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半个中国风雨大作，尤以淮河一带为甚。我的心揪得很紧，一日数次跑到阳台上观天，恨不得穿过层层雨幕，到淮河以北、蔡河之滨、历来就被团团湖水包围着的淮阳城去，去看看我们远祖创世纪的地方的安危。

　　再想想，是我多虑了。我们的先祖，那个三皇五帝中的第一帝伏羲氏，是何等圣明之人！早在6000多年前，当他从出生地今甘肃天水境渐渐东徙的时候，最终选中了气候温和、水草丰美的黄淮大平原上的淮阳，定居下来，“作都于陈”。伏羲把陈作为都城，更是看中了它的安全性，因为陈地有宛丘。“丘上有丘，曰宛丘。”伏羲把自己的子民安顿在丘上有丘之地，当无“人或为鱼鳖”之忧。我心下为淮阳人民庆幸，他们是独得祖宗荫庇呀！

　　是去年同一个节令，也是风雨交加之时，我到过淮阳。

　　“环陈皆水也”，这是我对淮阳的第一印象。我去拜谒太昊陵，就是乘船穿风雨龙湖去的。纷纷乱乱的雨丝，织成一张密密匝匝的天幕，将船下的湖水裹着，将我和小船拥着，将远处的城郭揽着，将对岸的陵园罩着。朦朦胧胧的天，混混沌沌的地，浩浩荡荡的水，隐隐约约的陵庙，你会油然而生一种玄妙感。

　　观太昊陵，其实就是读一部玄妙的中国上古史，读一本先祖留给我们的“家训”。

　　伏羲的“万年吉地”太昊陵占地875亩，因其年代与规模，都堪称“天下第一陵”。

　　传说伏羲氏首创了先天八卦，所以太昊陵就处处蕴含着八卦的内涵。

　　伏羲陵有十道门，午朝门是第一道。按八卦之说，龙的子孙谒祖朝圣，必须选阳极生阴、阴阳衔接之午时，故曰“午朝门”也。

　　穿主神道，过御带河石桥，依次是道仪门、先天门、太极门。太极门东西有仰观、俯察两掖门；门前的玉带路，西通五行门，东达三才门。

　　何为道？“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何为仪？“设仪立度”。先皇伏羲最早谙透了天道运行的规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为子孙后代设置了合乎道德礼仪的做人标尺。

　　陵区的中心建筑是统天殿，殿脊雕有8条青龙。伏羲氏靠文治武功，统一了诸部落。伏羲氏的图腾是蛇，综合各部落的图腾，他创造了鹿角、马头、虾目、蛇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的“龙”。龙，是大一统的产物。

　　显仁殿后，八卦坛北，便是陵高8丈、周长45丈的太昊伏羲陵了。

　　斜风细雨不须归。我绕太昊陵踱步，思索我们的先祖和我们对待祖宗应有的态度。

　　传说中的伏羲最早“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无疑是远古渔猎时代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我这么认为，太极，是以伏羲为代表的我们的远祖探索出来的万物本源；八卦，是他记录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8种自然现象的符号；仰观与俯察，是他探索天地运行规律的方法论；三才、五行，则是他认识人与自然共存共生、天人合一、协调发展道理的表记。至于后人将创书契、制礼仪，发明医药、首创乐器、制定乐章等等功绩，统统算在伏羲的头上，也是在选定先进文化的代表。从这一意义上讲，我们理当好好纪念这位先圣，感激他为亿兆后世子孙所作的开天辟地之功，决不可数典忘祖。

　　不过，我却不愿像某些先人说的那样，中国人长膝盖何为？就是跪祖宗、跪礼法的。尊崇是一回事，膜拜是另一回事。把附丽在祖宗遗产上的过时的、落后的、愚昧的东西统统捡起来，甚至单独挑出来顶礼膜拜，四处传播，我倒怀疑其用心！

　　风雨淮阳，又像是在读一篇系统而华丽的中华文化辞赋。

　　南坛湖畔，有陈姓始祖陈胡公铁墓。陈胡公是西周陈国的开国始君，世传其墓系用铁铸成。《诗经·陈风》曰：“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讲一个有情男子追求宛丘上舞姿婀娜的女子，深恐无望，心下惴惴。你会感叹，淮阳这地方自古就很浪漫。

　　龙湖西南环水出一台，名弦歌台，是纪念孔子绝粮、弦歌七日不止之处。想当年，老夫子为了宣传实行他治国平天下的主张，曾亡命于鲁，被阻于卫，受辱于宋，绝粮于蔡，仍不改初衷，抚琴以明其志。正该有这么一处台子，让后人记住他克己复礼的伟志，他的中庸之道以及他仁的思想内核。你当庆幸，淮阳有一个通达古仁人思想的课堂。

　　东关有陈胜庙。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农民起义的领袖“一夫发难而七庙坠”。他建立的张楚国都，就在淮阳。刘邦功成建立西汉，谥为“隐王”，享祭淮阳。想像他当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襟怀，他“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气，他后来对“苟富贵、毋相忘”的失言，你当感喟，淮阳这地方写有兴亡之道。

　　“一蓑风雨任平生”，你就信步而行吧，淮阳，处处都激发思古之幽情。过平信桥，你仿佛能听见桥下传来韩信就刑前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访黄巢寨，你像披阅他围困淮阳城、血战三百天的画卷，称许他“待到秋后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抱负；寻包公庙，你可以回想包拯救民于水火的场景，哼几句豫剧《下陈州》的戏词；到柳湖的苏子由读书台，你依稀能听到水面上隐隐传来“破墙败屋秋雨多”、“扫除百忧惟有酒”的低吟，想像他与哥哥苏东坡吟咏“惟有柳湖万株柳，清阴与子共朝昏”的情景……

　　去年我到淮阳，其实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寻根问祖之旅——早我六代的先祖曾远离胶东故里，来淮阳当过一任陈州知府。所以每次返乡，村上人都要问我：你在河南那么多年了，到老太爷子当官的地方去过吗？那个地场怎么样？每次我都无言以对。我曾听祖辈人讲过，说老太爷子当官那地场可好了，一座古城，环城是水，一湖荷花四面柳。我的老太儿、即曾祖母辈不少人，都曾来荣华富贵过。又说，老太爷子“官声”不错，当地人名之“二包公”，曾为之建过“生祠”呢！我自谓是新时代的人，故迟迟没有造访淮阳。出于尊重历史、尊重文化的心境，去年才有此行。

　　今天，淮阳人民为开发利用历史遗产、发展旅游事业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有碑记为证，开发龙湖，10万民工奋战37天，翻开了淮阳治水史新的一页；开发柳湖，投资5000多万元，清淤1800亩；开发弦歌湖，采用的是市场运作的办法，历时120天，清淤土126万立方米。淮阳的面貌日新月异。我为新时代的淮阳人民骄傲。

　　当地作家杨复竣先生对我说，清乾隆之后，陈州府志就失修了。在他的帮助下，我在淮阳县志上有关陈州府尹的简单记载中，查知我家老太爷子在任，是清光绪五年前后的事。

　　此后还乡，我可以把这段记载和我对新旧淮阳的体验，说给家乡人听了！⑥2河南日报2003-08-22 00:00:00责任编辑：郭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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