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走去的闽江路(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15日05:29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闽江路曾经是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世纪80年代末，我结婚了。我们的新房就在闽江路上。那个时候知道闽江路的人不多，如果一提“浮山所”，大家就明白了。当时我和丈夫都在税务局工作。当时的税务局还没有分“国税”与“地税”，只是按区域分为诸个分局。房子是单位分的。楼房，二室一厅。我们的那栋六层楼两单元宿舍楼立在闽江路和南京路交叉路口，显得有些孤单。它的旁边是浮山所居民的民房，房子被明显地用旧了。宿舍楼的南边就是菜地。按照门牌号上面的内容去理解，我们还属于浮山所村民呢。

　　对我来说，闽江路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地方，它承载了我诸多的人生第一次。伍尔芙曾说，一个女人，要有一所自己的房子。闽江路就给了我独立人生之后的第一所房子。闽江路还给了我一个家。闽江路上这个家是我和丈夫一砖一瓦侍弄起来的。我们买来瓷砖，买来壁纸，买来油漆。然后把壁纸往墙上贴，把油漆往地上刷。整理好一个家，累得我们直想哭。住进第一次属于自己的家，就不哭了，就想笑了。是一种累过之后的笑。很久以后我才理解，对于生活的理解，有一个家和没有一个家是很不一样的。家不只是一所房子，家是承载生活内容的最直接的场所。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还没有机会懂得家的含义。

　　第一天住在闽江路崭新的房子里，我和丈夫竟感到莫名其妙。他想起了他的哥哥，我想起了我的爸爸。结婚以前我丈夫一直和他的哥哥住在一间屋子里，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住，他们彼此都习惯了。生活怎么一下子让我把他哥哥给换走了呢？他需要花点时间弄明白这件事儿。他的哥哥很厚道，总让着他。他当时从不把哥哥的好当成一回事儿。离开了哥哥，哥哥的好就主动地跑到他的脑子里来了。我则惦记着我父亲。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母亲就离开了人世，哥哥姐姐早就成家了，留下我和我父亲生活在一起。可是，我突然跟着男友走了，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妻子。留下当时已经年逾古稀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屋子里了。他一个人能行吗？谁是他的伴儿？第一天住进闽江路这个家，我和丈夫不是很适应。说实在的，这种不适应很快就被新鲜的生活弄没了。是的，那种生活是新鲜的，连吵架都是新鲜的。吵架之后的和好是新鲜的。那样的日子，笑是最甜的，泪也是最涩的。

　　我们在闽江路还养过一条狗。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刚打开家门，就听见一只狗的叫声。我吓了一跳。那只狗在我丈夫身边，狗视眈眈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外来者，它倒像是个主人了。其实它才来我家半天。我叙述的是这条叫“虎子”的狗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当然了，当天晚上，虎子就和我混熟了。它无师自通地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开始对我摇头摆尾。虎子是一只小公狗，才3个月，个头就很大，站起来和我的身高差不离。虎子漂亮极了。为了表达它的美妙，我得描述一下它的身世。虎子是名种狗的后裔，它的妈妈是苏联牧羊犬，曾经在外地某个监狱里工作，看管要犯。它可是有户口的，每天按营养学进食，过着贵族的生活。后来它被贬了，因为犯了一个大错误：监狱里的一个要犯越狱了，虎子妈妈遵命去追。按指示，它应该把要犯活捉的，可是它听错了命令，把那要犯给咬死了。这个错误不可饶恕。虎子的妈妈因此被贬至青岛的某个动物园里。在这里，它恹恹的，怀才不遇使它很是消沉。直到有一天，一只德国雄性黑狗来到动物园。它们俩一见钟情，整天粘乎在一起。不久，虎子和它的兄弟姐妹们就作为爱情的产物来到了人世。

