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鲁兵之死(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07日04:09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那是我们被捕大约两小时之后的光景吧，我们正行进在由非格特里去特布路克要塞的途中。正是仲夏时节，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但，谢天谢地，天还不是太热———尽管我知道，它很快就会热得让人受不了的，炙人的热浪会射在已经万分干涸的土地上———我们啥也没做，甚至啥也没想，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沙地上跋涉着，身旁弥漫着那黄灰色的尘雾，前行的军靴上沾满了细细的沙尘。

　　路两旁到处躺满了尸体，有孤立的，有成堆的，死的或者伤的，我连看也没看，我不感兴趣。我的双眼掠过这些尸体就好像它们是一堆旧汽车零件被扔散在某处人们不再使用的院子里了。“他们死了，他们像你一样有老婆———”我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模糊的私语。“他们死了，他们像你一样家有老母———”声音越来越强。“他们死了，他们像你一样有儿女———”现在，声音变得相当清晰了。这是我内心深处下意识的醒悟。

　　路的岔口处是一拐弯。当我们走到拐弯的左边时，我听到一声叫喊，仿佛机械般地，我抬眼望去。右边拐弯的凸起处，大约50码远的地方，一位德国军官站在那里，有人蜷曲在路上。他又喊了一声，手臂比划着。我想，他想叫我，他直盯着我，我都能看清他那蓝色的双眼。

　　一分钟后，我站在一个躺在路上的男人身旁。他是我们南非士兵中的一员，从他的神态以及面部特征上，我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个祖鲁兵。在南非的纳特尔省政府中工作了那么多年，我相当了解这支巴图民族，熟悉他们的语言以及风俗习惯。一定是有颗炸弹在他身旁爆炸，他那左胳膊肘以下被齐刷刷地削掉了。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衬衫上满是弹孔，其中沾满了已经凝固了的鲜血。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双眼，亮炯炯的黑眼睛，其中充满了痛苦；但看起来，却有点超然的感觉。尽管这个祖鲁兵直盯着我，他却像是并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怎么了，祖鲁老弟？”我伏下身去用祖鲁语问道。

　　听到自己的语言，年轻祖鲁兵的头稍微抬了抬，他的双眼看起来更加明亮了，但表达的意思却有点模糊；它们不再遥远，仿佛近在眼前。然后他的头又低下了，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啊———白人———真不是东西———炮弹击中了我———”“你感觉怎样，兄弟？”我问道，右膝跪倒在地上。

　　他眼中艰难地一闪，紧接着缓慢却清晰地说：“白人，给我补上一枪———”毫无疑问，他是在求我———很明显，他没注意到，现在我跟他一样是俘虏了，手中已经不再有武器，就像他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命运一样。

　　“别这样说，老弟，”我断然地说，不是在指责他而更像是在指责我自己。“你只不过是断了一条胳膊，很多兄弟也丢了只胳膊，但他们现在又在四处行军了，开怀地笑着，在阳光下高昂着头。”

　　“不———不———”他几乎生气般嘟囔着，话语艰难地发自那咬紧的牙关。

　　“是的，是的———”我接着很快地说，“我们给你找个医生，将你送到医院———我们，我们，他妈的啥也不是，我想———在医院中，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很快你就会康复的，用不了几个月。你就会出来开始干活，看着南瓜长满地，玉米鼓满穗，牛羊们在祖鲁的土地上长得又肥又壮———”

　　我不知道自己为啥说了这些，我知道这全是假话，自己的假话在我的耳旁萦绕。

　　“不———白人———杀了我，杀了我！”相对于他那时的体力来说，我想，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有力啊！

　　“不久，”我重复道，“你就会康复的。”

　　“不，不，白人———”他摇着头，“我不行了———”

　　这时，一辆小型沙漠越野车自20码处驶来，下来俩德国军官，一高一矮。高个军官伏在祖鲁兵身旁，是个军医。

　　我再次看了看祖鲁兵的胳膊，截断处已结了一层凝固的血瘕。血依然在流，但很少，很少，从自撕裂的肌肉中往外渗。

　　我的双眼掠过他的胸部，再次迎着他的目光，他慢慢地说：“补我一枪，白人！”

　　“不，你别说傻话了。”

　　“补我一枪，白人！”天哪，难道“补我一枪”的叫声就永远不会停止？！

　　军医抽回手，转过身看着我。“他说什么？”他用德语问我。“他求我们补他一枪———”我答道。

　　祖鲁兵最后是否明白了我是不能，也不会杀死他的，或者他意识到了德国医生是他的敌人？我不知道！但当他听到我们的谈话中加入的这新的外国口音时，他就不再看我了，而是紧盯着那个德国军医了。

　　“他想让你补他一枪———”我告诉军医。“他存活的几率是多少？”我问道。

　　“零，”回答非常干脆，“他一定是昨天受的伤，在这儿躺了一晚上。他流了那么多血，要是欧洲人的话，早就完了———”

　　我转向祖鲁兵：“医生说，你伤得很重，但你有足够的力量活下去，不要担心。我们要把你抬到车上，送到医院。”

　　“不，不———我死定了———杀了我———我活不下去了。太受罪了———兄弟———”他又开始嘟囔了。他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了，头一次，他闭上了眼睛歇息一会儿。他的手也坠落在地上，头靠在黄白色的泥土中。

　　军医回身碰了碰我的胳膊：“也许，这是最简单的解脱办法了。”他说，示意站在几步远外的上尉。上尉抽出手枪，递给我。

　　正在这时，祖鲁兵睁开了双眼。

　　“杀了我！”他的声音冲进我耳旁，跟先前一样有力。

　　我摇了摇头：“不，”我对上尉说，把枪还给他，“我不能杀自己的朋友。”

　　过了一小会儿，我意识到这话是用祖鲁语对德国人说的。

　　“杀了我！杀了我！”

　　是的，他是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死亡怒吼的！

　　小心翼翼地，上尉的手枪瞄准了祖鲁兵。

　　我转过身。当枪响时，我已经是在15码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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