。李医生做完了“封闭”，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而父亲则在我的床头席地搭了个铺，日夜看护着我。我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两条胳膊、两条腿，挂了3个吊瓶：一个输血，两个输液。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惭愧，像我这样一个中学生，寸功未立，却受到了医院这么好的看护，这是怎么说的？

　　第二天天亮，我明显感到身体比前两天轻松些了。床底下的那个盛尿的瓶子里，尿液的颜色已由深变浅，排泄量也比以前多。大夫让父亲做记录，看一小时能排泄多少。我也有了饿的感觉，甚至想吃抻面片。李大夫看我过了危险期很高兴，父亲也很高兴，满是倦容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模样，说：“如果铁林有个三长两短，我真对不起他死去的妈妈。”

　　由于我病情的好转，病房里的空气一下轻松了许多。父亲悄悄告诉我，隔壁病房里住的就是董运生。3天后，也就是我入院后的第七天，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哭声。我问父亲：“董运生怎么样了？”父亲说他已出院。话虽如此，但他的表情很不自然。

　　又过了几天，我的病房里加了一张床，五中被打的学生王大新被送了进来，他惟一的亲人———老母亲陪住。父亲告诉王大新的母亲，李大夫是造反派，但对“老保派”的学生并没有成见。大新的妈妈显然对父亲的话不以为然。“铁林虽然救过来了，可董运生却死了，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毛主席都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他们连毛主席的话都敢不听！”我这才知道，董运生已经死了。父亲也很难过，说董运生就是死于“合并症”。他的主治医师是“站错了队”的大夫，给董运生用药不能“随心所欲”，结果“病”轻的他反而走了。（1405）

　　作者简介

　　赵铁林，1948年生，1978年考入北京航空学院，后留校任教，1986年调入北京计算机技术研究所。1996年开始做自由撰稿人、摄影人，主要从事中国底层社会的报道。2002年受聘于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任影像工作室主任。1996年2002年，共发表了关于底层社会的深度报道30余篇，涉及“边缘女孩”、社会弱势群体、都市文化等诸多内容，引起了海内外的普遍关注。已出版的代表著作有：《聚焦生存———漂泊在都市边缘的女孩》、《另类人生———一个摄影师眼中的真实世界》、《聚焦生存———赵铁林另类人生拍摄手记》。（1404）

　　笑话段子、整蛊短语精彩无限 难以形容的开心感觉
　　新浪邮箱雄踞市场第一 真诚回馈用户全面扩容
　　新概念英语 口语 出国考试 考研暑期限时优惠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亲密接触，激烈搏杀，包你爽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