　　每一天早晨我们上班前和傍晚下班后，就是虎子“放风”的时候。刚一开门，虎子就跑下楼去，在闽江路上跑几个来回。它一会儿看看路人，一会儿嗅嗅地上是什么味道，一副热爱生活的样子。有一天，闽江路上跟着虎子来了个男人，他对我们说，虎子太让他喜欢了。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希望出车的时候能带上虎子，一路图个安全。他想高价买下虎子。我们可不干呢。虎子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我们不可能卖它的。那个时候，无论我们从哪个方向走向闽江路的家，远远地打一个唿哨，虎子就听见了。我们就会见到窗户上虎子的身影。它的两只爪子搭在窗户上，满脸都是高兴。它还用叫几声的方式表达这种高兴。虎子也给我们惹过祸。有一天早晨我丈夫给它收拾窝子，就把它放在门外边。一个邻居下楼去买油条，看了虎子，吓得赶快往下跑。她跑，虎子就追。虎子一直把她追到闽江路上，吓得她连喊“救命”，把鞋子都跑掉了。当天晚上，我和丈夫跑到人家家里，一个劲儿地赔不是。那个时候有一个邻居，也是我们的同事，她也喜欢虎子。她在老市区有一个开饭店的朋友，每天她都去那里把客人们吃剩下的骨头之类的好东西用塑料袋子包好，再坐着公共车把饭菜提溜回来。虎子可爱吃它们了，吃得连骨头也不剩。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虎子离开了我们。闽江路上就再也见不着虎子矫健的影子了。养过虎子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再也不敢养狗了。太伤人了。人与狗是可以有很深的感情的，这种感情，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朋友恐怕也无法比拟。

　　再后来，我怀孕了。每一个准母亲的心灵都是异样的，仿佛天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美妙的感觉，和谁都说不明白。那些日子一有机会，丈夫就拉着我到处走，从闽江路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儿子出世了，从医院里回来，闽江路是他的人生的第一个家。春天的时候，我们带着小小的儿子出来学步，在南京路与闽江路交界的地方，儿子像小动物一样爬来爬去，一块小石子儿也会把他绊倒。再后来，儿子竟会在闽江路上用两只小腿走路了。这样的场面到处都是，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对于母亲，这样的场面是惊心动魄的。它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每隔几天我都要去赶集。集市就在闽江路上。闽江路整整一条街道，就被卖各种各样东西的小贩占满。冬天，正在化冻的雪水又黑又脏，脚下的路湿乎乎的。夏天，小贩们穿得很少，肩上搭着个擦汗的毛巾。有一次我们领着儿子穿过菜市场。刚刚学说话的儿子见到了公鸡，就指着公鸡说：“大鸡爸爸！大鸡爸爸！”儿子是告诉爸爸他看到了大鸡。我们笑了，告诉儿子那是大鸡，不是爸爸。菜市场是一个离生活很近的地方。我以为，一个人如果没有过分的奢望，从菜市场出发去寻找生活中的小乐子，应该是一条恰当的途径。

　　儿子5岁那年，我们有了一次调房子的机会。离开闽江路的前一阶段，我们全家走遍了闽江路和它周边的每一条小路，每一条小巷。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每天吃完饭，我们就去转悠。我们这是和闽江路告别呀！每一段告别都是沉重的。因为所有的告别都是对仅有的一段人生的告别。它们不可复制。那一个阶段，我和丈夫经常说起“搬家”这个词。搬家那天，我儿子才知道“搬家”原本不是把原先的房子搬走，而是住进另外一个不一样的房子里呀！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些问题：闽江路的这个家怎么搬走呢？由谁来搬呢？谁的肩膀能扛得动那么大的房子呢？搬家以后，闽江路的家就成了儿子心中的“旧家”。提及“旧家”的人与事，就是提到了闽江路上的人与事。是的，旧家也是家，只要它和“家”联在一起，无论隔着多么遥远的岁月，它独有的情愫径直就会来到我们心中。

　　就在去年，闽江路上我们曾经住过的那栋宿舍楼要拆了。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曾经居住的这个地方，它已经是一座空楼了。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风刮得很凶。我们拿出照相机，在“旧家”楼前照了相。现在，“旧家”已经没有了，旧家的地方，已经成了新贵都小区的一部分。可是，每每走到那个地方，我都要抬起头来，好好地看看它。说起来像是缘分，谁能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我们又搬家回到了闽江路上呢，当然，新居和“旧家”已是不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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