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泓冰

　　当年的种种微妙，是在同一文化语系内成长的两个知根知底的精明人，既要贴身相处又要时时掩饰自家窘迫的必然态势

　　起因于经济利益上的合作，终会变成新的文化系统，新的民间关系

　　两则来自“天堂”的消息，叫人生出些沧桑巨变的感慨。

　　其一，苏州新捧出轻轨交通网规划，有两根引人注目的线头连接上海，甚至可以直搭到浦东；其二，杭州人组织“上海记者看杭州”，在采访活动中，杭州市委书记王国平透露：上海人国庆节到西湖，不论是在宾馆下榻，还是到饭店吃饭，甚至买衣服，所有消费都打6折！

　　市委书记的“许诺”并非无心快语，很快就得到证实：这种优惠已经得到西湖边上“全部服务行业的热烈响应”。且不说大加整治后的西湖“闪亮登场”的新妆有多令人神往，单想想那些湖畔的宾馆和本来就味美而实惠的杭帮饭店还要打折，不少公园又免去了门票，就足够让人心动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杭州人正在为“西博会”吸引人流而努力；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有更精辟、特别的表述：为了表达对上海游客的特殊情感。

　　这话一出口，南北媒体当即有人表示忿忿：这是地域歧视！凭什么只优惠上海人？难道西湖不是全国的西湖、世界的西湖？

　　不过，在杭州本地，似乎并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离江南越远，越难理解沪杭之间的“特殊情感”。但苏浙人士，或者在这一带住得稍久的外来人，恐怕就会心知肚明，“特殊”的说法自有其历史渊源，含意深远。

　　约在六七十年前，一位上海作家从杭州回来的感慨就是：西湖很美，但有些杭州人有点“那个”———“那个”，是精乖、小器、势利之类的混杂感受。反过来，直至十几年前去杭州，永远可以听到关于上海人的种种民间笑话，最经典的段子似乎是“小馄饨少了一只”，嘲笑一些上海人的虚荣、挑剔和爱占小便宜。

　　如果说所谓京派海派还属两大文化的门派之争，多半是在文人雅士之间闲打的笔墨官司的话，那么沪杭人当年的种种微妙，却是烟火气味极重的民间磨擦，是在同一文化语系内成长的两个知根知底的精明人，既要贴身相处又要时时掩饰自家窘迫的必然态势。

　　差不多就是在10年前吧，在相近时期里，上海的媒体曾为一个上海游客在杭州挨打而愤怒，群议汹汹；杭州的媒体上却在讨论，要不要上海人来玩咱的西湖？

　　同样的事，碰到了现在，人们的态度似乎截然相反。就在不久前，一名杭州游客在上海遇车祸受伤，希望有人帮忙送医院和报警时，发现周围的人都只会冷漠旁观，还有衣着鲜亮的人试图趁机拿走他的手机。这位杭州人写信反映此事时并无火气，还说：“我爱上海。我希望随着上海浦江上一座座大桥的跨越，带来上海人素质的飞跃。”更有趣的是两地的媒体：上海媒体借此来反思，深化其关于“城市精神”的讨论；浙江媒体报道之后引申的也是自省而非生气：“类似的事情，在我们杭州及我省其他一些地区会不会发生？提高国民的整体素质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共同课题……”

　　前一段一直听到这样的声音：长三角的合作，更多是政府的倡导和企业的要求。但在这样的新闻里，我们更多地感受到了民间的悄然变化。杭州或苏州的人们，真个越来越自然地将上海看作是长三角这座“大宅门”的一间客厅，从前的相轻、拌嘴，变作了宽容、自省。等到苏浙沪之间的高速交通真个将几座城市紧连在一起，“接轨上海”的口号真个演化出了“同城效应”，让人们在上海工作、杭州买房时，还有谁会忆起当年相互鄙薄的历史呢？

　　也许，起因于经济利益上的合作，终会变成新的文化系统，新的民间关系。而后者，比之眼前的经济合作，将会更为长久和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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